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六章 文 / 錢錢很愛速來
更新時間:2012-02-05
第二日,還只是凌晨之時,破廟中的人便全起來了。
他們各懷心事。都不怎麼說話。篝火被再點燃,飄動的火光,把每個人都看上去有些猙獰。清點人數時竟然還發現,有幾個人可能是半夜裡趁大家都睡著,跑了。
緘那張陰沉的臉上,現在也多了些煩躁不安。他時不時就會看向趙楠。似乎心中即想相信她,又仍然懷疑她。
在離開破廟的時候,他看了趙楠一眼,向眾人說道:「可都明白?便按昨夜的謀划行事。」
眾人參差不齊地應聲:「是。」卻有些十分不甘願的樣子。多數怏怏不樂,又十分憂心的模樣。
刀疤臉在一邊不言不語。臉色陰沉。
這個隊伍從下街出發,越是走近上東街,隊伍裡的人越多。
等到了東上街不遠處時,隊伍已經很龐大了。每個還有些力氣的乞丐身上,差不多都背著從街邊收羅來的,奄奄一息的小乞兒。
他們有些人,自己也並不十分強壯,卻還勉強半拖半就地帶上那些路邊等死的乞丐。邊走著邊一臉怨然。好在臉上髒,也看不太出來。
緘將趙楠背在身上,走在最前面。
趙楠一直盡力地向遠處看,急於知道自己說的事會不會變成事實。萬一………她這樣一想,就全身發涼。覺得不是在走向食物,而是在走向自己人生的終點。
自己會不會太莽撞了些?
緘背著她走得不快,背上的骨頭,跟她的骨頭磕在一起,硌得人生痛。她低下頭,在心中默默祈禱。一定要成功。
在還差二街條的時候,趙楠就望見了遠處掛著聳入半空的布幅。和即時搭建起的長棚。
緘似乎也看到了,他的臉色很是沉重。
而刀疤的臉,惡狠狠的。彷彿要將她背上盯出兩個洞來,然後掏出她的內臟生吃了她似的。
趙楠只回頭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這去。靜靜想了想,突然低聲向緘道:「你可知疤臉恨你?恨不得你快死。」
「或知。」緘平靜道。
他竟然輕描淡寫的這樣回答,趙楠意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還痛的脖子,硬著頭皮輕聲道「猛虎之旁豈容他人安眠呢?」想到那張時刻惦記著吃自己的臉,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緘卻突然笑起來,道:「他畢竟沒有將你勒死。你這樣小的年紀,原來卻已經這樣狠。」
趙楠萬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話。一時被他拆穿,臉色有些僵。連忙正色說道:「小子不知道什麼是狠,什麼是不狠。小子只是為哥哥擔憂。你怎能容得一個懷有野心恨不得你死的人呢?」
「原來你如此擔憂我的生死?」這句實在是帶著滿滿的調侃。
趙楠說:「就算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萬一他真殺了你,我們這些小乞兒又該如何?」女乞昨天晚上的話,並不無道理。
緘臉上有一些玩味側過臉看看趙楠,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他一個人,可誅伏五六人。在街市之上打得過別人、狠得下殺得了人,就是本事。如今,武士狹路相逢,勇者勝。勝者被人崇敬,敗者無葬身之地。可以見得,勇猛便是了不起的才幹。有才幹之人,有異心是必然之事。」
他的語氣那麼平淡,彷彿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要是照你所說,有異心的人都應該死?那最後,手下固然都忠心,卻是一群沒有用的廢物,又有何用?」
說著,他回頭瞟了趙楠一眼:「要我來說,於我而言,一無用處又詭辯多思的小人,才更是大患。」
趙楠僵在背上。
但見緘雖然一再地拆穿自己,卻也沒有更討厭自己的意思,心裡到是略略寬了寬。更覺得他有幾分怪異,卻也不知道緘明明只是個乞丐,哪裡學到這樣的道理。
回想起來,他這個人,打女人逼人行娼,搶別人的餅,欺打弱小乞兒,殺人不眨眼。怎麼看都是一個真小人、大惡徒。
但有時候,卻又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比如現在。
趙楠偷偷看了他二眼。一時不懂,為什麼他會同意自己提意的這項行動。一開始她開始講這個計劃的時候,還是十分忐忑不安的。
現在細細想的話,今天的這個計劃,真正是有些莽撞,自己是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如此。但是,緘不同。他並不是無路可走。
他在下城混得好好的,有吃的,也有喝的,雖然不足飽,卻也不會餓死。竟然會冒這麼大的險,肯輕易相信她這個小小乞丐。並且當時聽完她的打算之後,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就立刻點頭了。難免讓她這個準備了一肚子說辭的,有些意外。就好像積蓄了許多力氣,但小指頭一伸,對方就倒地而亡了。
他為什麼願意冒這個險?怎麼想,都不應該完全是為了食物。那能為了什麼呢?
