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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章 :素手弄乾坤 文 / 瀟湘冬兒

    誰也沒有料到動亂會來的如此之快,就像是一把火,瞬間就席捲了整片荒原,等人們發現的時候,就連自己的褲腿都被點燃了,自救尚且不暇,更妄論去挽救大局。

    早在半個月之前,朝廷就發現有人在市場上大量購買米糧鐵器茶葉等物資,但是因為如今不是在戰爭時期,上面也只當是有商人在囤積居奇以待年關罷了。然而今天一早,一個幾乎跑斷了馬脖子的哨兵倉皇衝進城門,一路奔進拙政司,大呼運往西陵青沙口的物資遲遲未到,青疆人以此為借口,已經糾結了騎兵二十萬,衛所兵勇不敵,蘇水鏡大人緊急下令全軍撤回西陵關。此刻,青疆人的馬蹄子恐怕已經踏破夜嵐山了。

    霎時間,天逐大嘩,朝野動盪,而作為戶部之下,掌管南北商貿的拙政司,更是忙得焦頭爛額。

    「這就是你們給我報告?」

    砰!

    汪清池一把將厚厚的卷宗扔在地上,雪白的紙張凌亂的鋪滿了地面。幾名拙政司參謀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手指顫抖,連大氣都不敢出。畢竟就算是他們這些文官,也清楚的知道如今的局勢代表著什麼。

    自從當年蘇秀行大帥帶領帝國軍隊與青疆人一場大戰之後,兩國已經多年不興大規模的戰事了。縱然當時朝廷最後出於黨爭內鬥,召回了蘇帥,將有利的戰局轉為被動,但是不可否認淳於烈主導的青沙之盟還是給了大華十餘年的太平日子,雖然那代價是將天朝大國的面子狠狠的踩在了腳底下。

    然而如今,青疆人氣勢洶洶的殺將而來,又會造成怎樣的局面?

    「大人,我們已經盡力了,早在半個月之前,市面上的米糧、食鹽、鐵器、茶葉、藥材、布匹,就被人大面積的高價收購,如今留給我們的不過十之一二,遠遠達不到青疆人要求的數量。我們的官員已經在整個王域境內大肆調查,卻根本查不到具體的買家。他們的行動十分迅速也十分零散,一時之間根本難以整合。」

    一名蓄著小鬍子的官員緊張的舔了舔發白的嘴唇,卻還是大著膽子說道:「每年的歲貢都有長達半年的時間統籌準備,也有固定的買家,如今要我們在十天之內準備出來並且送到青沙口,刨去路上所要耗費的,這樣折合下來只有不到四天的時間。再加上年關將至,物資匱乏,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拙政司內一片喧囂,政務廳外面人來人往,官員們已經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人人眼睛血紅,嘴唇發乾。不斷的有馬匹停在門口,跑斷了腿的外職人員來不及喝一口水,就衝進外訊廳上報資料。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消息卻越來越糟糕:半個月前就已經上路的歲貢團仍舊是不見蹤影,六千多名精銳親兵押送的物資隊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就這樣再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連同他們手上那一批豐厚的讓人眼熱的歲貢物資,也一併丟失的無影無蹤;青疆今年遭遇了大雪災,糧草物資極度匱乏,境內凍死餓死的百姓成千上萬。他們本就和西陵守軍有小規模的摩擦,就算歲貢到了,也不能完全解決他們今年過冬的糧草問題,但是因為盟約,使得他們不敢大規模的進攻西陵關,也不敢直接到西陵外圍的三十多大郡縣打秋風。然而如今物資不到,他們頓時有了充足的借口和理由,可以堂而皇之的打著大華背信棄義的旗號,來攻打西陵的關口;雙方軍備在持續上攀,西陵關外圍郡縣岌岌可危,關內民怨沸騰,戰意高昂,軍隊的請戰書已經幾次擺上了蘇水鏡的案頭,再這樣下去,就連他也彈壓不住。而一旦西陵和青疆發生大面積的戰爭,那麼他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以青疆堪比大華的龐大國土面積,以青疆全民皆兵的彪悍可怕民風,那麼他們所能糾集起來的兵力,絕對不僅僅是二十萬。

    情況突然間如同點燃了引線的炮仗,以危險的速度在狂猛的上竄。現在除了出動西陵和王域一代的大量守軍,全力搜查歲貢團的下落,剩下的唯一的法子,就是重新準備一批歲貢,盡快送往西陵邊境,平息青疆人的怒火了。

    雖然說起來實在是有夠奴顏媚骨,但是這卻是目前最真實不過的事實了。

    汪清池覺得,這幾個月他實在是太倒霉了!

