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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094 狠心成全 文 / 裂帛

    094狠心成全

    此刻已是酉時末,方才一路觀察,似乎買琴的地方並不多,玉岫此刻去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大鈺站在客房中透過窗子遙遙看著少女走遠的身影,竟難得輕鬆地呼出一口氣來。

    店舖的小二很是麻利,立馬就將公儀鈺所點的酒送了進來。一個不大的托盤上放著兩碟小菜與一壺酒,雖是蓋著蓋子,濃郁的酒香仍不斷鑽出來充斥著整間屋子,汩汩倒出清澄又透澈,喝下一口,常人覺得辛辣非常的烈酒,在他漸漸瀰散的味覺裡只察覺出些微甘醇,身子卻好歹暖了起來,嘴角一牽,只是扯出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來。

    他背負著父親最後的寄托,希望他以世子身份與南唐聯姻,借此次機會涉足南唐以彰誠意,南唐對景穆侯一向敬仰,以景穆侯的勢力,只怕他一旦說出心中想法,南唐皇世聯合諸多門第世家都會一呼百應,作為曾掌控虞國命脈的侯爺,即便是如今早已兩袖空空,但凡吐露一二字都會引多少人競相跟從,南唐泱泱大國如此多年來分毫不倒,卻從未覬覦虞國半分國土,不是因為力不從心,而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但若自己和南唐聯姻,哪知眼睛能不緊盯著那政治婚姻後所綁縛的勢力與聯合,但凡景穆家振臂一呼,瞬間就能聚集極大的一股勢力,假意攜南唐奪取虞王之位,再卸磨殺驢地引領大批南唐親信倒戈,他的「母親」要做的,無非如此吧。

    他冷冷一笑,不過是想親手把他推上至高無上的權位,即便知道他的身體,即便知道這一切即便成功也不過皓然歷史中的曇花一現,但她願意以天下人的生死安穩為代價,只要那一刻的光鮮。

    他仰頭嚥下一口酒,心中雖思緒萬千,面上神情卻始終安然,連一絲一毫掙扎都顯露不出。想想爹曾經,也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是為了母親那樣的求著自己,他才會踏出那一步,可公儀鈺知道,任何家族的基業,都有著百年的忍辱負重,有著不知多少人的犧牲與委曲求全,爹爹與先帝好歹是同根,他若不是為了母親,怎會願意去做這樣的事情,何況如今新帝登基,所作所為心機手段絕不會比自己差半分,他比自己,一萬個適合坐在那個位置上,難道就要因為母親的一己之私讓虞國百年基業在琅琊王氏的覬覦欺圄中灰飛煙滅?

    他就那麼一直坐著,連燈也未點,酉時的光線微微聚攏,浮起塵埃萬千又逐漸在流離燈火中慢慢落下,他卻只是慢慢地喝酒,纖長指尖來回在酒盞和酒壺間移動,堅挺鼻樑的側影灑落在牆上,如同亙古的泥塑,最終直至窗外全黑下來,一室晦暗,連影子都不再找的見。

    他終於緩緩閉上眼睛,想起來自他出生以來的點點滴滴,有的事情就彷彿是注定無法躲過,他那麼迫切地希望著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快活的活著,即便自己的存在對那些人而言無關痛癢,他也希望看到這個世上的一切都好好地,沒有戰亂,沒有爭執,不會有人在路邊舛死,不會有人被親人拋棄,可命運對他而言就是一場令他無法回應的戲弄。

    他不喜歡國家大事,不喜歡憂國憂民,甚至連尋常書生七八歲就開始讀的《禮教》、《治國》,他也直到十幾歲時才被迫去讀,他不愛做什麼救世主,甚至連被人仰視都覺得不慣,他只是喜歡玩,喜歡鬧,愛逛逛大街,愛多認識幾個朋友,他只是喜歡嬉皮笑臉地享受生活,像個孩子一樣過日子,根本就不願懂得什麼叫做偉大,世事卻逼他不得已地去明白面對。

    不想爹太難過,更不想以犧牲那麼多的好人為代價來成全母親的夙願,他不懂什麼叫恨,很多時候寧肯閉上眼睛逃避,卻一次次告訴自己還是要冷靜理智一些,房間的酒氣很重,他赫然睜開眸子,雖然閉眼不閉眼都是滿室黑暗,那雙旖旎的雙眼裡此刻卻是一層無喜無怒的決絕。

    既然只能選擇一樣,他便不能再猶豫搖擺不定。爹爹要好好地活下去,而他,必須親眼見一見今上,那個傳言狠厲非常,眸如鷹隼的哥哥,不知會否尊重他的抉擇……他想到時不禁彎唇一笑,想到「哥哥」這個字眼時心中仍不免溫暖。

    他的笑很淡很清遠,擱下空空如也的酒盞自窗簷閃身而下,飛快地速度令人來不及看清,一抹衣帶上的鏤空美玉擊打在窗台上發出叮吟一聲別緻聲響,身形快得如同高空的鷹,跟那日笨拙地跑在玉岫身後之人判若兩人。

    窄巷之中,是幾個衣著平凡的男子,正東倒西歪靠在矮牆上休息,這幾日他們一路小心隱藏身份,甚至連客棧都不曾住過一間,形影不離地暗中觀察公儀鈺的起居動向,更或者說是暗中保護,此刻看到他們的世子毫不避諱站在眼前,卻難免驚愕:「世子你……」

    公儀鈺笑得一雙狹長雙眸彎彎如月,笑吟吟地道:「你們跟著本公子這麼多日子,難道就不累?」

    幾人面面相覷,但看眼前依舊嬉皮笑臉的公儀鈺與在府上時的世子並無兩樣,也只是抱拳低首道:「屬下職責所在。」

    公儀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突然道:「哎呀,腳好痛,快看看我的腳怎麼了!!」幾個人下意識地低首看向公儀鈺足下,只是片刻時間,公儀鈺單手一揮,從衣袂中瞬間飛出幾個金瓜子來,每一枚都穩中一人後頸,當時便不能動彈,有的還大張著口,只可惜反應依舊慢了一步,眼睛往下睨看見地上掉落的金瓜子,都在心中暗驚世子的武藝竟厲害至此,若是把那東西換做其他鋒利暗器,奪人性命豈非是瞬息之間的易事?

