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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014 大選(貳) 文 / 裂帛

    待得她走遠了,玉岫才和子蕪稍近了兩步,見方纔那字字句句附和著王馥之的內監提聲道:「你是哪家的秀女?」

    一個細若蚊蠅的聲音柔柔道:「家父是……是……是下牧監姚守正。」

    「原來不過是個『上等馬伕』!」

    那女子低著頭雖看不見容顏,但也可見她聽得那『上等馬伕』四字後臉上的一陣紅一陣白,一張不敢抬起地小臉上霎時便失了顏色。

    那內監瞥眼睨了睨她,鼻子裡吭出一聲氣來:「本就小門小戶還不曉事,剛進門就撞了個大的!也算你命數低,罷了!你叫什麼名姓?」

    「我……我叫姚素柔……」

    那問話的公公回頭朝另一個內監道:「也不必安排她面聖了,算在今歲的采女之列吧。」

    二人掃了一方宮苑內便轉身離去。低眸望去,那地上赫然可見兩朵浸染開的水印。

    那叫姚素柔的女子用衣袖胡亂擦了擦臉,埋頭向沒有人的地方走去。

    崔氏子蕪看得眉頭蹙起,正欲上前找那內監說通說通,卻被玉岫伸手攔下。

    「妹妹為何阻我?」

    玉岫微微蹙著眉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姐姐也見了,這宮中仗勢欺人、拜高踩低的角色兒。姐姐若是一時氣性,要為那姚氏女子出頭,難道這宮中多少被人欺凌的弱主兒姐姐都能管待周全?若日後見著一個被人欺負的,你就要護住一個?」

    子蕪聞言如醍醐灌頂,也點了點頭道:「多謝妹妹點醒。妹妹果真心思縝密,思量周全。日後入了宮中,還得妹妹多為看顧才是。」

    玉岫搖了搖頭,低歎道:「今日別說那人是王馥之了,就是旁人,姐姐也莫要輕易強出頭。尚且不論那姚氏女子不知根不知底,你我都是初來選秀之人,宮中無依無靠。萬一得罪了新晉妃嬪。進去之後哪裡還有清淨日子?」

    子蕪動容地點了點頭,玉岫又道:「以姐姐這般姿色才貌,必能得聖上眷顧。再加上尊父官拜御史中丞,指不定進去就能封個有頭有臉的分位。玉岫知姐姐心思向來縝密,只是宮中實在不比別處,姐姐四處都要多留雙眼睛,總之萬事小心就是了。」

    崔氏子蕪不禁皺了皺眉,「妹妹說得處處是理,只是這話中之意,竟像是日後要與我殊途一般?」

    玉岫的神色有幾分遮掩,卻在轉瞬間將那份盤桓掩入微笑之下,道:「畢竟是新帝登基之初的大選,多少往日裡不得見的佳麗待選,我不過是擔心日後不能與姐姐同進退罷了。」

    子蕪聽了倒是拿起帕子掩住笑,還是嗤聲道:「我倒不知這佳麗多得輪到妹妹要妄自菲薄的時候了?」

    玉岫聞言,只是心中暗暗歎息。

    妄自菲薄麼?可姐姐又怎知,我入得宮中來為妃為嬪,原本就是不自量力地要做那以卵擊石之事。

    她想到這裡,眼前卻又是那一日慈安宮中王氏太后手刃自己親生兒子的那一幕。

    不禁十指微掐。如此厲害狠心的女人,怪不得連先帝也奈何不得。

    子蕪見玉岫的神容有變,也是怔然地望向遠處空濛天空,輕輕歎了口氣:「妹妹你也並非不知曉,我本是不欲這宮中爭鬥的。」

    不知是何緣由,今歲選秀似乎是有意將那幾大望族之女都押在了最後。待到大半秀女都已回去之後,仍餘下二十來人在略顯得空蕩的宮苑中等候,而其中多半都是家世豐厚之人。

    內監見剩下的人已不多,統將安排到了暖閣稍作歇息。折騰了整整一日,直到這時才能喝上一盞熱茶,玉岫捧著暖騰騰的杯子,不禁歎道:「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一日之間,自早上起面熟了的那些臉孔,到了晚間時候卻是哭的哭,喜的喜。更有甚者方出那面聖的殿中便一口氣提不上來暈闕了過去,唯獨這幾家望族之女特意押留到了最後。

    玉岫不由暗忖道,這幾家子的女嬌嬌,大抵都是要被選入的。那狡詐如狐的公子恪,定是借此考量這幾個女子的心性吧!她這般想著,指甲卻若有若無在那杯盞邊緣劃著圈兒,唇角竟綻開一絲絲探究的笑意。

    子蕪愣愣地看著兀自出神的玉岫,不由奇道:「妹妹在想什麼喜事兒?」

    玉岫回過神來,不自覺撫上自己微翹的唇角。心中卻是一凜,氣恨著想,好好地,怎會想起那人竟生了笑意!

