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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風寒 文 / 十四郎

    對峙一夜的結果是雷修遠病倒了,上午是羅成濟的課,講到一半的時候,雷修遠毫無預兆地暈倒在地,倒讓這位先生好一陣擔心,他一直很關心雷修遠,企圖走人情路線感化這個孩子,將來選擇為攬天派效力。

    由於修行弟子會生病這種事幾十年也沒發生過,仙家門派的弟子更不會有感染風寒病倒的經歷,雷修遠這一病倒反倒讓先生們少見地有些無措起來。

    左丘先生臨時有事不在書院,先生裡又沒有精通岐黃之術的,羅成濟只有輸了幾股木行靈氣去他體內,木行靈氣有催發滋生的效果,希望對他的病有所裨益。

    將雷修遠抱回靜玄之間,先生們好一陣感慨,林悠笑道:「不知墨先生平日裡是怎樣教導弟子們強身健體的,修行弟子會感染風寒病倒,簡直聞所未聞。」

    這話說得相當難聽,簡直算是挑釁了,墨言凡卻一言不發,像是沒聽見似的。苗藍昕咳了一聲,轉換話題緩和氣氛:「這孩子應當不是富貴人家弟子,我雖不通岐黃,但方纔把脈發覺他稟性柔脆,想必小小年紀吃了不少苦,日後須得好好調養。」

    胡嘉平往香爐裡點了一把安神香,領著諸位先生離開靜玄之間,方道:「左丘先生不在,我們不通醫術不敢胡亂診斷,先等一天,如果明天見好也罷,不見好的話,由我出去請個大夫來。話說回來,這孩子昨天不是好好的,仙家修行弟子,平日裡仙法護身,不懼寒暑,怎會感染風寒?」

    墨言凡默然半晌,雷修遠病倒的原因,在座之人大約只有他知道,但事關師門清譽,他亦不好言明,思忖片刻,他忽然道:「胡兄,可否容我告假數日?我急有要事,須得趕回門派。」

    胡嘉平有些訝然,告假?被請來做書院先生之前,左丘先生應當與他們都說好了,執教時間無論如何也不許告假的吧?

    「我知道此次告假極為魯莽,但實在有情非得已的理由,等左丘先生回來,我定會向他請罪。」

    人家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胡嘉平只有點點頭:「還有幾天就是測試,盡快趕回。那你的拳劍課,我來替幾次吧。」

    墨言凡拱手致謝,起身便走,看樣子竟打算現在就離開。林悠忍不住上前一步,急道:「你這就走……」

    墨言凡低聲道:「數日內我便回,你……保重。」

    林悠神色又驚又喜,忽地垂下頭,輕微地嗯了一聲。

    羅成濟沒什麼心眼兒,回頭奇道:「墨先生跟林先生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

    苗藍昕搖著頭離開了,沒理他,胡嘉平笑瞇瞇地勾著他的肩膀,一面走一面道:「羅兄,別人的事咱們就別管了,話說回來,你真該長長心眼兒了。」

    一路出了弟子房,這會兒正是午休時間,弟子房卻一個人都沒有,大概因為就快測試,孩子們午休都忙著修煉,沒人回來睡覺。

    胡嘉平老遠望見黎非一路慢慢走過來,不由轉了轉眼珠,迎上去笑道:「丫頭,看你的小情人?」

    黎非無奈地看著他,什麼小情人!這個先生怎麼說話這麼輕浮!跟弟子說話能用這種態度嗎?不過她確實是為了雷修遠回來的,當即也懶得辯解,點了點頭。

    「小小年紀倒是有情有義。」胡嘉平繼續口無遮攔,「他在屋裡睡著,你看看他,別吵醒了他,端茶倒水什麼的便靠你了。」

    黎非簡直不想跟他多說一句,當即加快腳步趕回院子,靜玄之間的門虛掩著,輕輕推開,一股安寧淡雅的香氣撲面而來,想必有人點了香。這是她第一次進雷修遠的房間,忍不住四下打量一番,屋中諸般傢俱與其他屋子並無什麼特異,然而桌上除了茶壺茶杯之類書院配給的器皿外,竟一無他物,他一件自己的東西都沒有。

