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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24章 大結局(四) 文 / 薄慕顏

    「不許叫太醫。」慕容沅頭腦發暈的躺在床上,說話十分虛弱,連眼皮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語氣卻很平靜,「沒事,死不了。」

    宇文極擰了濕巾過來給她擦嘴,低沉道:「弄髒了。」

    慕容沅閉著眼睛隨便折騰,並不拒絕。心下輕嘲,自己早過了嬌縱任性的年紀,也沒有那個資本,再說吃了那麼多苦頭之後,覺得很多事都可以不用再計較了。

    宇文極並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只當是一種溫柔的退讓,細細的替她擦了臉,又扶著簌了口,連弄髒的外衫也幫著脫掉,「你先安心睡一會兒,再說。」原想叫太醫,可是她不讓也不好硬來,免得氣上加氣。

    「把養血益氣丸拿兩粒過來。」慕容沅一直都沒有睜眼,不是鬧彆扭,而是真的沒有力氣,在他的攙扶下嚥了藥丸。不想讓宇文極大驚小怪的,勉強凝出一股子力氣,給自己切了脈,「我沒事的。」淡淡解釋,「就是剛才受了她們的刺激,心緒不安,一時激得吐了血,養一段日子就好了。」

    「那就好。」宇文極放心之餘,一顆心也在不斷下沉。

    她明明就在自己的跟前,也不發脾氣,但就是感覺隔得十分遙遠,像是一瞬間,她就將自己迅速的包裹起來,厚厚的、堅硬的殼,再摸不到那顆柔軟的心,更恢復不到之前的親密無間,無盡的冰涼朝自己襲來。

    「我睡一會兒。」慕容沅是真的身體虛弱,發困,剛才宴席上那番凌厲的樣子,不過是強撐出來,像是強弩之末,撐過了那一口氣就沒勁兒了。而撇開吵架的事不提,有宇文極守在自己床邊,還是安心的,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宇文極靜靜坐在床邊,看著她,如描如畫的精緻眉目,不施脂粉、清麗絕倫,青色髮絲披散一枕,此刻安安靜靜躺著,好似一株靜水湖泊之中的睡蓮。少女的馨香,熟悉的味道,每一樣都叫自己深深留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多久。

    「皇上……」劉瑾升在門口探頭,聲音小的幾乎只剩下口型,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把才把皇帝叫了出來,然後去了偏殿,跪下哭喪臉道:「皇貴妃娘娘要殺奴才呢。」

    「你別煩她,她沒空。」宇文極冷冷道。

    「多謝皇上指點。」劉瑾升哈著腰陪笑,爬了起來,然後低聲道:「那以後奴才躲得遠遠兒的,見著了,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

    「下去吧。」宇文極的心情糟透了,卻沒發脾氣,甚至有一點羨慕劉瑾升,他可以躲、可以迴避,自己呢?自己當然不能那樣做,也捨不得,可就算自己貼近,只怕也是沒用。和端木明珠那種外厲內荏的性子完全相反,阿沅她……,是看起來十分嬌弱,內心剛強,特別是亡國以後,她經歷了太多的事,一顆柔軟的心早就被打磨硬了。

    就像先前突然被喚醒想起往事,明明是她最最脆弱的時刻,只怕早就是想起血海深仇,心血翻湧,卻硬是憑著一股不肯服輸的勁兒,強行撐住了。而且不但撐住,還化被動為主動,叫太后和貴妃姑侄倆都下不來台——

    這樣的女人,叫自己為她驕傲,又心疼。

    ******

    慕容沅的身體沒有太大問題,一是仗著她年輕,還不到二十歲;二是本身是從小習武的;三來她自己就是大夫,又肯調養,不玩哭哭啼啼傷春悲秋的那一套,養了小半個月,看起來就頗為氣色紅潤了。

    只是她自己心裡清楚,被趙煜折磨了好幾年的身體,再受失心瘋的刺激,要想徹底痊癒,不花上幾年時間慢慢調養是不行的。但這些,顯然不願意跟宇文極提起,病西施邀寵什麼的,自己完全沒有興趣。

    「什麼時候醒的?」宇文極從外面走了進來。

    「剛剛。」慕容沅今兒又睡了一下午,喊了可樂等人進來,服侍自己穿衣,然後整理衣衫,展平雙臂,像蝴蝶一樣旋轉回身,「怎麼樣?」織金及繡的百花飛蝶大衫,正紅的底兒,金色蝴蝶,華麗的好似一片最明媚的春光。

