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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兄弟君臣第十九節 亂(二) 文 / 奧丁般虛偽

    雪已經飄了半宿,環目四顧,天地就如個浩瀚的黑簾子,上面點滿無數白斑飛屑,劉平推開窗欞,伸著耳細聽,除了呼嘯的風,黑洞洞的莊內靜得凝固了般,連聲狗吠也無。

    「我去了幾次郡上,就百十個兵,根本照應不過來,北門那在修補殘牆,幾個窟窿是拿木荊紮成的籬牆暫頂著,勞役裡很有幾個以前跟著我廝混的好漢,到時趁夜移開籬牆,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縣,直接殺向衙門官府,挾了狗官的家眷奪了縣城,真真出口窩囊氣。」

    說話的是劉平的弟弟劉皋,長得腰粗肩闊,生性鬥勇逞強,是莊上有名的霸王,臉上破了相,老長一條斜疤,此刻飲了酒,傷痕脹得血紅,「哥,還猶豫什麼,咱莊可被苦得緊,大袋的米糧,嘩嘩響的銅板,三天兩頭的就被搾了過去,莊外四百畝肥得透油的美田,那狗國相說沒官府憑條,不算數,隨便給了幾個打發叫花子的錢就充了公。」

    俗語說雪夜挑燈,讀**,談反事,這平原轄內劉莊的劉平,便正關了門,和兄弟搗鼓著殺官造反的勾當。

    「昔日焦老爺還在時,這平原誰不敢聽咱家的話?」劉皋鼓動著,他話裡的焦老爺是指原青州刺史焦和,此人是個雅士,猶愛清談占卦,每有決策,必先焚香齋戒詢問鬼神,劉平投他的好,很是花了些銀錢,在刺史治所修了數個華麗堂皇的廟宇,惹得刺史大悅,還發了話,「平原縣劉氏實乃忠善人家。」

    上頭有大老爺護著,自家又是扎根數代的地頭蛇,劉平哪還把當時的小縣令劉備放在眼裡,私下啐道,「外鄉個泥巴棒子,還自稱什麼中山靖王之後,呸你口痰沫子,老子還說自個是平原懷王劉勝的後人哩。」

    有回縣上派人來收更稅、定徭役,才開口說明來意,二莊主劉皋剛吃醉了酒,覺得小吏聒噪,一頓亂拳打將了出去,哈哈大笑,「想拿稅銀?讓你們縣令先備上厚禮,來莊上拜拜我家大哥。」

    沒過得半日,那小縣令的兄弟,一個姓張的黑臉大漢孤身匹馬就來了,那傢伙凶悍啊,二三十個家兵別說擋,跑都來不及,衝進府邸,扯了還在堂上吃酒的劉皋,提小雞似地朝地上一甩,拿馬鞭抽得滿地滾,血濺得直飛,換個身子稍羸弱的,當場就得喪命。

    直到現在,鞭撻的傷痕都消不掉,身上穿了衣衫還看不出,臉上那道拿粉都蓋不住,如條百足蜈蚣盤著,讓人覺得猙獰。

    劉平見了兄弟慘狀,一怒之下,拿十斤金雇了個遊俠兒,可那傢伙卻沒動手,夜裡將金子扔回門前,還留了言,說那縣令豪爽義氣,禮儀下士,便是他這般穿葛衣的人,也同榻舉盞,親熱非凡,下不了手。

    就這樣一來二去,兩家結了仇,又待到今年初,焦大人討亂民時驚了風染了瘟疾,沒幾日就亡了,新上任的刺史田楷是幽州公孫家的老部將,一直瞧不上眼的小縣令也得了賞做了國相,這下劉莊的日子可不好過了,提心吊膽的,裝著恭敬,一旦郡內有令,銀錢糧米潑水似地就送過去。

    劉平兄弟本就是亡命的性子,哪受得這般煎熬,思來想去,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現在國中兵將士卒都離境去了冀州,殺官作亂,將自莊上的家兵附民都召集起來,也有四五百人。

    如天眷顧,渤海袁老爺勝了,必定會派人來接管青州,自己也算幫襯著立了功,到時多花財貨,說不準還能混上國相,再不濟,開了縣上庫房,招兵買將,等有了人馬,投奔膠東的管大王去。