    雷修遠正安靜地在床上熟睡著,黎非躡手躡腳走過去,坐在椅子上盯著他看——還以為他會醒,看樣子是真的睡著了。

    還是睡著的雷修遠顯得稍微親切些,更像剛開始他們認識的那個人,那個雖然懦弱窩囊,卻溫柔體貼又細心的雷修遠。大概是因為病著,他的臉色有一種病態的蒼白,額上汗水涔涔,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不知在做什麼夢。他秀氣得像個女孩子,睡著了,黑色的頭髮纏在臉上,更像了。

    黎非盯著他看了半天,他還是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她決定就在這裡耗著,等到他醒,然後把事情都問清楚——趁他病,來硬的。

    屋裡的香氣漸漸濃郁,聞起來暖洋洋的,黎非只覺腦袋一個勁朝下點,她也是一夜沒睡,香爐裡的安神香太好聞,瞌睡蟲全叮上來了,雷修遠還沒醒?她迷迷糊糊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是閉著的。黎非實在撐不住,在香氣中陷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見敲門的聲音,黎非茫然睜開眼,她在哪兒?現在什麼時辰了?四處顧盼,床帳好像不是自己屋裡的?她撐起身子,這才發覺自己坐椅子上俯著床沿睡著了。

    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她轉頭,正對上雷修遠**彷彿藏著霧氣的眼睛,倒把她唬了一跳,一個趔趄從椅子上翻了下去。

    「你們這對不知廉恥的……」大概聽見屋裡有動靜,門被人推開了,紀桐周滿臉菜色地站門口盯著他倆,他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光天化日!你們、你們竟然……!」

    黎非飛快從地上爬起來,紀桐周怎麼會在這裡?啊對了,她好像是為了盤問雷修遠所以專門在這裡等著的,結果被安神香薰睡著了,眼看外面晚霞都出來了,她的心差點碎掉——下午是墨言凡的拳劍課!她這可是逃課啊!

    雷修遠披著外衣倚在床頭,淡道:「你在胡扯什麼,誰讓你進來的?」

    紀桐周像踩到什麼髒東西一樣皺眉走進來,怒道:「你以為我願意來!胡嘉平叫我來的!」

    墨言凡突然告假,拳劍課就由胡嘉平暫時代授,結果他根本就不打算好好教的樣子,吩咐大家自己練劍,他就滿書院找那個黑紗女談情說愛去了。下課的時候他又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把紀桐周叫住,吩咐道:「你們住一個院子的三人組一向不和睦,如今那什麼雷的病了,小姑娘去看他了,你也該去看看……對了,就買點吃的帶過去吧。」

    紀桐周跟吃了蒼蠅一樣,冷道:「我不去!」

    胡嘉平在他肩上一拍,笑道:「不去的話,這次測試就別參加了,書院不要沒資質的孩子,更不要沒良心的孩子。」

    如此這般,紀桐周不得不隨便拿了份吃食,硬著頭皮來靜玄之間敲門,敲了半天沒人開門,他正暗自竊喜,冷不丁聽見裡面有動靜,一時沒忍住推開門,就見著黎非俯在床沿,雷修遠躺在床上的景象了。

    「這個給你!」他將吃食丟在桌上,厭惡地皺了皺眉頭,「也是胡嘉平逼迫的!」

    他轉身就走,黎非急忙叫住他:「等等!下午、下午的課我沒去……」

    她無意逃了課,不知道會不會給什麼懲罰,比如十天不許去北麵食肆吃飯什麼的……

    「你沒去關我屁事!」紀桐周丟下這句話,摔門走了。

    黎非愣愣站了一會兒,索性豁出去了,反正逃課已成事實,還不如暫時不管它,眼下重要的是雷修遠醒了!

