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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章 往事 文 / 酒小七

    從坤寧宮出來之後,紀無咎的臉色終於不那麼難看了。馮有德心下詫異,昨天萬歲爺從坤寧宮走出來的時候那臉色可著實嚇人,他還以為皇上很討厭這位皇后娘娘,今天一看,似乎也做不得準了。

    果然男人的心思他不懂啊。馮有德心想。

    若馮有德知道皇上之所以開心是因為皇后娘娘很不開心,不知道又要作何感想。

    ***

    晚膳前,馮有德把放著各宮妃子綠頭牌的托盤捧過頭頂,「皇上,請翻牌子。」

    紀無咎的目光在各個牌子上掃了一圈,抬手在寫著「蘇柔止」的牌子上停頓片刻,最終向右移了幾分,翻了「方流月」。

    馮有德恭敬地退出去,轉身吩咐人去邀月宮傳旨,賢妃今日侍寢。

    賢妃名字裡有個「月」字,又因氣質清冷出塵如月華仙子,便被賜了邀月宮主位,這是皇上欽賜,是無上的恩榮,因此便也不覺犯了名諱。

    要說這賢妃和紀無咎之間,還另有一段故事。

    當年葉閣老主張把自己的孫女嫁給紀無咎,紀無咎找了各種借口推辭不過,後來又用緩兵之計,以為父守孝的名義將婚事拖下去。紀無咎想要自己選個皇后,不指望對方能幫他牽制葉家,也至少能夠少受葉修名的控制。彼時方秀清身負雄才大略,乃官場後起之秀,雖不如葉修名那般聲勢浩大,卻也頗有一些人圍在他身邊。自他入了內閣,和葉修名多處政見不合,葉修名便看他不大順眼。

    紀無咎觀察了一段時間,怎麼想怎麼覺得這方秀清的女兒和他應該是天作之合,便有意娶方流月為皇后,於是向方秀清試探了幾番。方秀清經常被葉修名穿小鞋,自然也希望這老傢伙能早日j□j掉,因此歡歡喜喜地答應了這場婚事。

    可惜有一個人不答應。

    葉修名怎麼容得下小皇帝和方秀清在自己眼皮底下眉來眼去,當他是死的嗎。因此他發動言官天天上奏折,奏折的中心內容就一句話:皇上不娶葉蓁蓁天理不容。

    然後他還找了各種宗教從業者給紀無咎和方流月批八字,批出來的結果無非有三種:八字不合;八字很不合;八字非常不合……

    一個頗有文采的道士把紀無咎和方流月成婚的嚴重後果條分縷析地列出來,糾集許多和尚道士以及少量西洋傳教士一起簽了名,上書給紀無咎。大齊朝言路開放,民間上書並不少,然而由和尚道士傳教士聯合發起的民間上書,這是第一份。

    那血淋淋的陳述看得人心驚肉跳,紀無咎氣得直拍桌子,「難道朕娶個妻子還能引來什麼天災異象不成!」

    好巧不巧,他說這話的第二天,大同發生大地震,連京城都感覺到大地在搖晃,災情奏折八百里加急,當天深夜送至京城,次日一早上朝時,紀無咎徹底見識到了大齊言官們的真實戰鬥力。和葉修名穿一條褲子的就不說了,就差指著紀無咎的鼻子罵他昏君誤國了,即便那些剛直不阿不屑於和葉修名走得太近的言官,此時看到事實如此,也漸漸有些動搖,跟著罵了幾句。反正不管言官們政見如何分歧,罵皇帝是他們共同的愛好。

    紀無咎被罵得只想抄刀子把他們一個個全部都砍死,然而面上還要裝作認真聽取意見,年僅十八歲的少年天子最後把脖子一梗,咬牙說道:「所謂『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你們的玉皇大帝想來不會在意朕娶誰為妻。朕意已決,眾位愛卿不必再勸。退朝吧!」說著不顧朝堂下的嘰嘰喳喳,拂袖離去。

    他說這話的第三天,日食了……

    這倒不算巧合,因為日食具體的日期和大致的時間段已經被欽天監推算出來並且呈報過皇帝了。然而雖然他懂這一點,大臣們懂這一點,甚至連葉修名那老匹夫都承認這一點,但是廣大的人民群眾並不太懂這種神秘的天象,加上那份堪稱八字測算案例範本的民間上書被廣為傳閱,「才華橫溢」的老道士也因此一舉成名,到處宣揚皇帝娶方流月之後會發生的各種凶險,所以許多平民自動自發地站到了葉修名這一邊,堅定不移地指責皇帝一意孤行禍國殃民。套用幾百年後政壇流行的一句話,紀無咎的民意支持率降到了歷史最低點。

    這種效果是連葉修名都不曾預料到的,不過他樂見其成。

    在朝野的一片罵聲中,紀無咎只得斷了娶方流月的念頭,乖乖地等著孝期一滿就把葉蓁蓁娶進皇宮。

    方秀清是個聰明人,他向紀無咎指出:自己女兒就算當不了他的大老婆,當小老婆也是可以的。

    而且方流月心思通透,行事謹慎,性格溫柔善解人意,長得也很漂亮,這樣的女人進了皇宮不受寵那絕對說不過去。再說了,皇帝和他的聯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所以一定不會虧待他女兒的。

    紀無咎也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所以在娶葉蓁蓁的時候順便就把方流月給抬進皇宮了。