    先是被烈武侯派往湘然,那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半大孩子沒想到卻是個商業天才,他在不知不覺間一敗塗地後,回京就失了勢,被衛青寧取而代之。家族動用了大量的人脈關係,走了政院和長老會的路子,才將他保了下來,原以為拙政司是個高跳板,可以很快為他積攢政績奪回權位。沒想到卻憑空鬧了這麼一出,歲貢團丟了不算,王域裡的物資還被人洗劫一空,而他卻一無所查,今天大清早就被淳於烈叫去大罵一頓,若是還不解決,就算淳於烈不處置他,他也必然會在家族青俊中失勢,讓族內長輩們對他徹底死心。

    「媽的!這裡面一定有人搗鬼!」

    下屬們戰戰兢兢的聽著,沒想到這位一向風度翩翩、氣度不凡的公子哥也開始如市井之人一般破口大罵了,足見他的心情有多差。

    汪清池站起身來,來回的走了兩趟,突然走到衣架旁拿起大衣,沉聲說道:「備馬。」

    「大人要去見武侯大人嗎?」

    「去找罵嗎?」汪清池冷冷的看了下屬一眼,隨即冷哼道:「去見李常司。」

    「他沒得選。」

    小舟笑吟吟的坐在那,明明已經一天一夜沒睡,可是一雙眼睛卻亮的驚人。她的手指撥弄著托盤上的茶壺蓋子,滴溜溜的打著轉,轉頭笑道:「內庫和戶部辦不了的事,這時候只能求助於西涼葉氏,而你是西涼的話事人,他不來求你還能去求誰?」

    說到這,她突然嘿嘿一笑,說道:「更何況,他也想知道這次的事到底是誰幹的。戶部可以不知道,拙政司可以沒消息,但是商場上的東西,你們西涼若是也不知,那就說不過去了。」

    李錚正在吃早飯,聞言也沒轉頭來看她,只是很隨意的問:「我也想知道,這麼大的動作,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以你的財力,根本難以完成。」

    小舟卻掩嘴一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公子,他還沒走呢。」

    李錚聞言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慢慢的吃下最後一口飯,然後擦了擦嘴,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沉聲說道:「去看看。」

    「勞煩二公子為我牽橋搭線了。」

    小舟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李錚恍若未聞的步出房門。清晨的陽光明晃晃的,風也是靜悄悄的,小舟嘴角掛著高深莫測的笑,歪在椅子上,就這樣靜靜的等候捷報傳來。

    就連李錚都覺得以宋小舟的財力無法辦到此事,那麼朝廷上就更加不會把念頭往她身上打。畢竟,如此大規模的舉動,已經超出了個人的力量,就算是西涼葉氏,想要在短期內促成此事,也是十分艱難的。

    如今的矛頭,直指向東邊的三越,大部分官員認為這是三越的又一次離間計。目的是要挑撥大華和青疆開戰,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畢竟三越之間分分合合已屬平常,誰也分不清他們什麼時候忙於內鬥,什麼時候又會一致對外。

    當然,朝廷上還有一些別的聲音,比如淳於烈,他就懷疑這件事的幕後推動者來自尚野,如今瀚陽勢力大亂,軍中內鬥不休,驅胡令的頒布又摧毀了大半的商業社會體系。李梁和李珂現在仍在京中受審,瀚陽大半軍權已經掌握在姜吳手中,而姜吳,又是他淳於烈的門生。瀚陽,應該已經沒有了背水一戰的實力。

    如今看來,唯一有可能並且有實力促成此事的,就是尚野的蘇秀行。畢竟,如果一旦和青疆開戰,以蘇水鏡的能力絕對無法守住關口,最後還是要請這位大華第一高手外加第一名將出手,如果那樣,蘇秀行就要繼當年一戰之後,再次掌握全國精銳兵力了。

    淳於烈會這樣想,別人當然也會這樣想,一時之間,天逐城內各個黨派奔走聯絡,西陵派系和尚野派繫在今早的朝會上相互攻訐,懷疑的種子播灑的到處都是。但是卻沒人知道,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此刻就好好的呆在京城裡,而且還饒有趣味的不時的出入達官顯貴的府邸,光明正大的探聽著隨之而來的消息。

    汪清池無奈的看著李錚,深深的施了一禮,誠懇的說道:「這一拜,清池並非是為自己,此事事關家國大業,清池實在不忍心看到生靈塗炭的局面。還請二公子施與援手,救西陵千萬百姓於水火之地。」

    「青疆人實在太囂張了。」

    李錚靠在椅子上,手托著一杯茶,靜靜說道:「教訓他們一下也好。」

    教訓?

