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 034 絳的意 文 / 亂鴉
寢殿之內,充斥著濃郁的藥味,白起發病的消息,自然是不能走漏了風聲,微生用藥施針,控制了那作亂的蠱毒,白起也再一次陷入了昏迷不醒之中。
這西域人的巫蠱之術……竟是這樣的利害。
孟青夏不眠不休地守在白起的榻旁照料了幾日幾夜,任人如何勸說,也不肯休息,湛面對孟青夏,也一向是沒有什麼辦法的,最後還是微生笑了笑,勸了一句:「交給我吧。」
「既然如此……那這裡,就交給您了。」湛有些猶豫,但看在微生的面子上,還是點了點頭,走出了寢殿,帶上了門,親自守在外面。
寢殿裡照明的火盆子裡的火已經有些奄奄一息,致使整個寢殿陷入了忽明忽暗壓抑的昏暗中,最後反倒是微生這一個雙目不能視的瞎子,很自然地走向了那火盆,往火盆裡添了幾塊燃燒的木料,專心致志地侍弄起那火焰來。
白起的情況很不穩定,因為這正是那蠱毒成長最迅速的階段,自然而然地,也是白起的身體最為虛弱的階段,這世間為什麼會有這樣歹毒的東西,可以令一向強大得讓人覺得永遠不會倒下的白起,再它面前都會招架不住,虛弱得像現在這樣,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呢?
「這時候,如果有刺客要對你不利怎麼辦?」孟青夏跪坐在床榻旁,折騰了這麼多天,她自己也是形容消瘦憔悴,就連小臉都不如往日那般健康紅潤,反倒透著病態的蒼白,不知道的人,非得以為她是和白起生了同一種病不可。
孟青夏握著白起的手,令他因為長年練刀練箭而有些粗糙帶了舊繭的手心貼著她的面頰,在白起的大手面前,她的臉瘦小得,幾乎只有白起半個手掌那麼大,但接觸到白起掌心的溫暖溫度,這是現在唯一一件能夠讓孟青夏安心,感到白起還活著的方式,她突然低低細語,那話像是說給白起聽的,更像是自言自語:「如果我要對你不利,怎麼辦?白起……您從來不會給任何人可趁之機的,你這樣厲害,怎麼會倒下呢?不要嚇我了,我不惹你生氣了就是……」
說到這,孟青夏自己的臉上都出現了一抹苦笑的意味,然後是再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幾年前,她還曾起過要對白起不利的念頭,然而無論她在打些什麼主意,似乎是從來不曾逃過白起的眼睛,長年在刀尖上舔血著過活的人,稍有不慎,就會跌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哪怕是如今的白起,身份越是尊貴,高處不勝寒,一旦跌入深淵,那就只能是更加粉身碎骨的結果,孟青夏很清楚,從前的白起,就算是所有人以為,在他最懈怠,最防不勝防的時候,事實上他也時刻是清醒的,是敏銳的,根本不會讓自己留給別人半分可乘之機。
他就是這樣強大而又莫測,然而現在……他又怎麼會讓自己落入這樣被動的局面呢,他一定是像從前一樣,強大得從未倒下,一定是……
但眼前的白起,是孟青夏從未見過的虛弱和消瘦,他一動也不會動,也不會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沉睡,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她甚至都能看得到,那該死的蠱毒正在一點一點地掠奪著白起的精力,而白起,也正在一點一點地虛弱下去……他英俊的面龐是蒼白一片,幾乎沒有血色,若不是那體溫尚是溫暖的……他幾乎都要讓人以為,躺在那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沒有生命的軀體……
這陣子,白起昏迷未醒,夏上下都早已經亂了套了,照這樣下去……
孟青夏雖然一向不是個像絳那樣強大得足以與白起匹配的女人,但她從來就比任何一個女人都要堅強,情況越是糟糕的時候,她反而比所有人想像中都還要冷靜,還要克制,即便面對著和白起的爭執,面對著突然倒下來的白起,孟青夏也始終不曾讓自己掉一滴眼淚,然而取代它的,卻是那紅艷的唇上早已經乾涸的血跡。
這個倔強的女人,此刻也正是這樣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唇,將自己的小臉埋進了白起的大手之中,垂落的髮絲遮蔽住了她的容顏,也將她臉上所有的情緒掩藏,陷入了這沉默之中……
搗鼓完那火盆的微生,也沒有發一言一語,他旁若無人地侍弄著那火焰,而這寢殿裡,也頓時亮堂了許多,太過明晃晃了,反倒讓早已經習慣了這黑暗的孟青夏一時有些不適應,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低下了頭,聲音沙啞,沒了平日的溫柔悅耳,像是躲避光亮的可憐蟲,脆弱而又狼狽不堪,她幾乎是以懇求的語氣說道:「別……別讓它點燃,求你……」
只有那黑暗能讓她感到安全,沒有侵略感,只有那黑暗可以掩飾她所有的醜陋和脆弱,也只有那黑暗,才能讓她感到,這世上好像就只剩下她和白起,而白起,也只是她一個人的……
