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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5節:厚黑叢話卷 四(9) 文 / 李宗吾

    錢德洪極似五祖門下的神秀,王龍溪極似慧能,德洪所說,時時勤拂拭也,所謂漸也。龍溪所說,本來無一物也,所謂頓也。陽明曰:「汝中須用德洪工夫,德洪須透汝中本旨,二子之見,止可相取,不可相病,」此頓悟漸修之說也。《龍溪語錄》所講的道理,幾與六祖壇經無異,成了殊途同歸,何也?宇宙真理,只要研究得徹底,彼此所見,是相同的。

    就真正的道理來說,把孟子的性善說、荀子的性惡說合而為一,理論就圓滿了。二說相合,即成為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說。人問:孟子的學說,怎樣與荀子學說相合?我說:孟子曰:「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荀子曰:「妻子具而孝衰於親。」請問二人之說,豈不是一樣嗎?孟子曰:「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天大舜見之矣。」據孟子所說:滿了50歲的人,還愛慕父母,他眼中只看見大舜一人。請問人性的真相,究是怎樣?難道孟荀之說不能相合嗎?

    性善說與性惡說,既可合而為一,則王陽明之致良知,與李宗吾之厚黑學,即可合而為一。人問:怎麼可合為一?我說:孟子曰:「大孝終身慕父母。」《厚黑經》曰:「大好色終身慕少艾。」孟子曰:「五十而慕父母者,予於大舜見之矣,」《厚黑經》曰:「八百歲而慕少艾者,予於彭祖見之矣。」愛親是不學而能,不慮而知的,好色也是不學而能,不慮而知的。用致良知的方法,能把孩提愛親的天**出來,做到終身慕父母。同時就可把少壯好色的天**出來,做到終身慕少艾。昔人說:王學末流之弊,至於蕩檢逾閒,這就是用致良知的方法,把厚黑學致出來的原故。

    依宋儒之意,孩提愛親,是性命之正,少壯好色,是形氣之私。此等說法,真是穿鑿附會。其實孩提愛親,非愛親也,愛其飲我食我也。孩子生下地,即交乳母撫養,則只愛乳母不愛生母,是其明證。愛乳母,與慕少艾,慕妻子,其心理原是一貫的,無非是為我而已。為我為人類天然現象,不能說他是善,也不能說他是惡,故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說,最為合理。告子曰:「食、色性也。」孩提愛親者,食也,少壯慕少艾慕妻子者,色也。食、色為人類生存所必需,求生存者,人類之天性也。故告子又曰:「生之謂性。」

    告子觀察人性,既是這樣,則對於人性之處置,又當怎樣呢?於是告子設喻以明之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又曰:「性猶杞柳也,義猶?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告子這種主張,是很對的。人性無善無惡,也即是可以為善,可以為惡。譬如深潭之水,平時水波不興,看不出何種作用。從東方決一個口,則可以灌田畝,利行舟;從西方決一個口,則可以漂房舍,殺人畜。我們從東方決口好了。又譬如一塊木頭,可制為棍棒以打人,也可制為碗盞裝食物。我們把他制為碗盞好了。這個說法,真可合孟荀而一之。

    孟子書中載告子言性者五:曰性猶杞柳也,曰性猶湍水也,曰生之謂性,曰食色性也,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此五者原是一貫的。朱子注食色章曰:「告子之辯屢屈,而屢變其說以求勝。」自今觀之,告子之說,始終未變,而孟子亦卒未能屈之也。朱子注杞柳章,以為告子言仁義,必待矯揉而後成,其說非是。而注公都子章則曰:「氣質所稟,雖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雖本善,而不可以無省察矯揉之功。」忽又提出矯揉二字,豈非自變其說乎?

    朱子注「生之謂性」章曰:「杞柳湍水之喻,食色無善無不善之說,縱橫繆戾,紛紜舛錯,而此章之誤,乃其本根。」殊不知告子言性者五,原是一貫說下,並無所謂縱橫繆戾,繪紜舛錯。「生之謂性」之生字,作生存二字講,生存為人類重心,是世界學者所公認的。告子言性,以生存二字為出發點,由是而有「食色性也」之說,有「性無善無不善」之說,又以杞柳湍水為喻,其說最為合理。宋儒反認為根本錯誤,一切說法,離開生存立論,所以才有「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類怪話。然朱子能認出「生之謂性」一句為告子學說根本所在,亦不可謂非特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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