    汪清池鬱悶的想要吐血,暗暗道這畢竟只是一個世家貴族的公子哥,雖然才華出眾,但是不曾經營實務也不懂軍事,滿腦子天朝上國的狂妄想法。

    教訓他們?別讓別人教訓了就不錯了。

    可是這話,他卻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二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青疆人大舉進犯,明顯是早有準備,我們倉促應戰,難免落入下風。就算要打,也不能在這個時機打,更不能給敵人以口實,所以這一次的歲貢一定要籌集。如今市場上有人從中作梗,拙政司已經無力回天,還望二公子能動用西涼的力量,幫朝廷度過這次危難。」

    李錚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溫和的扶住汪清池的手臂,說道:「清池兄這話是怎麼說的,李錚也是朝廷命官,為國分憂乃是份內之事,若是有辦法,早已向上面獻策,何至於會讓清池兄親自登門?這件事事出蹊蹺,就連我也被蒙在鼓裡,西涼方面更是著了道,但是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不出兩個月,定會籌集一切,以最低的價格向拙政司出售,以堵青疆人的嘴。」

    「兩個月?」

    汪清池緊緊的皺著眉,沉聲說道:「兩個月太長了,朝廷給我的期限只有十天。」

    李錚冷笑一聲說道:「清池兄也是商賈世家出身,朝廷上那些老爺們不懂這些,難道你也不懂嗎?西涼葉氏位於南宛境內,本就是邊陲之地,距離西陵遙遙萬里,兩個月已是極限。再要更快,就請恕李錚無能為力了。」

    汪清池無奈的捧住頭,痛苦的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李錚和汪清池的關係向來一般,兩人都屬於天逐城內的年輕才俊,加之兩方派系多年來爭鬥不休,自是從無什麼交情關係。而如今,看到他這副發愁的模樣,不由得也生出幾分同情來。當下淡淡說道:「承蒙清池兄看得起,我有一策,不知是否當講。」

    汪清池眼睛一亮,立刻說道:「李兄快教我。」

    李錚微微一笑,拿手指蘸著茶杯裡的水漬,在桌子上緩緩寫了兩個字。筆力蒼勁,龍飛鳳舞,汪清池看到那兩個字之後,頓時愣住了,再抬起頭來看向李錚的時候,目光中已經多了幾分瞭然。

    宋小舟這一招借刀殺人做的果然高明,就連他和他背後龐大的瀚陽派系,都給她當了一回槍桿子。

    李錚無奈苦笑,可是她開出的誘惑實在太大,容不得他們不接受。

    宋小舟,李貓兒,果然果然。

    桌子上,那兩個字正在緩緩消失,隱約間,只能看出字跡的輪廓,大概正是「瀚陽」二字。

    小舟的計策說來複雜,但是剖去外層那層層繁瑣的華衣,也不過就是一招聲東擊西罷了。

    拖慢歲貢使團的腳步,收購市面上的歲貢物資,將市場上的貨源打亂,散播各種戰爭恐慌的謠言。

    說白了,也就是藉著青疆的勢,來壓制大華的官僚系統。

    在戰爭面前,一切的鬼蜮伎倆都變得蒼白無力,沒有強大的武力和堅韌的決心,作戰就變作了一種奢望。更何況此時此刻,淳於烈一定不會允許蘇秀行插手西陵軍務,如此的話,這場仗就一定打不起來。

    時間緊促,市場空虛,又沒有西涼葉氏的協助,這個時候,朝廷只有一個選擇。

    小舟嘴角輕笑,慢悠悠的出了李錚的府門。外面陽光燦爛,一派祥和,想起那一個風雪淒楚的夜裡,黑暗無光的囚牢之中,辛老爺等人孤注一擲的滾燙目光,她就覺得心潮起伏。

    這個時代的人,還遠遠意識不到商業的重要性。也完全想像不到,若是將一個派系的商人逼到絕境,他們會使出怎樣孤勇決絕的招數。

    商人重利,向來和狡詐聯繫在一起。但是商人卻也是社會上頭腦最敏捷、膽量最大的一個團體。當他們各自為政的時候,也許會被政府被國家所欺壓,但是一旦朝廷將他們逼迫到生死存亡的關頭,這些人凝聚在一起,就會做出驚詫所有人眼球的事情。

    說到底,畢竟不是豪門顯貴出身,畢竟不是自小錦衣玉食的長大。哪個大戶行商,沒有一本血淚的發家史,能夠憑著一己之力積攢出如此財富的人,定會有自己的手段眼光和心胸。

    有的時候,為了活命,沒什麼不能幹的。

    小舟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不同於過往行人的匆忙,她走的十分安詳,就連一些要去宮門外請戰的激憤民眾經過,也沒看上一眼。路不算短,她卻一直走回了蕭鐵的宅子,偌大的宅子裡沒有幾個人,蕭鐵帶著下屬們都出去辦事了,只有幾名家丁和丫鬟在守著。宋亭安遠遠的坐在迴廊下,見了她微微有些侷促,默默地站起身來。小舟對著他洒然一笑,逕直回了房。

