《》章 節目錄 103 白起起誓 文 / 亂鴉
伯益的臉色不好看也是難免的,這時候姒縱要見白起,本來就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難道,在最後關頭,姒縱改變主意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他一個外人,做得再多,也只是一個外人……
白起淡淡地掃了眼臉色不大好看的伯益,然後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緩緩垂斂的雙眸深邃而幽靜,在這暮色中,宛如敦厚的深潭,微微透徹寒意,但卻平靜無波:「前面帶路吧。」
伯益比以往要更耐得住性子了,點了點頭,收斂了自己表露在面上的所有情緒,面對白起這樣的人,即便只是隻言片語,也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一般讓人精疲力盡,不得不處處小心謹慎,尤其是在這樣重要的關頭,伯益就算再年輕氣盛,也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釀成大禍。
如今白起出現在這裡,雖然他並沒有帶來大隊的人馬,但伯益仍是不敢對他放鬆絲毫警惕:「白起大人……」
白起的腳下一頓,眸光微斂,不濃不淡的威嚴與漠然落在伯益的臉上,他還未開口,伯益的臉部便一僵,隨即懊惱於自己對白起本能地忌憚,以至於太過小心了,總是落於下風:「白起大人,請您理解,這裡是首領庭,您和您的部下最好還是暫且將武器交給我們保管,這也是姒縱大人的意思。」
這也是姒縱大人的意思……
「你說得很有道理。」沒有預料中的不悅,白起深邃的眼瞳看不到底,嘴角卻很合時宜地微微向上翹起了一道淺淡的弧度,他看起來十分通情達理,但那如罌粟一般蠱惑又莫測湛藍眼底,卻毫無笑意,只是冷淡地命令道:「漣。」
「是,白起大人。」漣等人的臉色微沉,但既然是白起大人的命令,他們也只好將這種不滿嚥下,隨即紛紛卸下了自己的佩刀,立即有人上前接過了他們的武器。
「白起大人,請您也卸下您的武器。」這回開口的並不是伯益,而是這裡的侍從。
「大膽!」一向性子不如他哥哥沉穩的湛終於忍不住了,低喝出聲!
一個小小的侍從,也敢用這樣的口氣與白起大人說話,就憑他們也敢命令白起大人卸下武器?
「湛,這裡是父親大人養病的地方。」白起的態度卻始終優雅從容,絲毫沒有被激怒的跡象,他將自己腰間的佩刀也解了下來,交給那名侍從,甚至還溫和地寬慰了一句:「很抱歉,我的人雖然衝動了一些,但你這盡忠父親大人的心思想必他們也能理解。」
湛還想再說些什麼,可白起大人已經不冷不熱地掃了他一記眼光,湛心下一凜,只好氣氛地閉上了嘴,退了回來。
這些首領庭裡的刀兵和侍從,各個看起來皆是忠誠於首領姒縱的人,但在這裡,他們一言一行卻都聽憑伯益吩咐,分明絲毫沒有將白起大人放在眼裡。
或者該說……若不是姒縱的意思,他們還絕對不敢用這樣的口吻與白起大人說話!
一直安靜地待在湛身邊的孟青夏始終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她的目光落在白起那冷峻卻又帶著涼薄冷笑的俊容之上,白起是可怕的,在他幽深的目光下,一切好像都仍是本來的樣子,可一切,又好像盡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般,孟青夏從來沒有在白起的眼中見識過任何一種慌張或是對局面失去掌控的神色,他太強大了,以至於就算身處別人的地盤上,他往往會反客為主,所有事物的節奏好像仍受他支配一般,如同一隻獅子來到了別人專門為他準備的陷阱裡,可這只優雅而又強大的雄獅的反應是那樣從容不迫,那樣威嚴不減,反倒讓布下陷阱的人,率先開始驚慌起來,這是弱者對強者本能的畏懼,白起的強大和霸道,並不出於言行,而是融入骨髓裡的尊貴和倨傲。
孟青夏從來猜不透,白起此行,到底是做足了準備的,還是絲毫未做準備?