    這是一個折中的方案,各方勢力都對這個結果表示可以接受。

    所以葉蓁蓁認為她的婚事根本就是個悲劇,也就對紀無咎喜歡不起來。至於紀無咎,他完全把葉蓁蓁當葉修名的代表,可以說他有多討厭葉修名,就有多討厭葉蓁蓁。

    順著這個思路想,不難推測出紀無咎對方流月是什麼態度。

    是了,當然喜歡。

    用過晚膳,紀無咎批了會兒奏章,才去了邀月宮。賢妃早早等在門口,一襲白衣隨晚風輕輕飄揚,墨絲般的長髮隨意挽起來,由一支白玉冰蓮簪固定好,粉黛未施。今夜月光明朗,在柔紗般的月光下,她美目如秋波,肌膚勝霜雪,白衣飄飄,蓮步輕移,恍若謫塵仙子,讓人移不開眼睛。

    紀無咎見識過不少美女,此時定力還在。他走上前去一把握住賢妃的手,只感覺掌間柔荑冰涼如玉。紀無咎笑道,「天涼了,愛妃不必出來迎接,快進去暖一暖身子。」

    賢妃粉面含羞,由他擁著走進室內。紀無咎坐下後,又拉著賢妃坐入他懷中,一眾宮女太監見狀急忙退了出去。

    紀無咎和賢妃說了會兒話。這賢妃與麗妃的溫柔體貼小意承迎不同,她的體貼來自於通透澄亮的心思。紀無咎說了上句,她便知道該怎樣接下句,往往三言兩語便讓對方感覺心頭無比熨帖。紀無咎作為皇帝,他來後宮也不過是為了放鬆身心,若是有能把他哄得心情舒暢的女子,他倒也不吝惜幾句甜言蜜語。

    但是賢妃面皮薄,紀無咎三兩句親密無間的話語,便惹得她面色緋紅,嬌羞不語。紀無咎食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因緊張而不斷翕動的櫻唇,低笑一聲,湊近覆了上去。

    氣氛剛剛好,是該辦正事了。

    次日一早,馮有德把紀無咎叫起來時,賢妃也醒了。她掙扎著想要起身伺候,奈何身體實在沒力氣,不小心又倒回床上。

    紀無咎按住她,「你身子不適,還是多歇一歇吧,不必在乎那些虛禮,」想了一想,又道,「今日也別去坤寧宮請安了。」

    賢妃感激又飽含深情地望著他,他低頭在她眉間親吻了一下,「朕走了,下了早朝再來看你。」

    ***

    賢妃又睡了片刻,也就起床了,用過早膳,依舊去了坤寧宮。雖然有紀無咎口頭上的恩典,但是她行事素來謹慎,不願授人把柄,何況這樣也可以博一個賢德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她到坤寧宮的時候不早也不晚,最後一個到的照例是麗妃。

    麗妃剛一落座,僖嬪便笑道:「麗妃姐姐可是有什麼事情絆住了?倒也不曾聽說昨日皇上移駕露華宮啊?」一頓明晃晃的的奚落,幾個低位分的妃子差點沒忍住笑出聲,慌忙用手帕掩住了嘴。

    這人果然有絕活兒。短短兩句話,就可以同時激怒皇后和麗妃,又讓賢妃對麗妃心生警惕,也許還能使皇后娘娘對賢妃的魅力產生嫉妒心理。

    葉蓁蓁無奈歎氣,這個僖嬪真是個人才。

    麗妃果然不負眾望地生氣了,她掃了一眼賢妃,冷哼,「皇上不過是想嘗嘗鮮罷了!」

    葉蓁蓁又扶額,這人怎麼什麼話都敢說。先不說賢妃和她同樣是正二品,就算宮中隨便一個有品級的小主,當眾被她這麼下面子,肯定也會懷恨在心,指不定什麼時候找機會報復呢。深宮中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唯恐樹敵太多,這麗妃倒好,總是主動挖掘潛在敵人,她活得是有多寂寞啊。

    葉蓁蓁看向賢妃,見她面色如常,只是手指用力地捏著衣角,看來涵養不錯。葉蓁蓁點點頭,這人到還有點看頭。她目光一轉,看著麗妃,笑道:「麗妃說得有理。皇上想嘗新鮮,也不過是因為有人已經不新鮮了。」

    麗妃面色一變,剛要說話,卻被莊嬪扯了一下袖子。莊嬪笑著往眾人身上掃了一圈,「皇后娘娘果然真情實性,快人快語。只是這樣一來,難免令眾位姐妹寒心,曲解了娘娘。」言外之意,你說麗妃不新鮮,那麼這宮中除了賢妃之外,大家都不新鮮,你一句話把所有人都饒上了。

    「新人有新人的處世之法,舊人有舊人的立足之道。要本宮說,這新舊倒也沒什麼大不了,要緊的是看清楚形勢,待對了地方。仗著自己有三兩下就著急忙慌地給人打頭陣,下場往往不會太好。」葉蓁蓁其實更喜歡看戲,今日積極參與,也是因為覺得麗妃生氣很好玩,想跟著氣一氣她。只是這莊嬪也太不識趣了,非要和她頂。所以說,她討厭伶牙俐齒的人。

    莊嬪還想說話,葉蓁蓁卻一揮手,讓素月把賞給賢妃的東西端來。

    幾件精美的首飾以及一個……蟾蜍。

    這回是冰種翡翠的,晶瑩透亮,雕工那是沒的說,觸手涼潤,閉上眼睛摸的話,倒也能令人喜歡。

    賢妃比麗妃淡定多了,道了謝,便命人收起來。因為她表現得很平靜,眾人看笑話的心思也淡了些。

    當天晚上,紀無咎又翻了賢妃的牌子。

    於是次日一早,賢妃又從皇后那裡收穫到蟾蜍一隻。

    直到這時候,眾人才驚覺,葉蓁蓁當初那句「這種東西本宮有的是,放都沒處放」也許並非是為了刺激麗妃,而僅僅是一句大實話。

    這個想法在接下來的兩個多月得到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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