    清晨的陽光灑在她的背影上,充滿了淡定的灑脫和沉穩的堅韌。

    縱然她年紀還很小,縱然她身材還很瘦,縱然她看起來吊兒郎當沒個正形。但是不可否認,這個人的身上,總是帶著讓人看不透的迷霧,和她越是接近,越是讓人摸不清楚。

    宋亭安默默的站著,太陽漸漸升到正中,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空氣卻是一團膠著,就如同這京城的局勢一樣,也黏成了一鍋粥。

    汪清池說完之後,淳於烈的臉色就變得非常非常的難看。他冷眼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門生,沉聲說道:「這就是你想了一天一夜想出來的辦法?」

    汪清池鬢角濕冷,卻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學生別無他法。」

    「蠢貨!」

    淳於烈猛的將他的卷宗拋諸於地,冷聲喝道:「為了扳倒李梁李珂,摧毀瀚陽軍事系統,這些年來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如今你竟然要本候放棄辛苦得來的這全部優勢,一無所成的放虎歸山?」

    「侯爺!大局為重啊!」

    汪清池砰的一聲跪在地上,行以學生大禮,低頭說道:「北邊的戰事危在旦夕,事發突然,我們沒有做一點準備。一旦戰事燃起,蘇水鏡大人就必將獨自一人承受整個青疆的攻勢。如此一來,勝了,我們也是元氣大傷,三五年之內都再無和其他軍省對抗的本錢。敗了,卻要蘇秀行帶著尚野的軍部勢力入主西陵,如此的話,我們更是一敗塗地。更何況如今雖然將李梁李珂停職督辦,但是瀚陽軍方絕不會妥協,李九青也不會俯首甘願被我們所鉗制。李家在瀚陽經營多年,絕不會被我們就這樣連根拔除,這次得手,也只是因為我們攻其不備,一旦等他們緩過氣來,瀚陽方面的反撲絕對會是驚人的。最後頂多鬧個罰俸降職,但是李家很快就會扶植新的太尉上台,就算新人前期站不穩腳跟,對我們的臂助也並非最大。侯爺,事到如今,只有盡快平息北邊的戰火,保住蘇水鏡大人在西陵的統治,才是對我們最有利的啊!」

    淳於烈面色深沉,牙關緊咬,他緊緊的皺著眉,雖然理智上知道汪清池說的全都是對的,但是內心的怒火還是無以復加的高高竄起。

    為了這一次瀚陽軍隊中丹羯人嘩變,他準備了三年,派出了數以千計的密探。姜吳是他最信任的門生,朝野上方方面面的關係,軍方里層層疊疊的派系,這張網他親手織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收網的時刻,卻被對方一個手段,就生生的撕裂了。

    「好手段!好計謀!」

    低沉的嗓音在房間裡冷冷的響起,淳於烈陰冷的聲音像是插入寒冰之中的尖刀,發出冰涼的沙啞。汪清池的肩頭瑟瑟發抖,低聲說道:「王域的市場被搶奪一空,一時之間查不出貨物流向哪裡,南宛百里尚野等地路途遙遠,遠水解不了近火,如今除了與西陵接壤並且最為富庶的瀚陽,再無人能解西陵之危了。」

    「你下去吧。」

    淳於烈突然轉過身去,淡淡說道。

    汪清池一愣,急聲道:「侯爺……」

    「就按你說的辦,我的手諭很快就會發往政院,你去杜宗相處,他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汪清池整個人愣住了,說是一回事,真正下了決斷,還是讓人覺得震驚。

    此時已是傍晚,光線昏暗的照進屋子,落在淳於烈的肩膀上。直到這一刻,汪清池才真正的被眼前這個看起來已經不再年輕的男人所折服。這個曾經拜倒在大越晏氏家門,又曾為前任帝王榻上之賓,聲名狼藉方才爬上如今這般高位的男人,終究,還是有其自己的果斷決絕之處。

    縱然不甘,縱然憤怒,縱然有著崇山峻嶺綿綿海浪般的怨毒和不忿,但是在事實面前,他卻能清晰果斷的認清自己的處境和局勢。

    壯士斷腕,壁虎斷尾。他能很快的自沮喪和憤怒中解脫出來,清醒的找到對自己最有利的道路。這般冷靜,這般決絕,這般勇於取捨,也難怪他能二十餘年屹立不倒,一路披荊斬棘,在大華這盤博弈大棋上始終操盤。

    「是,學生告退。」

    房門被關上,淳於烈緩緩的坐回椅子當中,一隻白玉茶杯完好的放在桌子上,只是卻有水跡緩緩滲透而出,一絲絲一點點的流下來,畫下一灘水漬。終於,嘩的一聲,杯子四分五裂,散落在楠木雕花桌子上。