她應該是相信白起的,可心裡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為白起擔心,似乎是捕捉到了孟青夏飄忽不定的目光,白起冰冷而又莫測的藍眸隱約有一瞬地柔和下來,他看了孟青夏一眼,雖什麼也沒說,可莫名的,孟青夏的整顆揪著的心,卻因為白起的這一眼,而安定了下來……
……
白起來到姒縱休息的地方,整個王帳裡皆充斥著濃郁的藥味,並不大好聞,由於夜幕的降下,帳子裡的光線顯得有些昏暗,裡面侍候的人早已退了出去,這大概也是姒縱的命令,白起進來的時候,姒縱仍側臥在床榻之上,帳子裡點了爐子熏了些香目來沖淡這裡濃郁的藥味,但這味道有些太過濃烈,以至於白起剛剛進入這裡時,甚至還為此皺了皺眉,任誰在這樣濃烈的燻煙裡待著太久,都不會好受。
但姒縱似乎已經很是習慣於這樣濃烈的熏味了,這香木應該是巫醫為他準備的,確有些提神醒腦的功效,只是用量太重,已經讓人感到不適,姒縱在這裡面待久了,也未必是好事,看來他已病入膏肓的說法,並不假……
白起的目光已然從那吐著煙的香爐上收回,然後不露聲色地上前幾步,並沒有下跪,只是微微俯身:「兒臣見過父親大人。」
床榻上背對著白起的身影消瘦得幾乎都只剩下骨架了,就連白起進來了也渾然未曾驚動他,若不是此次白起開口了,姒縱怕是還未必能夠意識到白起已經來了,這可不像是雄才偉略又處處警惕的統治者姒縱,聽到白起的聲音,姒縱在低低地咕噥了一聲,身子微動,因為眼窩凹陷而顯得十分凸出的眼球才稍稍地動了動,那薄薄的眼皮微微向上撐起,才隱約透出了些眼珠的光芒來。
「哦,你來了……」蒼老的聲音,沒有什麼力氣,昔日雄鷹一般的偉大人物,到頭來,仍是和任何一個老去的人一般,瘦得像一具毫無生氣的乾屍,病魔的到來如排山倒海,讓人措手不及,輕而易舉地便摧毀了一個英雄,而巫醫,通常只起了微弱的作用,在強大的自然和命運面前,人力顯得太過卑微和渺小。
帳子內的光線太過昏暗了,讓人看不清白起的表情,此情此景,就連那微弱的光線都好像畏懼於這兩代王者之間微妙的氣氛,絲毫不敢爬上白起那深邃而又辨不出喜怒的面容。
姒縱微微動了動身子,似乎是想要坐起身來,但他顯然沒什麼力氣支持自己完成這個動作,微涼的氣息襲來,是白起伸手在他後背一扶,將他自床榻上扶了起來,讓他維持著背靠著身後毛皮堆起的靠背而坐著,雖然有白起的幫助,但姒縱光是完成這些動作,就已經累得好像要去了半條命,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喉嚨裡,好像也卡了一口痰。
白起微微皺眉,親自拿起了放在床頭一側的巾布抵於姒縱口邊,姒縱咳了一陣,好不容易將那口痰咳了下來,白起方才收手,將那已經髒了的巾布丟入了燃燒的火盆中,燒為了灰燼。
做完了這些,白起方才收手,站起身來,與姒縱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禮貌而又恭敬,卻顯得十分疏遠,姒縱的感覺似乎也稍好了些,緩了一口氣,抬起眼皮,看向自己的這個兒子:「三苗族的事,一切進展得都還順利?」
白起星眸一斂,然後淡淡挑唇:「承蒙父親大人的信任,三苗人已經構不成對我們的威脅,當務之急,您需得保重身體,聯盟體日漸成熟,還需要您多費心。」
姒縱雖見年邁和病弱,但那雙混濁的鷹眸仍可見一絲一毫昔日的銳利和清醒,他似乎想從白起的身上探究出些什麼來,但白起的神色顯得十分平靜,說這些話時也顯得十分自然,半點差錯也看不出來,姒縱忽然笑了,這麼多年來,想必他也是第一次在自己這個野心勃勃的兒子面前露出這樣意味著失敗者一樣無奈的笑:「你也不必和我說這些違心的話了,如今我也老了,時日無多,看到你如今已經完全超出我掌控的本事和性子,讓我就是在病榻上,也倍感不安,不止一次夜發噩夢,夢到你母親臨死前對我的詛咒!」
那個藍眼睛的女人……她要他終有一日,也嘗一嘗被自己的子嗣親手殺死的滋味,那被世人唾棄和屠殺的種族將捲土重來,站在權力的巔峰!而白起這雙讓他發噩夢的藍眼睛此刻正靜靜地看著他,好像含著幾分嘲弄與清冽,在姒縱看來,就跟活生生的噩夢沒什麼兩樣!