    「很好看。」宇文極的心思不在這上頭,打量著她,猜不出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慕容沅揮了揮大袖,「都出去罷。」

    之前迷迷糊糊的沁水公主溫柔嬌軟,眼下甦醒過來的皇貴妃,則是儀態萬千、氣勢迫人,張嬤嬤等人都是戰戰兢兢的,聽得攆人,趕緊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沒了外人在跟前,慕容沅不必再維持恩愛和睦的假象,換了公事公辦的口氣,「等下我跟你一起去上書房,寵妃癡纏皇帝,這是後宮中極為平常的事。」話鋒一轉,「我要見姬暮年,和他說話。」

    宇文極眉頭微蹙,但最終……,還是沒有拒絕她的要求,「可以。」

    慕容沅微笑道:「多謝皇上。」

    「阿沅。」宇文極抽手握住她的雙肩,忍住難抑的心痛,艱難問道:「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原諒我?打算就這樣下去,永遠的將我拒之門外?」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現在就敞開心扉接受你嗎?」慕容沅反問他,搖頭道:「抱歉,我真的做不到。」而且也不想那樣做,「另外你誤會了。雖說你是趁我神智不清,帶我走的,還讓我迷迷糊糊做了你的嬪妃,但終歸將我救出魔窟,讓我脫離了一輩子的暗無天日。所以,這件事我還是要謝謝你的,謝你把我從趙煜手中救了出來,謝你的斷指之恩。」

    「至於劉瑾升給我下迷藥,你趁機辦了那事兒。」她勾起嘴角一笑,有些自嘲,「對於我這樣家破人亡的人,對於一個亡國公主來說,名節和貞操已經不重要了。」——

    自己陪睡的那些日子,就當是回報吧。

    至於恩怨,自己和他從小糾葛頗深,也不好說,是誰欠誰的人情了。

    「你恨我。」宇文極沉聲道。

    「不。」慕容沅輕輕搖頭,「我從來都不討厭你,之前那段日子過得也算甜蜜,即便你做了一些欺瞞我的事,也談不上恨的。」恨一個人,是要花費大力氣的,自己沒有那麼多力氣了——

    連恨都不願意了嗎?宇文極心頭一緊。

    他的人生算得上是頗為坎坷,少年喪母,離開故國,回到皇室又被打壓,但一直都只是覺得艱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覺得不安。哪怕如今已經重權在握,已經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還是覺得無法把握眼前的人。

    「阿沅。」宇文極隱隱覺得,自己很快要失去她了,不論是柔情,還是鐵血,都很可能無法留住她,聲音低低沙啞,「你別這樣狠心。」固執道:「你告訴我,到底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回心轉意?只要你說,我都答應你。」

    上天入地,哪怕是傾盡山河也不後悔。

    慕容沅看著那癡纏深情的目光,不想接受他的愛,也不想去恨,根本沒有力氣。不想再和他糾纏愛與恨,改口哄他,「咱們先不談這件事,好嗎?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自己靜一靜,這樣對大家都好。」他雖然有錯,但也不是不可以挽回,可惜……,自己覺得好累,已經不想再繼續這一世了——

    而在這之前,自己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宇文極得了她一句承諾,並不知她是有意欺騙,心下不禁欣喜,「好。」反而開始計劃起來,鬆開了她,「阿沅,我們……,重新開始。」

    「好。」慕容沅嘴角微翹,含了一縷不易察覺的淡淡淒婉。

    ******

    花樹下,姬暮年一襲藍白相間的道袍,仙骨珊珊風華。

    宇文極陪慕容沅在旁邊坐著,靜默不語。原本這樣三人同處是很尷尬的,現在卻完全沒有那種氣氛,只是冷冷清清的,就連滿園j□j都掩不住那種蕭瑟,像是一陣隱形的秋風刮過。

    最終,還是姬暮年先開了口,「皇貴妃娘娘身體如何?」想說幫著切脈,又怕宇文極心裡吃味兒,還是忍住了。

    那知道宇文極卻接了口,「阿沅,讓玄清道長給你切切脈。」勸她,「雖然你自己就是大夫,但給自己把脈,心下難免諱疾忌醫的。」

    「不用了。」慕容沅直接拒絕,能不勉強的事,不想再勉強自己,看向姬暮年微笑道:「能彈一支曲子來聽嗎?」

    「這……」姬暮年神色為難。

    宇文極皺眉,招手喊了劉瑾升,「去找一架古琴過來。」催道:「快點!」然後沒等多會兒,琴到了,指了指姬暮年,「放在玄清道長面前。」她想聽就聽,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認真說起來,寧願她表現的對姬暮年有點意思,讓自己吃醋,也不要是現在這種心如死灰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哪怕她說了需要一段時間來冷靜,自己心裡還是不安。

