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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豈因逢亂世長歌怎奈曲無名 001 凌遲 文 / 凌波

    001凌遲

    在許多年之後,白韶卿還是會時常回憶起當年楚京血腥恐怖的那一幕,當她的雙眸已然褪去最初的純淨目光,當她早已不再是那個留戀華衣愛慕歡顏地嫣然少女,當一切不再回復從前時,她卻依舊沒能忘記那一幕。

    若能回頭,便有無數機會改變那一切。

    可是,誰又能回頭呢?

    ……

    行刑定在午時。

    據說是因為這個時辰陽氣最盛。縱然被行刑者有再多怨念,魂魅在烈日下也無處藏身,來不及在人世再造怨孽,便被打地灰飛煙滅了。

    應死的人,就連做鬼的機會,也不會給他。

    可是那個人為什麼是他呢?

    儒雅地衣冠已被撥去,隻身著一件褻褲,五花大綁地跪在囚車上,從長街那頭緩緩而來。兩邊的百姓將手中的果皮臭雞蛋對著囚車重重扔出,這些人中,竟然沒有一個記得白宰相的寬厚仁慈,澤被蒼生嗎?

    好像趕一場熱鬧的廟會,滿城的百姓興高采烈地追著囚車,激烈血腥的殺人場面本身已經夠刺激的了,何況,還是凌遲。

    囚車就從十步不到的地方經過,年幼地白韶卿卻不敢伸一伸手,她緊緊拽著娘親的袖口,哭到啞聲無力的娘呆呆朝前看著,緊護著身邊的一對兒女。母子三人,就這樣,咫尺天涯地看著那個做丈夫的做爹爹的,在眼前徐徐經過……

    從此一別是陰陽。

    白家已然被抄,通敵賣國的罪名,誅連九族。卻唯獨是她們母子三人因為回老家看望年邁地祖母,回來時雨天路滑,車翻下了山坳,在深谷裡昏迷的昏迷受傷的受傷。兩邊拿人,就連病榻上的老人也未能倖免,只有她們因禍得福,意外地撿了命,活著回來。

    可是,人事全非了。

    就是這趟來見父親最後一面,娘親也再三叮嚀,不能叫出聲不能哭出聲,遠遠地送一送他吧。她是賢惠隱忍的妻子,咬緊牙關發誓一定要孩子帶大,可是,來送一送他們的爹爹,只要小心一些,總應該沒事的吧。

    母子三人被人流推動跟著囚車朝前移動,身邊是百姓怒罵不息地聲音「賣國賊!」「該殺!」「拔了他的皮!」「殺千刀的……」

    白韶卿很不解,為什麼不久前還是拜著跪著,向白宰相謝這謝那,讚他大義誇他仁慈的人,轉眼間,就有了血海深仇,這麼迫不及待地想他死嗎?他究竟做錯了什麼?不,爹爹是不會做錯的,全天下的人都會做錯事,可爹爹不會,他不會的。

    淚眼中望出去,他已經從囚車裡押到了場中。慢條斯理地監斬官顧自喝著茶,毒日頭下,時辰還未到,誰也不會去理會孤零零跪在場中的將死之人。

    人潮又湧動了一些,把三人推到了更接近刑台的地方,透過人群的縫隙,白韶卿看著他垂頭跪在不遠處

    ——爹爹,我和娘親弟弟來看你了,你抬起頭吧,看一眼我們!火燙地哽咽灼傷著她的喉嚨,像是嚥下滿口的金針,她只能不發一聲地緊緊地咬著嘴唇,眼睛中的怒火熊熊燃燒。

    她是大楚宰相的千斤,是有著非凡才華令老父親都時時讚歎不已地長女,是娘親溫柔呵護下錦衣玉食的溫室之花,她的眼睛曾經清澈地猶如清淺的涓涓細流,可是,在經歷了今日這一幕後,有東西在這雙眸裡悄然改變,就像那只爹爹最愛的爬滿了冰紋的瓷瓶,在某一日午後,無聲而碎了。

    不論他們給了爹爹怎樣的罪名,年幼地白韶卿已經發誓要斷然否定這一切!