    「李九青?」

    淳於烈冷冷的說道:「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其實淳於烈不知道,瀚陽李氏的反撲此刻仍舊在籌備之中,他所預想的風暴還遠遠沒來,這一次的事情也全不是安霽侯李九青的手筆。然而可惜的是,李九青不會去同他解釋,就算是解釋了,他也不會相信。

    不是東海三越,不是尚野蘇秀行,這一次的事,已經被政院杜明南和烈武侯淳於烈扣在了瀚陽李氏和西涼葉氏的腦袋上。朝堂上的推手博弈仍在繼續,日落西沉,各種見不得光的鬼蜮魍魎,行走的越發匆匆。

    李九青看著眼前的這個兒子,只覺得有一絲無力感緩緩的從心底升起。他不明白為什麼,似乎從李錚還很小的時候,就無法與他親近。每一次看到孩子那雙冰冷的、無喜無悲的、平靜的像是一灘死水的眼睛,他就會覺得害怕,就好像很多年前的刑場上,他看到的那家人的眼神一樣。

    他是個信佛的人,相信因果循環,相信投胎轉世,所以他有時候甚至懷疑,是不是姓白的那戶人家的冤魂,在當年的刑台之前附在了自己兒子的身上。所以這些年來,他們的關係越發的冷淡,越發的疏遠,到了如今,就算是面對面坐著,都不知道該如何對話。

    「咳。」

    他輕咳一聲,拿起一旁的茶飲了一口,卻見李錚仍舊眼觀鼻鼻觀心,連頭都沒抬,只得開口打破僵局。

    「這次的事,是你做的?」

    李錚默默點頭道:「是。」

    「為何事先不同我商量?」

    李錚靜靜答道:「不想父親費心。」

    李九青皺著眉說道:「你知不知道這次的事情很危險,一旦出現差錯,就是生靈塗炭的局面。」

    誰知李錚卻不為所動,只是搖頭道:「不會。」

    是的,不會的,他就是這麼肯定,李九青又何嘗不知?

    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和青疆開戰,這一仗必須要避免,區別只是誰的損失更大,誰需要更退一步罷了。

    嚴父的威嚴擺不出,李九青的心裡充滿挫敗感,這個面對外面的一切都能殺伐決斷異常狠辣的男人,惟獨面對自己的兒子總會感覺莫名的無力。他不得不點了點頭道:「你做的很好,很漂亮,比我的法子要好得多。」

    李錚靜靜不語,只聽李九青繼續說道:「朝廷的政令明天一早就會下達,你叔父剛才就已經被釋放,明日午後就會返回瀚陽,整頓瀚陽事務。他剛剛來了一趟,讓我轉達一聲,說是很感謝你的援手。」

    李錚很平靜的答道:「叔父客氣了。」

    李九青還想說什麼,這個時候若是別的人家,大概會勉勵兒子一番吧。可是他看著兒子那張平靜的臉,卻怎麼也開不了這個口,終於,還是無奈的揮了揮手道:「你先去吧。」

    「是,父親好好休息。」

    李錚退出房,門板關上,將一束光線生生夾死在縫隙裡。李九青看著兒子潔白的衣角,筆直的背脊,縱然關係並不親近,仍舊覺得一陣壓抑不住的自豪。

    這個孩子,一直是安霽侯府的驕傲,雖然他從未表達過對於他這個父親的親近,但是同樣的,他也從未真正的忤逆過他。不像是別的豪門大戶的世家少年,不像是其他王孫貴族的顯貴青俊,他沉穩、內斂、練達、機警,他有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智慧和手段,更有便是成年人也難以比肩的氣度和風華。

    這次瀚陽軍方系統被滲透,淳於烈的西陵派系驟然發難,李梁李珂被停職囚困,瀚陽經濟體系元氣大傷。族內雖然表面上表現的有條不紊,但是骨子裡已經亂了方寸。那些老傢伙們商議了半個月,才勉強拿出一條解困的辦法,但是走的仍舊是剛猛生僻硬碰硬的法子,能不能挽救整個瀚陽李氏於萬一,能不能保下李梁,還是個未知數。

    然而李錚,卻不聲不響的玩了這一手,打蛇打七寸,只是一下子,就借助這看似完全不相關聯的事情,以青疆人的勢,逼迫了淳於烈派系勢力的核心,以西陵為跳板,解了瀚陽的幽困。

    這一手,太漂亮,也太精彩。

    而這個人,卻是他的兒子。

    李九青不由得咧開嘴角,輕聲笑起來。

    李九青不得內情,得意的未免有些自大。但是李錚卻也無法同這位老懷甚慰的父親解釋,只能替宋小舟背了這個黑鍋。相信今天以後,西陵青沙口一代的老百姓會恨毒了他,而瀚陽的商旅和胡人,會視他為救命的菩薩。

    至於淳於烈派系,早就已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沒什麼迴旋的餘地了。

    這件事,李錚也只是在收購王域物資上略略通過人脈為宋小舟開了些綠燈。真正困難的,是如何悄無聲息的將幾千名全副武裝的歲貢團藏起來,如何人不知鬼不覺的將所有的重要物資秘密透過各種渠道送出王域,如何潛移默化的營造出這緊張的氣氛,在天逐這般森嚴的戒備下,散播出大量的驚慌謠言。

    這些東西,才是真正考校實力的東西。

    而在這樣短短的半月之間,就以一個小小的商人之力,編織出這樣一張潑天大網,又需要如何七竅玲瓏的縝密心思,需要如何瞞天過海的霸道手段?

