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36章 ：少年溫志（八） 文 / 木門毛竹
靈嫣要去牽溫志的雙手。
看著靈嫣一副傷心欲絕、楚楚可憐的模樣，溫志沒辦法拒絕，縱然他知道靈嫣也是一個鬼！
於是，靈嫣牽著溫志的手，一起坐到紫檀木床上。兩手觸碰時，溫志感覺到靈嫣的手忽然變得冰冰涼涼，似乎一點溫度都沒有了。靈嫣又把頭靠在了溫志單薄的肩頭，開始敘述她的悲慘身世。
「一千多年前，東西山葬了一個王。這個王的陵墓分兩個部分，西山葬著他的寶藏，東山葬著他的屍骨。王下葬後，留下兩個族的人守墓。東山的朱姓族人守著王的屍骨，西山的周姓族人守著王的寶藏。關於陵墓的秘密，朱周兩族人卻並不知曉。在兩個族人的眼中，東西山一直以來都是聖山，任何人不得靠近。」
「大概在一百五十年前，東西山來了一個雲遊的老道，那老道向兩家族人透露了兩個秘密：第一個秘密就是關於王的陵墓；第二個秘密說，王的陵墓中，藏著長生不老之術。於是，在那老道的蠱惑下，朱周兩族的後人們竟然背宗忘祖，打起了東西聖山的主意。開始的時候，兩族人還有所顧忌，先是周姓族人偷偷進東山，朱姓族人偷偷進西山，互相拆台。到了後來，情況漸漸失控，終於爆發了衝突。之後，兩族人乾脆各自佔山為王，在緊鑼密鼓地尋找自己守護的聖山的秘密同時，還在想盡一切辦法滅掉對方，企圖霸佔對方守護的聖山。這個過程，一直持續了幾十年。」
「我出生之前，衝突還在繼續，東西兩座聖山中的陵墓還沒有被開啟。我爹爹是東山的大巫師，他愛上了西山的大巫師，也就是我的娘親。他們兩個偷偷約會，我娘親便懷上了我。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東山頭和西山頭的族人們發現，他們各自的大巫師失蹤了！我爹爹帶著我娘親逃去了遠方。」
「我出生之後，天賦秉異，同時繼承了爹爹和娘親的智慧。在爹爹和娘親的不斷培養下，我不僅可以讀懂別人的想法，甚至還可以侵入別人的思維，更恐怖的是，我漸漸發現，我竟然能夠影響睡夢中的人的行為！爹爹和娘親視我為上天賜給他們的珍貴禮物，禪心竭力，無所不用其極地訓練我，一晃就過了十五年。終於有一天，我用腦過度，睡去之後，就再也沒有醒來。睡夢中，我可以聽到周圍的聲音，感知周圍的一切，可就是無法動一下那怕是一根手指，連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這也許就是因果報應，我可以控制別人的行為，自己卻要躺在床上一輩子！爹娘慌了神，這個時候，他們想起了王的陵墓中埋藏的長生不老之術，他們希望那個法術可以救我一命。」
「爹娘是帶著僵死狀態的我回到東西山的。這一別就是十六年，東西山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王的兩座陵墓已全部被打開，寶藏還在，屍骨還在，可東西山的朱周兩族人卻全部死光了！爹爹說，他們自掘祖墳，中了詛咒，罪有應得。就這樣，我成了東西山兩族唯一還算『活著』的血脈。為了讓我活過來，爹爹和娘親開始在兩邊的陵墓中瘋狂尋找。王的寶藏是有的，王的屍骨也是有的，但是卻沒有那長生不老之術！娘親經受不住打擊，跳崖而亡！」
「娘親死後，爹爹無法面對現實，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他將怒氣全部釋放在王的陵墓上，一把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將整個西山頭連同王的寶藏，燒得乾乾淨淨。宣洩之後，就是無窮無盡的痛！他只好尋求解脫。」
「爹爹殉情之前，在王的主墓室下面，為我建造了一座墓中墓。想到我年近十六，卻沒有說個婆家，爹爹便處心積慮地又為我設計了一個勾魂招婿陣，想要覓一個如意郎君，伴我長眠。」
「勾魂招婿陣？」溫志漸漸聽出了眉目。
「是的。」靈嫣答。
今夜的靈嫣姑娘不是鬼嫁女，而是招陽胥！
「靈嫣姑娘出生在一百多年前，這勾魂招婿陣難道一直存在？如何做得到？」溫志問。
「我爹爹和娘親雖然未能在王的陵墓中找到長生不老之術，卻在王的口中尋得一枚定魂珠。想那王死後葬了一千多年，仍然屍骨不化，猶如鮮活，這定魂珠必是一件稀罕寶物。我爹爹將定魂珠置於我口中，再招來鬼魅蟲，附於我身。爹爹又給我施了咒語，讓我的感知力遍佈東山頭，每當有路人夜宿東山，我便會侵入他們的夢境，同一個故事便會上演。辛辛苦苦做完這一切之後，我爹爹就跳崖追隨娘親去了。」
「誰知七天之後，定魂珠、鬼魅蟲以及我的魂魄竟融為一體，脫離了我的軀體，讓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鬼。我的軀體自然就沒用了，化為了一堆白骨。只不過，化為鬼的我依然被困在墓室中，整整一百年也未能離開這墓室一步！」