    她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著他,冷道:「你醒了。」

    雷修遠虛弱地靠在床頭,聲音無力:「你也醒了。」

    黎非懶得跟他耍嘴皮子,把椅子拉近一點,一屁股坐下,直截了當地開口:「現在可以說了吧?你不說,我是不會走的。」

    雷修遠偏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晌,他低聲道:「我餓了,把吃的拿來。」

    「先說,說了再吃。」

    「不吃東西我沒力氣說。」

    「……」黎非只得替他把吃食拿過來,卻是一份玉米羹外加兩隻饅頭。

    雷修遠顫抖著端起玉米羹,用勺子攪了攪,還未來得及送嘴裡,由於手上無力,湯羹倒灑了許多在袖子上。黎非咬牙忍耐地看著他吃一勺漏一勺,好容易吃了一點,又丟下玉米羹開始小口小口吃饅頭,小半個時辰過去,半個饅頭還沒啃完。

    「你敢不敢吃快點!」他肯定是故意的!

    雷修遠有些無奈地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無辜而又病弱:「我是病人。」

    黎非強忍怒氣,索性起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跟頭困獸似的,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天都黑了,雷修遠吁出一口氣,將剩下的吃食放在床頭櫃上,淡道:「麻煩你迴避一下,我要換件衣裳。」

    黎非氣極:「說完再換!」

    他不理她,直接把沾了玉米羹的中衣給脫了,黎非不得不背過身去,心裡也不知將這混賬罵了多少遍。

    等了一會兒,他半點動靜也沒有,黎非急道:「你換好沒!」

    沒人回答,她立即轉身,卻見雷修遠換好衣裳又倒床上睡著了。她再也按捺不住,撲上去將他一把揪起來,森然道:「你再不說,我就把你丟出去!病到死好了!」

    雷修遠看了她一眼,輕聲道:「我說了,你想知道的,我不能說,也說不出。」

    「我不信!」雖然不知道那個耳熟的什麼言靈術究竟有多大威力,但師父說過,一個仙法就算再強橫,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總有空子可鑽,不可能存在絕對完美的仙法。

    雷修遠淡道:「信不信是你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那人來頭極大,即便說了,也毫無意義,徒增煩惱而已。」

    「我不管這些,你必須告訴我!」黎非毫不退讓。

    雷修遠失笑:「為什麼必須告訴你?」

    「你欠我的!」她直視他,「你欺騙了我,必須償還我!」

    他露出一種近乎苦惱又無奈的神情:「真的把那個窩囊廢當朋友?」

    黎非沒有回答,她固執地盯著他,一定要他在此時此刻給她一個說法。

    雷修遠掙了掙:「好吧,我說,讓我坐好。」

    黎非鬆開他的衣領,冷不防他忽然湊過來,張嘴在她面上輕輕噴了一口氣,黎非只覺一股奇冷的香氣鑽入肺腑,當即頭暈眼花,一頭栽倒在床上,昏睡過去。

    「……真是難纏。」雷修遠伸指在她臉上輕輕彈了兩下,隨即默然不語。

    隔日黎非醒在自己的千香之間裡,不知為何,這一覺竟睡得極沉極舒服,叫人神清氣爽。她疑惑地爬起來,好像有什麼怪怪的?昨天她好像在雷修遠房裡?什麼時候回自己房間了?

    她記得自己在盤問雷修遠,他最後也終於鬆口要說了,然後……然後?她突然睡著了?