    以前的時候,他還曾經疑惑,一個要權沒權要勢無勢的小小商賈,何以會活的這般肆意。然而現在,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卻陡然頓悟了。

    畢竟,是她呀!

    是當年那個在他生死存亡的危難之時,乘著神獸,以一己之力力抗浩浩大軍的神人。

    不得不說,李錚縱然聰明,但是在某些事情上總是有著難以想像的偏執。所以對於宋小舟的能力,他並不如何驚奇,甚至就算有一天,宋小舟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衝進皇宮殺了皇帝,他都不會覺得如何驚訝。

    一切的事情都已成為定局,剩下的,就是如何收拾北邊的那場戰禍了。而那些,已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

    今日,是他的生辰。

    戰亂將起,京城太亂,他已經撤了宴席,發出去的帖子也都收了回來。但是有一個人,他卻想去見見。手指摸到袖袋裡一塊凸起的東西,狹長的,已做了精緻的雕琢。他神智有些飄忽,吩咐方潛了幾句,轉身就上了馬車,向著城東緩緩而去。

    會輕功的人果然牛叉閃閃,裝起蛋來也格外拉風。小舟看著窗子前只穿著一身紫色輕袍的某人,不耐煩的撇了撇嘴,將頭髮挽到耳後,說道:「你是畜生嗎?就喜歡翻牆翻窗,大半夜的往人家家裡鑽?」

    晏狄卻朗聲一笑,說道:「你倒是悠閒自在,這一天之內我幾乎成了過街老鼠,人人都說是我在使手段,挑撥大華和青疆開戰,你說我這個黑鍋背的冤不冤?」

    「我早就跟你說了,新年到了,京裡不太平,是你自己死乞白賴的賴在這不肯走的,我有什麼辦法?」

    晏狄撇了撇嘴,笑道:「真是個無情的丫頭。」

    「放心吧,明天一早,就沒人再有空懷疑你了。」

    晏狄眉梢一揚,哦了一聲,問道:「就這麼有信心?」

    小舟笑道:「我向來很有自信,想辦的事,大多不會失手。」

    晏狄緩緩的走過來,窗子還開著,夜裡的風有些冷,順著窗子吹進來,揚起他的衣袍衫角,有好聞的桂花香氣緩緩飄散而出。淡淡的月華照在他的臉上,有著琉璃一般的光澤,他輕袍緩帶,氣度翩翩,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斜睨著,帶著說不出的邪氣和魅惑。突然,他就那麼蹲在小舟的身前,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腿,隔著一層衣料,卻仍舊能感覺到他手心灼熱的溫度。

    小舟正想踢他一腳,忽聽晏狄說:「小舟,我要走了。」

    「走?」

    小舟一愣,問道:「走去哪?」

    「回大越。」

    小舟微微皺起眉來,好戲才剛開鑼,以晏狄的個性,不該在此時走才是啊。

    「父親寫信催我了,家裡有些事情需要處理。而且你說得對,年關將至,京城果然不太平,我還是該早早抽身才是。」

    晏狄的眼睛有些亮,他少有這麼認真的表情,小舟看著他,一時間竟然有些愣,忘記了該這傢伙還抓著自己纖細的小腿,灼熱的掌心緊緊的貼著她的肌膚,像是一團火一樣。

    「誰也不要相信。」

    他突然這樣說道:「就算是李錚,也不要相信。」

    小舟揚起眉梢:「你想說什麼?」

    「眼下的你,雖然看似超脫於動亂之外,遙控著瀚陽商賈和李氏一族,但是實際上,卻太早的暴露了自己的實力。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某一日,西陵方面知道了你今日的所為,等待你的,將會是毫無迴旋餘地的反撲和絞殺。就算李錚是你的同盟,在這樣的局面之下,他也不會傾盡所有的保你。你的這一手太可怕了,便是我,也不得不忌憚。」