    但願……,她不是在撒謊。

    高雅清幽的琴聲響了起來,緩緩的、徐徐的,好似一片小溪流過深山密林,清晨陽光淡薄,如雲如霧,伴著歡快的鳥兒鳴叫,勾勒出一幅寧靜安謐的畫面。

    而姬暮年扶琴的樣子,從容優雅,還真的好似一個仙風道骨之人。

    宇文極緩緩轉頭,看向慕容沅,她目光沉靜的好似一灘古井水,不起波瀾,只是眼角眉梢有些許浮色,像是情緒得到了撫慰一般。心下不由一動,要是她喜歡,要是對她的身心有益,或許……,往後可以讓姬暮年多彈奏幾次。

    「你們知道,當初我是怎麼瘋了的嗎?」慕容沅忽地輕聲道。

    宇文極眉頭一挑,目光像是閃電劃過般明亮。

    姬暮年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琴音卡了卡,繼而又將手指掠動起來,接著彈奏,很明顯她不是在詢問,而是一句開場白。

    果不其然,慕容沅在琴音中緩緩說道:「我猜,你們一定想著,我是不是被趙煜下了藥,或者被折磨的太過厲害,所以才會被逼瘋了。」

    難道不是?宇文極和姬暮年交換了一下眼神,有著同樣的疑問。

    「當然不是。」慕容沅像是有讀心術一般,回答了他們,繼而微笑,「趙煜的確是用鐐銬將我鎖了起來,可是他捨不得傷害我,更怕我死,比我自己還要珍惜這條命,怎麼會折磨我?」至少在身體上不會,嘴角微翹,笑容裡面儘是黑暗痛苦,「當年……,祁明夷天真的想要幫我,結果失敗了,我便打算自己了結性命,自己撲向了侍衛手中的鋼刀。」

    「阿沅!」宇文極臉色微變,哪怕她現如今好好的坐在這兒,想一想畫面,也覺得倏然驚心,忍不住責備道:「你怎麼這樣傻?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

    姬暮年要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才能不讓琴音停頓。

    但接下來,慕容沅要說的話,不是他穩住心神就能平靜下來的,她輕聲道:「我傻?不。」她搖頭,「如果你們知道後面的事,應該也會覺得,死才是我最好的解脫。」

    宇文極臉色陰沉,「你不是說,趙煜他不捨得折磨你嗎?」

    「是啊,他不捨得折磨我。」慕容沅徐徐說著,要再次回想起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心裡十分煎熬,「所以,他就折磨父皇。」

    「什麼?」這下子,就連姬暮年也忍不住失聲了,停住琴音,「先帝已經……,趙煜他做什麼了?」簡直無法想像!繼而擔心的看向她,「你……,還好嗎?」

    「這個混蛋!」宇文極的手握上了佩劍,豁然起身,最終又緩緩坐下。

    「你看你們。」慕容沅笑了,「所以我才讓暮年彈琴,就是讓你們平心靜氣。」當然不是讓自己舒緩情緒,而是他們怕聽了受不了,「當時我雖然腹部中了一刀,但也不算致命,總歸是讓太醫們救活過來。」

    「然後呢?」宇文極沉沉問道。

    「然後……」慕容沅微凝心神,徐徐說道:「然後我沒有別的辦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想活活的餓死自己。眼看我一點點的餓下去,虛弱下去,趙煜慌了。」她的眼中沒有淚水,卻從荷包裡掏了兩顆新製藥丸,就著茶水嚥了下去,平靜了一會兒,才能繼續往下說,「趙煜他……,把父皇的棺材起了出來。」

    宇文極低聲怒道:「這個瘋子!」仍憑有過千百種猜測,都想不出,趙煜會偏執瘋狂到如此程度,「讓死者不安,他就不怕遭報應嗎?!」

    「這話我也問過他。」慕容沅睜開眼睛,不願意看到那些黑暗的畫面,「他說,他這一生注定是要下地獄的,無法救贖,永不超生,早就已經不想來世了。」看了看宇文極和姬暮年,一句一頓,「他告訴我,如果我不吃東西的話,他就……,把那些吃食,全部都倒到父皇的棺樽裡。」