白起微微挑唇,他的聲音才徐徐地響起,宛如慨歎,又依舊帶著點涼薄笑意:「父親大人多慮了,這一回微生也同我一起回來了,巫醫無能,讓微生來為您看看,或許事情會有轉機,母親和母親的族人已死,白起永遠是您的子嗣,怎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不會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姒縱冷笑了一聲:「當年你可是親手殺死了你母親……冷酷無情這一點,你最像我。」
白起的城府之深,讓姒縱感到不安,這個孩子,從前可以親手殺死了他的母親,今日也可以親手殺死他的父親,姒縱已經不止一次想要白起的性命,哪怕他真的無辜,姒縱寧可錯殺了他,也不會允許那樣的詛咒成為現實。
白起的眼神一冷,隨即恭順地垂下了眼簾,那英俊無暇的臉上卻是漸漸泛起一抹越發無可挑剔的溫潤淡笑來,俊挺的鼻樑下方,那道性感卻涼薄的唇也緩緩地隨之向上勾起了一道殘酷的弧度:「當務之急,父親大人還是應該好好養病,多思多慮,不利於您的身體。」
「自從你在禹康站穩了腳跟,我就料到了會有今天。」姒縱的語氣冰冷,他根本就不相信,白起這樣野心勃勃的人,隱忍至今,即便他已經事先讓人查探過了,白起此行,的確只帶了二十來個近身侍從,可以白起的心機和謀略,姒縱仍是無法對他放鬆警惕,只是如今,他已經越發力不從心了,當年白起還一無所有,他也還沒衰老的時候,尚不能置他白起於死地,更何況如今已經事事遂了他的心願,勢力日益膨脹的現在?
白起緩緩淡笑,矗立在明暗交替的火光之中,那雙深邃莫測的眼睛猶如一汪危險的深潭,隱匿著神秘的危險漩渦,那敦厚的嗓音低沉而又悅耳:「父親大人儘管放心,兒臣在您的注視之下,願向天神起誓,永遠不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這麼多年了,想必您也瞭解,若是兒臣願意,也許您……也不會安然無恙至今……」
白起俊美的面容之上噙著深沉的笑意,蠱惑人心,那雙眼睛,如寒星般,懾人心魄,他是這樣的傲慢,這樣的目中無人,姒縱的面色一沉,他好像瞬間變得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一般,混濁的眼中帶著一絲震怒與驚愕,這話,如此的放肆,如此地,不將他放在眼裡!
姒縱的目光一沉,良久,然後眉頭倏然展開,冷笑了一聲:「這的確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你這麼說,反倒讓我不得不安心了。」
那言下之意,可是白起若想反,早就反了,也不會容他活到今天?!養頭白眼狼大概也不止於如此!他比白眼狼還要危險!