    晏狄微笑著,仰著頭,看著只穿了一件白色單衣的少女,披著一頭青絲坐在床榻上,眼睛又大又圓,睫毛像是小刷子一樣上下煽動著。

    「宋小舟,我可能真的被你迷惑了。」

    他笑著說:「你表現的太出色,太出乎我的意料,我被你迷住了,所以不希望你出事。」

    他突然低下頭,拉起小舟的衣角,伸手握住她嫩白的纖足。拿起一條銀色的鏈子,就繫了上去。

    明明是冰涼的制材,卻被他握的久了,已經滲入了他的體溫,貼在足踝的肌膚上,竟是暖暖的觸感。鏈子並不花哨,可是卻纖細精巧,花紋典雅高貴,一看就是上等的珍品。

    她的腳很小,被他一隻手就握住了,月光照進來,越發顯得她肌膚瑩白如玉,那條鏈子繫在上面,更顯瑰美。突然間,他嘴角溫潤一笑,竟然抬起她的腳,湊到唇邊,就在她潔白無瑕的腳背上,留下一個濕潤的輕吻。

    「呀!」

    小舟一驚,猛的縮回腳來,單膝抱住懷裡,緊張的看著他,連臉頰都羞的紅了。

    這個被他強吻了好幾次,還曾大咧咧的調戲他的少女,嘴唇被吻都沒這麼大的反應。如今只是被吻了一下腳背,竟然就羞成了這般模樣。

    「小壞蛋,還敢騙我說你有斷袖之癖?」

    他輕笑著看著她,突然抬起頭,在她的額頭重重的敲了一記,說道:「到底還是個無法無天的野丫頭。」

    小舟氣的鼓起了腮幫子,臉蛋紅撲撲的,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眨,皺眉叫道:「晏狄!你這個大變態!」

    晏狄卻哈哈一笑,長臂一伸,一把就將她從床上拉下來。小舟猝不及防下,竟然一頭栽進了他的懷裡,霎時間鼻息間都是他身上那種好聞的味道,就聽他溫熱的呼吸噴在頸項邊,笑著說道:「壞丫頭,我都要走了,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

    小舟想,她一定是發了昏,被他這樣抱在懷裡,一時間竟然連掙扎都不會了。晏狄的吻瞬間就落了下來,灑在她的頸項上,麻麻的像是被蝴蝶的翅膀一下下的輕拍著。

    他的手臂在她的腰間緩緩收緊,細碎的吻沿著她的脖頸一路向上,下巴、嘴唇、鼻尖、眼瞼、額頭,終於含住了她的耳珠,在她的耳邊輕聲的說:「小舟,你喜不喜歡我?」

    小舟頓時就愣住了,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似乎喜歡這個詞都跟她沒什麼緣分。以前也曾有軍情處的同事在大雨夜裡站在她的宿舍前,扯著嗓子大喊說:「李貓兒我愛你!」然後就被她一腳踢得老遠,吭哧半天也爬不起身來,再往後,敢說這話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喜歡?

    多麼純粹的一個詞,貌似這個詞,是初中生常用的。那個年輕青澀的年紀,羞於將愛字說出口,只能用更純淨的喜歡來代替。只可惜,她李貓兒沒上過學,完全理解不了那個年紀的心理。

    「晏狄,你發神經了吧?是不是在外面慾求不滿,才跑我這來裝清純?」

    晏狄呵呵一笑,喉間溫熱的呼吸噴在小舟的耳朵裡,癢癢的要命。他一隻手抬起來,捧住小舟的臉,突然就吻了上去,唇齒相接間,帶著清淡的笑意,小舟那細碎的反抗全都被他緊緊的壓制住,他只是淺淺的啄了一下,隨即就移開了頭,雙眼緊緊的盯著她,輕聲說:「就真的一點喜歡都沒有?」

    小舟一張小臉早就羞的通紅,惡狠狠的罵道:「喜歡你個大頭鬼!」

    「還真是不可愛。」

    晏狄笑吟吟的將身子靠在床榻的邊緣,小舟則是騰的一下站起來,抬腳就往晏狄的胯下踢來。晏狄身手何其快,一把就握住了她的腳,斜著眼睛看著她,帶著笑意道:「出手這麼狠,想讓我斷子絕孫?」

    說罷,手腕驀然一用力,就將她拉了下來,倒在懷裡。

    「你看,我本想放開你的,偏偏你要往我懷裡鑽。」

    小舟掙扎了兩下,也不知今天是為何,總是覺得手足無力,她抬起頭來恨恨的罵道:「死混球!放開,不然我揍你!」

    晏狄卻笑道:「我就喜歡看你這凶巴巴的樣子,你一旦笑瞇瞇的,我就覺得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你神經病吧!」

    「是啊,可能是得了這種病,不然怎麼會看上你?」

    晏狄抱著她,笑著說道:「小舟,你以後要小心點,睡前門窗要記得關好,可不能再讓人這麼隨隨便便就進來吃了豆腐。」

    小舟皺著眉,在他懷裡扭了兩下,就想要掙脫。他卻抱的緊緊的,訓斥道:「就不能安份點嗎?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