真是看不清啊。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等到他們到達粥鋪的時候,雖然還未開始施粥,但公冶家的劍客們卻已經來了。
粥鋪外已經排了很長很長的隊伍。直排到街角。大多都是些成年流民。但看上去他們要比這些新來的下城乞兒過得好得多。年紀也要更大一些。
他們警惕地看著這大批走近的乞丐們,發現他們都很弱小之後回頭,相互交換眼色。帶著嘲諷。這樣的人竟然也想來分一杯羹?
那些劍客們,也對這支隊伍感到好奇。因為,這些乞丐看上去不是家人,卻在相互照應!這種行徑,在乞丐之中實在少見。
緘這一群人在這種注視中,緩緩而入。並沒有亂來。他們到達之後,哪怕排伍已經排到看不到粥鋪的地方了,仍然溫順地站在隊伍的最後面。不吵鬧,也不尋事。
那些弱小的,都被大一些的護衛在當中。
早就排在膠面長相畏瑣的流民們,從隊伍的最前面,嘻笑著向後來。走在最前面那個尖嘴猴腮之人,毫不在乎地伸腳踢踢坐在地上休息的緘,如踢路邊貓狗。
這個舉動,實在辱人之極。
緘被踢得歪了一下。
趙楠緊張地抓住緘的手。原以為他會發作,但沒料到他慢騰騰地坐正了。沒有多話。竟然也這麼能忍。
那個流民見緘不理他,不肯罷休。抬腳踢踢緘的臉:「如何?記不得我?難道忘記,你是如何被狼狽趕走?也不記得我說過,只要你敢踏入上東街,便砍斷你的手腳?現在還敢回來。不怕死!以為多帶幾個要死不活的小畜生,便能安枕無憂?」
緘不聲不響。像是個不倒翁。
更多的流民也向這邊過來,嘲笑與奚落不絕與耳。
刀疤臉那夥人,就在趙楠身後。自然也不能倖免,正有幾個流民向他去。
他抬頭,死死盯著那個向他走近的流民,臉上的凶狠可見一斑。嘴角森森的冷笑,讓那個流民也不由得有些畏縮。毫無疑問,他並不打算遵照昨天趙楠所說的。
趙楠心都提起來,一旦他反抗,許多已經不服卻只能忍耐的乞丐都會跟隨他,那便會引起一場惡鬥。她根本沒有辦法去阻止。
眼看那些流民越走越,就在此時,遠處的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與車馬的聲音。
趙楠知道,那個人來了!
她只是不明白,明明自己不認識這個人,為什麼每次一遇到與他有關之事,心裡便這麼恨?
她窩在緘懷中,極虛弱的模樣。目光卻緊緊地跟隨從人群間隙閃過的馬車的影子。看著遠處的車子停了下來。
劍士正在車邊,恭敬地說著什麼,時不時指指這邊。可能正將這件奇怪的事告知他。
車窗被微微挑起。清瘦蒼白的高冠公子,正輕輕瞥來,看見她,似乎略為訝異,絕美的面容一閃而過。
這一張臉如閃電照亮了她胸中翻滾著厭惡仇恨,但是,比較只聽到名字之時,卻多了一些,痛楚仇恨交雜的愛意。這麼複雜的情感,幾乎叫她心中一滯幾乎無法呼吸。
明明並不認只他…………
她緊緊按住胸,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念:「鎮定鎮定!」深深吐出這口濁氣。看了一眼緘。掙扎著站起身,臉上是可憐楚楚的表情,卻對那個咫在近尺輕聲罵:「你這狗東西!」
那個流民愣了一下,自己竟然被這樣一個小雜碎譏罵?惱羞成怒揮拳而來。幾乎在同時,緘一躍而起將趙楠撲開。那一拳正打在他身上。
暴怒的流民瘋了一下不停地將拳頭揮過來。
緘沒有反抗。這個舉動,令得身後所有在注意著他舉動的小乞丐們,都沉默隱忍地沒有做任何動作。
趙楠在那一聲聲拳頭落在身體上的悶響聲中,死死抱住那個人的腿。怎麼也不肯放。只期望能讓他打在緘身上的拳頭緩一緩。
流民卻一腳將趙楠踢開。向著其她隊伍中的人嘶吼道:「打死他們!」
那一步,真是大力。她幾乎是像風箏一樣,飛出去,摔落在路邊行人腳下。
行人驚叫了一聲,連忙退出去很遠。
而這個重擊,幾乎叫她以為自己要死了。無措地死死瞪大眼睛,整個世界時明時暗。不停地快速旋轉。流民頭子仍然要去追打趙楠,緘這時候卻一躍而起,死死抱住他的腰,跟他糾纏在一起。
其她的流民已經湧了上來。衝上去撕打乞丐們。身後的疤臉雖然試著反抗,但奈何對方人數太多,他的反抗也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反而被揍得更加厲害。他只能蜷縮成一團。
見他這樣的下場,沒有乞丐再去反抗。他們擠成一團,盡量保護自己身體柔弱的部位。因為疼痛,哭喊聲四起。
被圍在中間的小乞們嚇得哭起來,尖叫聲一片。
而上東街的庶民們似乎被這一切所震驚。他們遠遠地退開,小聲交頭結耳。
「………怎麼會如此…」
「……這些流民,真正兇惡之徒啊……」
「…………十四郎才將將回鄉,卻惹如此大禍,果然王都中傳來的消息,都是實言……」
趙楠摀住頭,呻吟了一聲醒過來。咬牙做出嚎哭的樣子,抱住行人的腿大叫:「救他救他!我們只是飢餓難忍…………」
行人或心存憐惜,但又能做些什麼?為難地向後退退開,嚅嚅道:「……這……這……」
旁邊的人竊低語「……好不可憐……」又連忙拉著同伴「快退遠一些…恐被禍及…這公冶氏,哪裡是行善!!明明是助紂為惡啊!~」
趙楠聽到這些話,心中微安,連滾帶爬地向場子中間去,死死抱住那個與緘糾纏在一起的流民胳膊,深怕還未等到事情有所發展,緘就被這些流民打死了!那刀疤臉說不定會,真的將自己吃了,到那個時候自己又要去依靠誰?