    匆匆梳洗一番換好弟子服出門,天還沒亮,估計離卯時也有一段時間,靜玄之間的門虛掩著,黎非不甘心地推門進去,屋裡卻空空如也,昨天吃剩的饅頭和玉米羹還在床頭櫃上放著,雷修遠人不知跑哪兒去了。

    正在發愣,忽聽日炎沙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不睡覺在幹嘛?」

    黎非微微一驚,卻見久違的每十日才能醒一會兒的白色小狐狸出現在眼前,他四處打量,鼻子微微翕動,奇道:「這不是你的房間?」

    黎非猶豫了片刻,她實在要被雷修遠的那句「因你而起」膈應死了,又連著幾次盤問未果,小小年紀裝了一肚子問題,她都快炸了,又找不到人說,此時日炎忽然出現,她終於找到可以說話的人了。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關上門,將雷修遠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最讓她困擾的是言靈術到底是什麼東西,她好像聽過,卻想不起。

    日炎的耳朵晃來晃去,反倒若有所思的模樣,道:「哦,那小子心腸倒不壞麼。」

    「心腸不壞?」黎非想不到他會有這種結論,「他一直在騙人,弄虛作假,玩弄人心,這叫心腸不壞?」

    日炎淡道:「你們人的彎彎繞太多,又是人心啊又是感情啊,在我看來你什麼也沒損失,而且以後也不會因為知道太多而陷入危險,何必糾結。若是冒冒失失把秘密說給你們這群奶娃娃聽……哼,路都不會走,還以為有自保的能力麼?有時候不知道反而對你好!」

    真是歪理三分,好像這狐狸自己也是有一堆事情瞞著她的。黎非搖了搖頭:「我真的把他當做過朋友,付出過關心和感情,結果他什麼都是假的,這不是欺騙是什麼?他之前所作所為明顯是要害我,不是心腸壞是什麼?」

    「我不懂什麼真心與感情,所以說你們的彎彎繞太多。你現在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丟掉小命,他就不算害了你。他三緘其口,對書院都保持沉默,說明他後面的那個人來頭必然相當大,一來他被下了言靈不能說,二來,就算能說,說了也沒人信。他告訴你這個蠢貨又有什麼用!」

    黎非被他的振振有詞說得目瞪口呆,日炎又道:「所謂言靈術,就是將靈氣灌入所要說的話中,或許是禁止某人說一些秘密,也或許是強迫某人說出什麼秘密。言靈術雖然駁雜,但如今應當是星正館的天音言靈**與字靈魘術最為精純。前者可令任何秘密無所遁形,後者殺人於無形。你忘了?當日在青丘,那個震雲子就曾用天音言靈**對付你。哼哼,他想必最不甘心,他修行到了瓶頸,須得我的皮毛骨髓煉製法寶才能更進一步,當日沒捉到我,他臉上不露聲色,心裡肯定氣得吐血吧!哈哈哈!活該!他越想抓到我,修為就越無法前進……嘿嘿嘿,絕情斷欲,絕不了斷不得,如何能進?」

    黎非奇道:「什麼絕情斷欲?」

    「天音言靈**與字靈魘術修習起來很麻煩,修行者必須經歷一種古怪的修習過程,你們人叫它絕情斷欲,先隔絕自己的諸般**念想,心中空空如也,這兩個仙法才能顯出威力,如今星正館願意修習這兩個仙法的仙人應當也不多了。」

    黎非腦中模模糊糊掠過一些念頭,卻只是抓不住關鍵,她歎了口氣,雖然知道了言靈術是什麼,可好像對雷修遠的秘密也沒什麼幫助,該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

    雷修遠又不知跑哪兒去了,以他的狡猾警惕,真想躲她的盤問,只怕等他病好了她也找不到的。她歎了口氣,又挫敗又無奈,她一向是跟著師父騙人的,結果如今遇到個比自己還會騙人的,她也只能甘拜下風,既然問不出,想不出,索性暫且將這件煩心事丟在腦後。

    「先不說這些了。日炎,趁著今天還早,我帶你逛逛書院好不好?」黎非御劍飛起,朝他笑了笑,「來書院後,你還沒見過它長什麼樣呢。」

    白色的小狐狸搖著耳朵不屑一顧的模樣:「一個小破書院,有什麼好看!」

    說著,他卻蹦上了她的肩膀,耳朵搖個不停。

    明明很期待的樣子,真是一隻口是心非的狐狸。黎非腳底的石劍化作一道金光,飛向星光璀璨的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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