    此時間,但聽那暖閣的另一頭響起司禮太監尖細的唱名聲:「大鴻臚卿鄭如恭之女——鄭若凝,年十七。」「瀘州刺史喻榮之女——喻思言,年十五。」「御史中丞崔謹言之女——崔子蕪,年十七。」「宗廟禮樂奉常溫書伯之女——溫玉岫,年十六。」

    ……

    司禮太監一一唱完,便立馬見有引導公公站在門口指點一番,讓我們列成一排進殿內面聖。雖說外頭天色已暗,可殿內卻是燈火通明。自御座至大殿兩旁齊齊擺滿了尺來高的燈燭,燭台內盛有宮中所用的沉水香屑,氣味濃郁瀰漫滿殿,燈燭螢煌。

    玉岫與同行的七位少女款步移近,香軟的絹絲鞋在青磚上踏不出絲毫聲響。行至殿中時跪拜如儀,衣料摩擦與珠翠相撞發出窸窣之聲,七名女子紛紛低著頭。玉岫也一般無二,細細凝著刻滿古煙紋的地磚,在螢煌燭光中光潔如鏡,幾乎要倒映出自己的神情來。

    餘光悄悄瞥到那皇帝御座右側的王氏太后,珠冠鳳裳,甚是寶相莊嚴。與逼宮那一夜的凌厲傲氣之色大相逕庭。雖只是餘光所及,卻也覺得那氣勢絲毫不減。

    眾人紛紛垂著頭,但聽一聲輕咳,王氏太后語氣和善地開口道:「三月裡的天氣陰晴不定,春寒未散。再加上先帝之事,總是精神大不如以前了,熏了這沉水香提提神,氣味是重了些,各位嬌嬌們忍耐些。」

    司禮官在一側吩咐一一抬頭上前行禮,因玉岫和子蕪的名字在最末,因是二人只是低著頭僵跪在殿中不敢有其他動作。玉岫微微地瞥眼看向身畔,那七個少女一一上前報出自己家世名姓,眼中閃爍著熠熠生輝的亮光。彼時的玉岫知道她們心中都有夢,夢想著魚躍龍門,甚至有朝一日鳳袍加身貴為皇后,統攝六宮、母儀天下。

    可她心知肚明,這大選不過是個幌子,她藉著溫氏嬌嬌的顯赫家世今日跪在這裡,不過是為替那御座上的人與當今琅琊王氏後宮中的勢力一爭高下。可是玉岫,你真的想清楚了,自此以後該以何種姿態在這弱肉強食的皇宮中生活下去麼?

    她想到這裡,不禁自嘲一笑,然她卻不知,這一笑卻被那龍座之上的人盡數收入眼底。

    眼看著七人一一施禮完畢,很快便輪到子蕪。

    「御史中丞崔謹言之女崔子蕪,年十七。」子蕪聞言盈盈而起,款步向前移了三分,勻稱高挑的身姿宛然在殿中央輕輕一福,猶如一朵稍染了紅暈的浮雲冉冉飄來。

    兩排燭蠟的燈火下勾勒出她精緻的臉廓,散發著淡淡的柔光,她向著那座之上淺淺一笑,卻叫殿中之人頓時只覺玉面芙蓉,明眸生輝。

    「臣女崔氏子蕪參見皇上,太后。願皇上萬歲萬福,太后千歲金安。」

    空闊的殿堂之上,子蕪溫婉的聲音如嚥入咽喉的清涼,叫人渾身舒服愜意。

    玉岫心有喜色,其實崔氏子蕪和她一起來到元安,逼宮之夜以崔氏的名門身份作保,潑出性命去拖延那王都統,好讓溫洵領軍潛入元安之事,她已然悉數告知公子恪。今日的大選不過是走個過場,崔氏,早已成為公子恪手中一枚新納入的棋子。