    「喂喂!你夠了啊,在我的地盤上還這麼囂張,信不信我真的找人把你賣到鴨館裡去?」

    宋小舟就是宋小舟,縱然此時天時地利人和都不佔,但是仍舊無損她一身的匪氣,便是威脅別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別緻台詞。晏狄撲哧一笑,邪魅的挑著眉梢說道:「我不在的日子裡,你可不要移情別戀啊。」

    小舟嘟著嘴說道:「誰看上你了,你腦袋進水了吧?」

    晏狄卻霸道的說:「我看上你了,你就是我的。」

    小舟一翻白眼:「切,懶得理你。」

    夜很深,小舟困的只打哈欠,嘟囔道:「我好睏啊,你快走吧,我還要睡覺呢。」

    晏狄摸著鼻子,很傷感的說:「小丫頭真是不解風情,夜深露重的,也不邀請我在此過夜。」

    小舟皺著眉,瞇著眼睛,一臉不忍目睹的模樣說道:「真不知道你爸媽是怎麼把你生出來的。」

    晏狄見她說話說得別緻,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可驚了小舟,忙摀住他的嘴,緊張的說道:「你能不能小點聲,讓人聽到了,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原來你也有怕的東西啊?」

    晏狄灑脫的站起身來,將她也拉起來,為她整了整凌亂的衣衫,見她赤腳站在地上,雪白的小腳丫看起來玲瓏可愛,足鏈掛在腳踝上,別樣的好看美麗。他不由分說的拉過她的手,逕直在她額頭上吻了一吻道:「我這就要走了,明日你也不必來送我。」

    小舟小聲的嘟囔:「我原本也沒打算去送你。」

    晏狄只裝作沒聽見,繼續說道:「萬事小心,四月份的尚野鹽場,我等著你。」

    說罷,大袖翩翩的就出了門,小舟見他走了,微微一愣,可是轉瞬就反應過來,這傢伙怎麼從門走了,這若是被人看到,該怎麼想,她可不像明天被蕭鐵囉嗦到死,忙追過去壓低聲音叫道:「喂!你怎麼從正門走?」

    「是你說的,不讓我翻牆跳窗子。」

    他很委屈的看著她,一臉你怎麼冤枉我的表情。

    「哎呀,這不行,這樣吧,你還是從窗子走,下次找我,再從門進來。」

    小舟顛三倒四的說完,卻見晏狄微微一笑,搖頭道:「不想翻牆了。」

    他轉身就離去,一邊走還一邊擺手道:「不必送了。」

    他這一聲極大,頓時就驚動了園子裡的哨位。眾人趕出來,卻見小舟正站在原地相送,一時間也不敢說什麼。蕭鐵大半夜的被人從床上叫起來,卻只來得及看到晏狄一個清俊磊落的背影,想起幾日前小舟房裡的那一幕,他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晏狄堂而皇之的走出了宅子的大門,笑瞇瞇的回頭看了一眼明顯對小舟有所企圖的蕭鐵,得意的一笑,飛身就上了馬。

    月色淒迷,一片薄雲飄過來,遮住了那彎冷月。

    街角的拐彎處,一輛馬車靜靜的停在那。狹窄的車窗正開著,任外面的風呼呼的吹了進去。冰冷的空氣吹在李錚的臉上,讓他的膚色有一種透明的蒼白。他的掌心握著一隻玲瓏的暖玉,這只暖玉陪了他很多年,這兩天夜裡他徹夜未眠,一直到今天中午,才剛剛雕刻好。

    他曾經師從一位大儒,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於手工巧藝也十分精通。他跟著那人,也學到了很多。

    然而縱然有涉獵,但是終究不曾試過。那天晚上,她深夜前來,站在他的門外,叫出他上一世的名字。那一晚,他通宵達旦,腦袋裡一片混亂,然而當清晨的陽關照進屋子的時候,他卻生生的雕刻出一張臉來。

    秀氣的臉孔,尖尖的下巴,修長狡黠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眉毛,穿著奇怪的裝束,抱著一桿巨大的鐵器。赫然間,竟是那個深藏於他心中很多年很多年的李貓兒。

    月夜清冷,他看著晏狄的身影緩緩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手中的暖玉一寸寸的變冷,沁入肌膚。他終於緩緩的低下頭,將暖玉雕像放在袖袋裡,將馬車的窗子拉下,吩咐車伕道:「回去吧。」

    車轍滾滾,緩緩遠去。

    這無比熱鬧的一天,終於就要過去了。

    這一天,也是這一世的宋小舟和李錚第一次正式聯手,他們將手放在一起,為他們的十六歲生辰,獻上一份大禮。

    明日,這天逐城,又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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