    若是有錯,那一定是這世道的錯!若是有罪,也必然是這人世的罪過!

    四國爭雄,表面上平分天下,實則暗戰不休,所以才會有不停地出賣與被出賣,懷疑與被懷疑地事情發生。而那刑台上鬍子都已花白的父親,只不過是新一幕的謀計下又一個犧牲品而已。

    她緊緊握著拳頭,嘴唇被咬出了鮮血尚自不覺,娘親將她的頭往自己的懷里拉一拉,與此同時,卻聽鼓聲一響,時辰到了!

    行刑官擲下令簽,所有的百姓都激動的大叫起來,身邊的小弟受到驚嚇:「啊……」

    娘親連忙將他的小身子往自己身上蓋,弟弟個小,看不到身邊的情形,只覺著氣悶,不由得地叫嚷「熱!」白韶卿也伸手拉他,做娘的終究不忍,又想這孩子雖然遲鈍,可畢竟……臨了,讓他再看一眼吧!

    娘親把兒子抱起,白韶卿便伸出小小的手臂摟著她們,和身邊的人一起抬頭望向刑台,搭地高高地木台上,一張碩大地漁網將犯人當頭罩了個嚴實,迅速地收力後,他蒼白瘦削地肌膚被網眼勒的一顆顆鼓了起來。行刑手頭紮紅巾,手上一把牛角尖刀,在烈日下反射著剌目地光亮。

    娘親全身顫抖,白韶卿緊緊地貼在她身邊,一絲血色也沒有的小臉卻是仰得高高地,漆黑地雙瞳死死盯著父親,那個自始自終不願意抬頭的人。

    震耳欲聾地刑鼓聲中,只見行刑手揮動著牛角刀一亮,眼前頓時有血光閃過,父親的身體隨即猛然抽動起來,他的肩膀處多了一道血口,只有指甲大小的位置,整片皮肉被削了下來。

    凌遲,要在規定的十天之內,每日割下被刑者一百片肉,行刑手們以割完最後一刀時犯人還能喘氣為準則,所以這第一刀,割在最無關緊要的地方,可那痛楚,卻是顯而易見的。

    他的身體劇烈顫抖,每一寸每一分都在抽搐中,那究竟……是怎樣的痛?沒有親身體會的人永遠也無法明白。

    圍觀的人卻只覺刺激,還有人紛紛撲向那個盛著割下肉片的瓷缽,無數只手,都在向前索取,得到的人歡呼著將那片血肉放到嘴裡咀嚼……白韶卿覺得自己已經瀕臨瘋狂了,她想大叫大喊、她想搶過刑行手手上的大刀、她要殺光在場的每一個人……

    她已經完全無法顧及身邊呆若木雞地娘親,一心只想不顧一切地呼喊出聲,不死不顧地將那口氣噴瀉出來,哪怕要因此化為飛灰也在所不惜。

    她揮起手臂,一聲激喊就在將要衝湧出來的時候,受刑地父親忽然抬起頭來,遙遙地,好似看到了她,輕輕地,他像是……笑了一笑!

    她淚流滿面地仰著頭,自成百上千個興奮地人臉中,他看到了她,小小地臉龐,有著最美最黑的眼睛,有最濃密地一頭黑髮,有最聰慧的一顆心。

    走,他用眼睛說,離開這裡,永遠也不要回來。

    不!

    卿兒!你是這天下爹爹最珍貴的所有,你是獨一無二無法取代的,將來,對許多人來說,你也必然是唯一的,離開吧!爹爹要你活著!

    不不不不不!

    白韶卿用力搖頭,正想揚手向父親示意,卻聽身邊一個稚嫩地聲音忽然叫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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