    大殿之上傳來一道和煦之聲,跟那城府頗深,狠勇果決的琅王簡直判若兩人。

    「不愧是崔謹言的女兒,款步如蓮,顧盼神飛,宛然如生。」

    王氏太后不禁和顏悅色笑道:「看皇兒這已是歡喜得移不開目了……」子蕪不禁臉上飛紅,太后又道,「轉過身去讓哀家瞧瞧。」

    凝目掃視了一圈後,太后讚道:「這崔家的妹子大方得體,端然沉靜,頗有幾分風致!怪不得皇兒喜歡。」於是笑著斜眸道:「快記下留用。」

    司禮內監點頭之時,子蕪已翩然退下,經過玉岫身邊之時,投來了一個安定的目光。奉常溫書伯之女溫玉岫的名字已然唱響,玉岫穩了穩心思,站起身來走到殿前,穩穩施下一禮:「臣女溫玉岫參見皇上,太后。願皇上萬歲萬福,太后千歲金安。」

    「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太后出言道。

    玉岫依言眄眸向上,掩去這多年來在殺孽的鮮血裡所浸出的一切戾氣,輕輕漾開唇角,目光有些羞澀地迎上殿上之人。

    十二旒白玉珠翠遮擋住那龍座上之人的視線,白玉珠輕撞出清脆之聲,隱約在那珠簾之間,玉岫與他二人的視線乍然撞在一起,竟沒了平素的冷凜,卻是一派溫雅。從她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他側面那完美的輪廓,在燭光下更是猶如畫手精心描繪出來一般細緻美麗。

    玉岫心思陡轉,公子恪果真是公子恪,這隱忍虛偽的神情作得比誰都像。如此不覺宛生出一抹笑意,可這大殿之上,除卻那龍座之上的人,再無第二個人能明白這笑容裡的含義。

    太后上下打量了玉岫一番,卻見皇帝沒有說話。此刻玉岫將那一雙明眸眄向右側的太后,一雙明透清亮的眼細細對上太后揣摩的銳利眸子,稍稍滯了滯,投去一個善意討好的顏色。

    這一切雖只在一瞬,可心中有數的玉岫,立刻將目光收回,眉眼微微下垂。卻剛好來得及將王氏太后臉上的一絲明瞭之色收入眼底。

    太后輕咳一聲,緩聲道:「打扮得這般清麗,卻天生麗質,難掩致雅高貴。如此冰肌玉骨的嬌嬌,一眼看去竟讓哀家覺得神清氣爽,倒是與宮中那脂粉厚重的女子們不同。皇兒以為呢?」

    公子恪垂了垂睫,故意順言道:「好一個澄明空碧的玲瓏女子,不僅生得宛然如蓮,舉止也是知禮知儀。」

    玉岫聞言又是盈盈一拜道:「皇上謬讚了。」

    太后聞言喜道,「你瞧這顧盼之間,也是嫵媚卻不姌裊。亭亭玉立的,很有一番清梅之氣。」偏首道:「快快留用!」

    玉岫躬身謝過。

    待到出了殿門之時,玉岫和子蕪二人雙手緊緊交握,有宮人上前引路道:「恭喜兩位小主。」

    她二人卻無多話,大選之時未帶銀兩,忙取了身上的精緻飾物打賞那嘴甜的宮人。直到出了毓合門,二人才長長吁出一口氣來。

    等候的馬車已只有零星幾輛,馬車前懸掛的風燈在夜風裡一搖一晃,明明滅滅。玉岫和子蕪踏上車輦,從那微開一線的縫隙中看見那宮門裡的寂寂甬道。夜幕之下的宮闕,再不見正午清晨的磅礡大氣,卻是在琉璃四合的暮色之中有股難以言喻的寂寥。

    「這便算是進去了……」子蕪低低歎了一聲。卻叫玉岫心頭沒來由一震,驀然之間,她覺得荒唐可笑。來到這個時空已有十一年時光了,過往十一載年華,長年與兵刃為伍,所有溫軟心腸在生死門前磨得半點不剩,偶爾對鏡,只覺一顰一笑都透出刀鋒似的冷意。

    這陌生時空裡的歲月,除卻學會活下去,沒有金堂玉馬,沒有錦繡生涯。直到今日這一刻,確信自己或許就要在這深宮中度完一生,竟沒有什麼心願可掛礙。

    前一世的親人,朋友,早在這十一年的磨礪中漸漸遠去了。就連偶爾想起那些人事的音容笑貌,都已覺得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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