緘見她這樣死纏流民不放,臉都在地上拖出血痕來,還死死抱著流民的腿,不由得眼神微閃,躲避拳腳,一把將她推開,低聲道:「還不滾開。」卻是用了全力的。
趙楠被推了個踉蹌,跌出去好遠,趴在地上,愣了一下。忍痛爬起來,看了一眼這混亂的場景,覺得此時差不多了,轉身便向馬車跑去。
她沒跑到幾步,便一頭撞在護在馬車旁邊的劍士身上,再不能前行,靠近馬車。只得抓住他的衣襟衰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我們餓,但不知道我們不能來粥鋪領食。哥哥照顧我們許多人,不要殺他,不要讓他死。我們再也不敢了!行好,行行好。」
好在,離車並不遠。車中人不知道低聲說了句什麼,在車邊候著的小奴垂頭聽完,轉身向趙楠高聲道:「他是你兄長?」
「不。」趙楠惶恐的樣子「我們太小,在街上得不到食物。他照顧我們所有人。但是食物太少了。他也沒有辦法。我們很餓,他早就說,我們不應該到上東城來。這裡的人會殺了我們的。但是我們很餓。」
她說著大哭起來:「他們為何要殺我們?我們不會吃很多,只要一點點。真的只吃一點點。一點點就可。他們為何卻不能容?都為落難之人,他們如何如此狠毒?」
劍士臉上也有些動容。
「竟然還有如此俠骨之人?自己也不過朝不保夕的乞兒,卻扶老協幼?」跟在車邊的幕僚驚愕道。他有一張瘦削中略顯暗黃的臉。
他話音落下,車中之人沉吟片刻之後傳來,一聲輕笑。
趙楠無法分辨出他聲音中的是意外還是調侃。似乎間於兩者之間。他的聲音很年輕。帶著笑意。那麼熟悉。令她心弦一顫。
但是,哪怕看不到他的臉,她也知道他的神色是疏冷的。
她能忍下胸中洶湧而來期待相見的心情。手卻不能停止顫抖。抑制心中的情緒,怯聲說:「小乞不知何謂俠義。只請貴人救救他。」
「原來你竟不知?」車中人短促地笑了一聲,在他的示意下,車簾被一個奴僕掀開來。
趙楠知道此時,自己應該垂頭,但卻不由得抬頭看去。
俊美,氣質清貴的青年。皮膚蒼白得透明,細微的青色血管也隱隱浮現。一身紅錦如烈炎。
從未見過,卻熟悉的臉,就在她面前。這麼近!能看清他眼眸泛著深深碧色。哪怕臉上笑得再溫和,眸色也是冷的。
她在這一瞬間不得不屏住呼息,生怕會暴露自己的情緒。
幕僚看看四周望著這邊竊竊思語的庶民們,低聲向公冶寅道:「小郎君,施粥養活一群凶暴惡人,豈不是事與願違?此事已被許多城中之人看見,恐怕惹來非議。反之,若是成就此俠義之人,亦到可得善名。」
「我正有此意,曾先生也以為如此?」公冶寅微微蹙眉。
「小郎君既然是來施粥的,就算不能以施粥之事為緩和。也萬勿被此事拖累名聲。樣子還是要做做的。」曾姓幕僚壓低了聲音道。
這種話也可以講得冠冕堂皇,真是厚顏無恥。
趙楠見這俊美不凡的青年向自己看來,連忙恭敬垂眸。
青年看著自己面前這個髒兮兮的小乞兒。緩緩開口道:「這次,似乎非我首次見你。」
趙楠心中一驚。難道自己這個身體的本尊是與他相識的?
「昨日茶寮之外。」青年提示道。
原來是他施捨給自己食物?
趙楠連忙伏於地,道:「昨日竟是郎君賜食,小子必不敢忘記郎君大恩。但懇請郎君,再救我們一次!」
青年靜靜地看著她。
她在青年這種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神色漸漸略為不自然。
難道他什麼都知道?心中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