    公儀鈺拍拍手,很是安逸地道:「上船前本公子就警告過你們不要跟不要跟,你們偏偏不聽,現在本公子打算去私奔,不想到南唐去了,你們幾個若是願意回去稟報,本公子也很無奈,不過跟丟了本公子,你們也知道下場的,本公子哪天玩膩了回家抱怨你們一路上欺負我,試想下侯爺會怎麼樣?對了,我爹現在病的很重,你們這麼巴巴地跑回去告訴他他的寶貝兒子丟了,我爹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們負的起責嗎?」

    他說著假裝一本正經地咳了咳嗓子,道:「我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本公子賞你們每人一些錢足夠你們安身後半輩子了,再也別回景穆郡,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娶個老婆回家生孩子去。你們是選擇第一個還是第二個?」

    幾人又是一臉錯愕,紛紛道:「第二個選擇是什麼?」

    「至於第二……」公儀鈺話未說完,便見其中一人衝開穴道迅速伸指向其他幾人,公儀鈺眼中閃過一抹惋惜之際的神色,似乎十分不忍,卻在那人指尖還未來得及擦到另一人的衣料時,就見公儀鈺胳膊一拴,反手摀住那人口舌,單手輕抬,輕緩之極的抹過咽喉之處,血珠子滲出,紅痕翻捲,猝然倒地。

    另外幾人眼中皆是惶恐至極的驚愕,在他們多年印象中,景穆世子一向如同一個孩子般無賴,即便生氣撒嬌也只是跺跺腳耍耍嘴皮子快活,從未有何時像今天這樣目光中是不帶半點猶豫的果決,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思考清楚前因後果,喉間便由一道滲血的紅痕裂開,紅得滲人的鮮血急速湧了出來,越來越多,然後身體癱軟地倒下去,連瞳孔都放大擴散。

    片刻之間,一條原本就寂靜的窄巷只剩他一個人站著,風灌進巷子裡來,逐漸聞得到血的腥味,是他最討厭的那種味道,他忽而想起自己對玉岫說的話,景穆郡連雞都不准當門殺,只是因為景穆侯爺的世子天生不喜殺戮。嘴邊不禁浮起一絲嘲弄的笑,良久之後他覺得胸口堵悶難受,連呼吸都很是困難,為難地蹲下身來,卻一把握住仰躺在地上之人的手,眼神悲慟,嘴角卻強咬著笑,「六丁……」剛說出一個名字卻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眼神一一掠過這些他親手結果的性命。

    六丁、高個兒、齊叔、大胖……他們這些人有的和他差不多年紀,有的已經四十多歲了,從他記事起就在景穆侯府中做事兒,他小的時候,六丁和大胖也不過跟他相仿的年紀,他錦衣玉食,他們卻天天跟在他身後擔驚受怕地掙飯食錢,而齊叔他們,曾牽著自己的手走過皚皚雪地,在府外的日子脫下自己一身衣物給他擋雨,他身上半點雨水沒沾,齊叔卻因此重病多日,他們雖然當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把自己當做他們的責任,說不上是什麼朋友,卻是看著他長大的人,大概從沒想過,會有一日死在自己的手裡吧?

    那握著的手指漸漸冰涼,任憑他使勁握住都再回暖不了半分,天已大暗,他勉強站起身來,從指尖開始一陣陣發麻,都胸口劇烈的疼痛,比前一次都來得更為急烈壓迫,知道再不回去自己會有危險,撐著牆一步步向客棧走去。

    回到房中的時候,玉岫已經到了,他轉眸看見公儀鈺踉蹌地撐著扶手費力往上走,剛一站到房門口,便猛然一下跌坐下去,身子如同爛泥一般扶都扶不起來,面色煞白,卻在頰畔因酒意有著不應景的兩片酡紅,玉岫訝然,道:「你是喝了多少酒?」

    只覺得千斤的重量鋪天蓋地朝耳膜與胸口轟轟烈烈地碾過來,大鈺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聽到玉岫的話心中一清醒,佯裝大醉地道:「沒看過人喝醉酒啊!」

    玉岫頭疼地將他弄起來靠到床上,又聽他呢呢喃喃道:「不知桑落酒,今歲誰與傾……」神色頗為惆悵,聲音低啞如同陳年美酒。

    乾脆一把攬過身前少女,玉岫一個重心不穩跌在他身前,鼻樑靠上他冰涼的前額,心中微跳,迅速撐起來道:「喝那麼多酒做什麼,明天還要趕路,我去弄些醒酒湯來!」

    見床上的人翻了個邊不再做聲,玉岫掩門離去。

    月灑清輝,零落在地上的不知名花瓣在風中輕輕揚起,又如塵埃般墜落,馥郁芬芳在夜色中不斷混合成生疏冰澀的氣息,公儀鈺一手握拳狠狠堵住胸口,將那種無法忍受的痛緊緊揪住,窒息一般的壓迫讓他想咳嗽,卻拚命壓抑,緊緊摁住自己的胸口,像是要把所有情緒都死死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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