「惟有火,才可以在黑暗中製造光明,即便被它刺痛了眼睛,也是在所難免的。」微生好像並沒有聽到孟青夏那可憐的,狼狽的懇求一般,他清俊的面容上仍是溫潤而又慈悲,帶著溫和的微笑,然而他卻沒有在這時候縱容孟青夏對火光的逃避,而是以一種與尋常友人閒談一般的口吻,微笑著說道:「想必那火光應當是極為美麗的東西,若是你還足夠地仁慈,真應該向目不能視的我介紹那火焰的美麗,畢竟……怎麼說我也算是在你還這麼小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你的老朋友了啊。」
微生說著,還抬起手在自己腹部的位置比劃了一下,那正是他第一次在白起大人這兒見到她時,她該有的年紀。
「那火光……沒什麼好看的。」孟青夏的目光閃了閃,最終還是低下了頭,無法躲避那火光,便也只能接受它,直到它已經不能再刺痛她的眼睛。
「哦,是嗎……那真是可惜了。」微生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他睜開了那雙銀灰色的沒有焦距的眼睛,臉上帶著溫潤的微笑,就像是一個仁慈而又慷慨地包容著那撒謊的傢伙的長輩一般:「我還以為,光明該是一種美艷的東西,我都已經快記不清了,光明的樣子。但至少從你這兒,我看出了一點,光明來的時候,總是免不了要刺痛某一些人的眼睛,可無論如何,你總還是會感激它的存在的。」
孟青夏是背對著微生跪坐在地上的,身後的火光越發明亮的,一躥一躥地向上晃著紅光,那光芒落在了白起的身上,臉上,像是在他身上勾勒出了深邃而又完美的線條,如度上的神光,要讓這尊沉睡的沒有生命的雕像甦醒一般。
微生的話充滿了深意,他是夏最富盛名的巫師,就連帶著這好像無關緊要的閒談,但從他嘴裡說出來,都似乎帶了不同尋常的別的深意一般,孟青夏微微一怔,也彷彿魔怔了,呢喃自語著:「它一定要,刺痛我的眼睛嗎?白起他……會醒來嗎?這也是,聯姻的事,勢在必行的原因,是嗎?我阻止不了的,就連白起也阻止不了的……」
微生笑了笑,他來到了孟青夏的身後,白衣銀髮的清瘦身軀,也頓時將那光芒遮擋了大半,向前投射出了一片影子來:「聯姻一事,的確是勢在必行,卻也是必然不會有到來的那一天。」
孟青夏愣了一愣,終於是抬起了頭來,側過身,看著微生那帶著溫潤微笑的神秘的面孔,一時間竟也是不能理解他話裡的含義。
勢在必行的事,卻也不會有到來的那一天嗎……她不明白,即便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她也不明白,她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既然已經說到這了……微生雖然面上仍時帶著溫柔的淡笑,但神情,竟也是嚴肅了許多,他今夜看起來,也不像是因為說到這了,偶然間才與孟青夏說接下來的那些話。
「即便是在霽大人面前……我也是這麼告訴他的。」頓了頓,微生平靜地說道:「出於私心,九夷女巫絳,也並不是能夠成為白起大人妻子的合適人選,縱然她的確是個世間少見的聰明的女子,也有足夠的手段,但作為女人,以手段得到一個男人的傾心,顯然是個不怎麼明智的舉措。絳太聰明,甚至可以與男人一較高下,但她始終也不怎麼是個聰明的女人,白起大人,又怎麼會真的容忍一個女人對自己的威脅呢?於公而言,九夷女巫絳心思莫測,聰明絕頂,此次提出聯姻,必是有什麼別的意圖,到時候,漠北與中原夏,都難免受到她的牽制……」
微生的話,令孟青夏的心下一凜,彷彿是受到了震驚一般,而這也是……她從前一直沒有想過的。
絳的所作所為,除了要達成聯姻的目的,還有別的什麼嗎……她以為,那只是一個女人,瘋狂地想要得到一件東西,失去了理智的舉措,畢竟,白起也的確是那樣容易讓女人心動的男人,絳如今早已經是手握重權的女人,即便是男人在她面前,也得忌憚三分,而這世間,能夠讓這樣的女人傾倒的男人,除了白起……還能有誰呢?
微生笑了笑,他雖沒有明說,但想必也是知道的,女人看待一件事,總是難免與男人有些不同,男人看到的都是政治和利益,而女人的想法,難免要更一廂情願一些:「絳誠心誠意欲與白起大人聯姻,這是出於她的私心,許是不假……」
畢竟,絳的心思太過明顯了,任誰都看得出來。
孟青夏微微凝了眉,神情複雜:「既然是這樣……」
「既然是這樣,又何須懷疑她的別有用心嗎?」微生若無其事道:「能夠讓大半個九夷都置身於一個女人的威懾之下,絳的心機手段,卻也不容得我們輕視。九夷人欲取中原也不是一日兩日,絳若能成就這樁聯姻,一來,可了其私心,二來,還怕有朝一日,西域九夷的疆域,不會跨過黃河嗎?若聯姻不能成,九夷人也勢必會在冬季到來之際,掀起一場戰爭,這也是,絳為何會如此大膽,三番四次肆無忌憚地脅迫我等的原因,她心急不假,卻也不過是準備要為這場戰爭的掀起尋一個借口罷了。」
微生雖然是以如此雲淡風輕的口吻說這些的,但孟青夏的身形卻是一顫,整張小臉都蒼白了起來……
絳這是……早就做了要掀起一場戰爭的謀劃了嗎?她的野心……竟然已經是大到如此。倘若白起在絳的脅迫之下,作了妥協,那於她而言,自然是最好,可不動一兵一卒,就能達成自己的目的,這也是她為什麼敢肆無忌憚地如此脅迫白起的原因。倘若白起拒絕了聯姻……那麼,絳想是真能如國書中所言,聯盟破裂,有的是借口容她掀起這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