    在這一刻,實在忍不住泛起了淚花。

    「不得好死!」宇文極心中殺機無限,一拳砸在石頭桌子上,鮮血溢出,仍舊不能消散他心中的滔天怒氣,趙煜他……,不得好死!不過眼下卻還顧不上這些,走到慕容沅跟前站定,「阿沅,別說了。」想讓她盡快遠離噩夢,緊握她的手,「你如今已經離開了燕國,離開了趙煜,再也不會回去了。」

    姬暮年欲言又止,但最終……,只是繼續撫琴起來。

    這一次,換了更為柔和安寧的曲調。

    「沒事,讓我說完。」慕容沅要把那些骯髒都倒出來,免得在心裡腐爛,「最終他如願了。我沒法忍受父皇死了還不安生,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什麼都隨他的心意,做他希望看到的好妹妹。」

    「我怕天長日久這樣下去,自己會瘋了。」她輕笑,笑得淒涼,「所以你們一定想不到,我是……,自己把自己弄瘋的。」

    姬暮年的琴音停了下來。

    「其實也不算是瘋吧。」慕容沅說完了最艱難的那段,後面輕快起來,「就是努力的討好他,讓他安心,然後索要了一些花卉,一些香料,搭配起來,讓自己的記憶慢慢變得模糊。」她笑了笑,抬起眼簾,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宇文極,「若非你來得早,只怕我連你也不認得了。」

    宇文極替她感到心痛,「阿沅,你受了太多的苦。」

    「好了,我沒事。」慕容沅比他想像的要堅強,比任何人都要堅強,抽手示意讓宇文極坐下,然後問道:「之前你們一直讓我給趙煜寫信,還寫很多頁,是不是……,在信上做了手腳?」

    姬暮年看著她,輕輕頷首,「是。」

    「那麼就算成功了,最後他真的瘋了,之後呢?」慕容沅目光清晰凌厲,讓人無所遁形,不能隱瞞,「想必你們已經做好了後續安排,告訴我,如何打算的?」看了宇文極一眼,「你肯定不願意一輩子做傀儡,受端木太后的控制,東羌這堆爛攤子,想來也是有一番安排的,不介意的話,一起都告訴我罷。」

    微風起,一陣「簌簌」的樹葉摩擦聲響起,掩蓋了樹下三人的交談。

    時間靜悄悄的一點一點溜走。

    良久,慕容沅微笑頷首,「倒也有點意思。」揉了揉額頭,「不好意思,我這身體還得再休養一段,今兒說了這麼久的話,也該回去歇著了。」

    宇文極當然是依著她的,本來就擔心著,「我扶你回去。」

    「好。」慕容沅也不拒絕,任憑他攙扶了自己的手臂,嘴角還掛了一點微笑,兩人一起和姬暮年告辭,緩緩朝前走去。

    姬暮年現在算是東羌臣子,彎腰恭送,看著那個甦醒過來的清麗少女,心中隱隱覺得不祥,——她現在的樣子,不生氣,不發作,反倒理智的安排大事,彷彿在一樁樁完成心願似的。

    想到此處,不由目光微微一跳,又看了過去。

    只見她和宇文極說了幾句,然後單獨走了回來,翩翩然,步伐宛若行雲流水,然後在近處站定,「我有件事想問你。」

    姬暮年見她面含微笑,心下卻沒法跟著輕鬆起來,「你說。」

    而不遠處,宇文極正在靜靜的看著兩人,剛才她說,有關燕國的事忘了問,心裡像螞蟻啃噬一般,癢癢的,想知道為什麼又不便上前。正在煎熬著,就見姬暮年露出十分吃驚的神色,以他沉靜的性子,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不免更是心癢難耐,或許……,回頭可以問一問姬暮年?他不知道,慕容沅說的那件事,姬暮年是絕對不會告訴他的。

    「走吧。」慕容沅已經回來了,微笑道:「咱們回去。」如果自己單獨找姬暮年,痕跡太過明顯,宇文極必定會起疑防範的,而現在他雖然也疑心,回頭多半會找姬暮年詢問,想來……,姬暮年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宇文極陪著她一起上了連廊,回頭看了一眼。

    姬暮年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神色平靜,一如平常那樣淡定從容,而心裡卻是翻天覆地的洶湧巨浪。就在剛剛,她單獨走了過來,輕聲慢語問自己,「我想問問,你三年前的那些話,現在答覆還算不算遲?」她輕笑,「我敢打賭,你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做過如此瘋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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