「還是讓微生進來為您看看吧。」白起只當聽不懂,一言一行,並不刻意地向姒縱示好,卻也並不怎麼像希望他立即就死去的模樣,讓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
「算了,明天再讓他過來吧。」姒縱似乎也有些累了,擺了擺手,口吻也緩和了下來,誰也沒有再提剛才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打著接受嘉獎的名目來到這裡,你做得很好,還是你考慮得周到,但既然話已出口,為了不讓別人懷疑我這把老骨頭連個春天也撐不過去,況且你這回回來,也的確為部落聯盟立了大功,理應接受嘉獎,我這兩日精神也好了些,到時候也能勉強到外面坐上一會。」
「這種事就交給伯益去做吧,伯益是父親大人您親自培養出來的年輕人,應當能將這點小事做好。」白起回應得雲淡風輕,父子倆的氣氛好像也突然變得和緩了些,彷彿剛才的事什麼也沒發生一般。
「也好,這陣子,就由你來侍奉湯藥吧。」姒縱點了點頭,然後面露了困乏之意:「我也累了,你退下吧。」
「是。」白起的禮數周到,在姒縱的注目之下,他一絲不苟地行了個禮,謙遜而又恭順,後退了幾步,方才轉身離開了大帳。
姒縱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神色莫測,明暗難辨,許久之後,這帳子裡,才又傳來了陣陣的咳嗽聲。
……
白起離開姒縱的大帳之後,率先去看了孟青夏,他們休息的地方,把守了不少陌生的面孔,這些面孔,自然不是白起帶來的人,孟青夏那孩子一向敏感,就像只隨時炸毛的小獸一般,雖然有湛他們在,但時時刻刻處於這些人的盯防之下,想必她也不會放下警惕,安心睡她的覺。
果然,白起回來的時候,孟青夏正清醒著,她見了白起,先是一喜,然後小臉又一沉,嘴唇動了動,最後又沒聲沒息地合上了,白起默不作聲地觀察著這一切,孟青夏每一寸的表情變化,幾乎都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她不說話,他便也沒理她,脫了外袍又讓湛端了盆水進來,稍作清洗,便坐到了床榻上,孟青夏全程都跟在他身後像柱子一樣杵著,直到湛他們都退下了,她才自發地爬上了床榻,坐到了白起身旁,拽了拽他的袖子,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白起一笑,反握住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漫不經心道:「父親大人雖然狀況不佳,但也不是隨時就會殞命的事,明日我會請微生過去,為他診斷診斷。」
孟青夏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詫異,那表情幾乎全寫在了臉上:「你不希望他……他死嗎?」
姒縱一死,白起多年的隱忍和部署,不就可以成為現實,有所收穫了嗎?
白起似有若無地勾起了嘴角,冷笑:「不希望他死的人不是我。」
「白起……」孟青夏一愣,那一瞬間,白起的神色冷淡,揶揄,嘲諷,但那輕嘲的意味,卻好像是在嘲諷自己一般,可那危險的氣息瞬間蔓延開來,好像可以讓這回暖的夜裡也隨之降溫,孟青夏微微往後躲了躲,無奈自己的那隻手落入白起的掌心之中,無處可躲,反倒讓她心虛地紅起臉來。
她怕他?
白起的目光略帶了侵略性,彷彿將孟青夏的心思看透了一般,他似笑非笑地嘴角微揚,那眼中的冷冽也彷彿是經過刻意收斂一般:「我希望不希望他死並不重要,這麼多年了,我從未想過弒父篡位之事,這也是今日我向父親所承諾的。」
孟青夏一怔,白起已經帶著她身子一傾,向下一臥,他閉上了眼睛,沒有再看她,只是那面容疲倦,沒有了那雙讓人無處隱遁的凜冽藍眸的壓迫,那英俊的容顏,好像也顯得溫柔了許多,孟青夏的腦袋抵在白起的胸膛,雖然也閉上了眼睛,但顯然並沒能立即睡著,她滿腦子幾乎都是白起的聲音……
不希望他死的人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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