    「你那幾個兄弟到底可靠不?」劉平問。

    「都是沒牽掛的亡命徒,狗國相收買人心,平日逮個干黑活的混混就拖出去一頓亂棍,早斷了他們的活路。」劉皋說,「這幾日我都送好酒好肉過去,都商議好了。」

    「可終究是當亂民啊,我劉莊幾代都是地保鄉紳……」事到臨頭,劉平倒猶豫起來。

    「哥,再熬下去,咱家遲早被耗完產業,」劉皋急道,「咱和狗官可有要奪命的大仇,等他再得點勢,那可就有滅頂之災了!」

    將小紅爐上暖著的溫酒倒出來,劉平連喝兩碗,一跺腳,將碗摔了,咬著牙道,「干了!你且安撫好內應,便這幾日動手。」

    ……

    一夜之間,銀裝素裹,簷下綴著老長的冰柱,天剛放了晴,家家戶戶掃著門前雪,縣城中人來人往,將路面黑泥冰雪攪在一起,狼藉不堪。

    郡上準備得早,沒凍死人,李臣由庫房巡查歸來,冬衣都發放妥當了,縣衙和幾個大戶在城門那擺了粥棚,也去看了看,粥算稠,勉強飽得了肚子。

    他沒空回劉府,就在街上尋了小攤,吃了幾張煎餅,就踱去了北門。

    平原縣的城牆很有些年頭了,灰撲撲的剝痕斑斑,七米高,規模不大,也沒修建甕城和角樓,年年風吹雨淋,很有幾處裂了深縫,露出內胚,劉備當縣令時,國中撥不出錢來,直到現在自個做主了,才開始動工修繕。

    縣北的一大部分牆因正臨著淇溝河,算是道天然防範,所以先前投入的精力不大,不但牆瞅著就敗壞些,還有段大約四米見寬的坍塌還沒填補好,用木柵欄暫時擋著。

    說起坍塌,李臣記得聽來的一個故事,有處地方很早前發了旱,難民缺了吃,拚命地扣著牆皮,這時候是沒水泥的,石塊間都是靠一種由糯米漿和草木灰製成的膠體凝結,人們硬是靠手把內磚扣了出來,扔鍋裡沸水煮半天,等煮軟了糯米膠分著吃,生生挖垮了厚實的城牆。

    聽著有趣,仔細一琢磨便從心底發寒,當時是如何一種慘狀啊。

    等到了工地,剛過午時,幾百個勞役吃過飯,三三兩兩蹲著休息,加緊緩過氣力,迎接「開工了」的呼喊。

    李臣是拿後世分組競爭的法子,每十五人分一組,挖土、抬磚、砌牆、建土台,各司其職,流水線似地作業,每完成一趟任務便分得畫了押的竹籤,二十支竹籤,能額外找縣衙換些米糧。

    「可幹得賣力?」李臣觀察著施工進度,詢問工地上負責監工的差役。

    「賣力得緊,都是吃了這頓缺下頓的苦漢子,不怕多花力氣,就怕尋不到買家。」差役說,「功曹大人的法子好,活幹得飛快,估摸再花個把月,北牆就能像個模樣了。」

    李臣點點頭,「有不少縣城裡的混混兒,力氣有,但性子懶散不服管教,你得看緊了,如果牆修完了還沒跑的,說明浪蕩性早磨完了,只求混個溫飽,那時正好用來補充士卒。」

    他既是拿這批青壯漢子當勞役,又是把他們當預備兵,工地拿軍法管著,權當開始訓練他們學會服從和團體合作。

    「天寒地凍的,兩頓飯可得管飽,如果不夠,知會庫房支取。」李臣叮囑,瞧到牆角里還有堆人正圍著飯桶埋頭吃,微皺了下眉頭,差役懂臉色,連忙趕過去吼,「要到開工的時辰了,怎地還沒吃完?」

    「大人,這是別組沒吃完的,正好便宜了咱們。」有人回答。

    「還真有精貴人哩,飯都吃不乾淨。」差役呸道,「你們手腳快點,別耽誤上工。」

    李臣本準備離開,耳朵裡聽到這話,猛地停住了,「哪組還有剩飯?」

    「好像是負責在河畔掬水擔泥的那隊人,隔三岔五地就留半桶飯……」

    後面的嘀咕李臣沒在意,他眉毛皺得都糾結了起來,「不對勁。」

    這般苦重的體力活,只有嫌飯少,哪能天天有剩下的?

    ……

    淇溝河邊的荒樹林裡,十來個漢子聚到一堆,狼吞虎嚥地啃著大塊煮肉和燒雞,「娘的,這才叫吃食,工地上那麥飯比起來,只配餵豬。」

    「這可是劉莊劉皋兄弟送過來的,大伙吃拿了人家的,就得辦好事,到時得了城,婆娘錢財就齊了。」

    「曉得,快些吃,開工還沒回去,得挨鞭子的,***抽得可疼。」

    在他們議論之時,李臣正站在北牆邊,嚼著牙花子,「世上沒吃不飽飯還能賣力氣的人,其中定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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