「什麼？靈嫣姑娘從未離開這墓室一步？」
本來，溫志自以為想通了，在靈嫣說出這一句之後，溫志不得不再一次檢視先前發生的每一個細節。
沒有破綻！
一點破綻都沒有！
怎麼可能？
「志哥哥，從你開啟墓室石門的那一刻，我才真正見到你！」
「我一直背著的那個靈嫣……」
「你的夢！」
「我一直在夢遊？」
「不完全是，去西山頭那一段只是夢，在東山頭這一段是夢遊。」
「我現在依然在夢遊？」
溫志從靈嫣小手中抽出一隻手，拿手指頭去撩那燈火，疼痛感立刻傳來！
「志哥哥，從你看到紫檀木床上我的骨骸那一刻起，你就徹底醒了！」
「如何證明？」溫志還有些懷疑，他已經分不出虛幻與真實。
「志哥哥，我的手是不是一直都暖不熱？」
一語驚醒夢中人！溫志赫然發覺，偎依在自己肩膀上的這個靈嫣和背著的那個靈嫣最大的區別就是溫度！那道石門落下時，溫志轉身去檢查，夢中的靈嫣便被『真實的靈嫣』取代了。
「靈嫣姑娘，這麼說來，這墓室的石門是一道死門了？」
「志哥哥，對不起……」靈嫣又開始小聲抽泣，「從我爹爹布下勾魂招婿陣那一年算起，到今夜已經整整一百年了。正如志哥哥猜的那樣，這是一個故事。每一個夜宿東山的路人，都會做同一個夢，經歷同一個故事。只不過，每個人在夢中的表現並不一樣，結局自然也就不同。在夢中，有很多人看到我在墳地哭爹娘的那一刻，早已逃之夭夭，這些人因為膽小，反而救了自己一命，只要他們不繼續打東山頭的主意，便沒有性命之憂；有一些膽大的，基本上全不得好死，這些人都會忍不住揭開紅蓋頭，然後被紅蓋頭下面靈嫣的美貌所迷惑，進而露出他們色鬼的本性，自然就沒了好下場；這百年中，只有極少數人可以面對週三王，但是，在遇到挫折之後，這些人都會選擇自保性命和錢財，無一例外，而他們全部死在了崖下！直到今夜志哥哥你的出現。」
「這一百年，我多麼希望有一個人能夠破了勾魂招婿陣，進來古墓，陪我坐在這裡說說話，而不是只在夢中。等到這一天我終於盼來時，我卻又不忍心了。一想到志哥哥會像我一樣，在這墓室裡化為一具白骨，我就像被利刃刮骨、萬箭穿心！此時此刻，我只希望志哥哥就一直背著我，在黑夜裡遊蕩，永遠不要進來，也永遠不要天亮！」
「靈嫣姑娘……」
「志哥哥，我不配你這麼叫我！你罵週三王『死人娶陽妻，天理難容，人神共憤』，我又何嘗不是呢？我從未體會到，原來愛上一個人，是如此的美好，又是如此的心碎！我現在終於體會到，當年我爹爹為何可以那麼狠心，扔下我一個人，追隨娘親而去！」
「靈嫣姑娘，我在夢中可以救你，現在依然可以！」
「沒用的。這個墓室是我爹爹親手設計和建造，門外的機關只可以使用一次，當機關啟動之後，不光我們所在的墓中墓會關閉，上面王的陵墓也會關閉。」
「相信我！只要是陵墓，就會有暗道，沒有一個例外！」
「志哥哥，我只是一個鬼，你救我出去，我也只會魂飛魄散。」
「投胎做人，總比做孤墳野鬼好！」
「投胎做人，會不會再遇到志哥哥？」
「這個……也許吧……」
「志哥哥，這紫檀木床下，有一口數百米的深井，是當年爹爹用來為我接地氣的，這是唯一可能出去的通道。只是那深井之下，就是地下寒流。」
溫志聽靈嫣如是說，急忙費力移開紫檀木床，一口一尺寬的小洞赫然出現，洞口冒著寒氣，黑咕隆咚，深不見底。溫志從床上拾起一塊碎金，扔下洞口，久久卻不聞有回聲傳上來。靈嫣說的沒錯，這口小井至少有百米深！
「靈嫣姑娘，過來，騎到我的脖子上。」溫志攀著洞口試了試，狹小的洞口只容一個瘦小的人通過。
「志哥哥，你可不可以先不忙走，再陪我說幾句話？」靈嫣站在一旁不肯動。
「好吧。」
溫志知道，靈嫣一個鬼魂，在古墓中孤獨了一百年，這點要求並不算過分。溫志從井口鑽出，拉著靈嫣又坐在了床上。
「志哥哥，你可以抱一下我嗎？」
溫志稍一猶豫，便將冰冷的靈嫣擁在肩頭。
靈嫣抱著溫志，嚶嚶地哭。許久之後，靈嫣將定魂珠從口中吐出，放在手掌心中，伸到溫志面前，「志哥哥，這定魂珠你含在口中，說不定能逃出生天。」
「不可！」溫志大驚，「靈嫣姑娘，沒了這定魂珠，你馬上就會魂飛魄散！快快吞回去！」
「志哥哥，無聊時，我曾無數次試探著下去深井，那下面就像地獄，沒有定魂珠，絕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
「縱然如此，我也決不會以犧牲靈嫣姑娘的鬼魂為代價！」
靈嫣一行行淚水將美麗的臉頰衝出一條條裂痕，那白嫩的肌膚化為點點閃光，在空中飛舞！
「靈嫣姑娘！」溫志見到靈嫣的魂魄在消散，忙急著要替靈嫣將定魂珠吞回去。
靈嫣卻早已墮入情網！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逝！人鬼殊途，情緣何了？
「哇！」
靈嫣忽然化為一個恐怖異常的厲鬼，向溫志的腦袋咬去！
「啊！」
溫志不及防備，一聲尖叫之後，喉嚨隨即被異物卡住了，接著「咕咚」一聲，那異物便滑進了肚中。卻是靈嫣使詐，將定魂珠丟進了溫志的口中！
「志哥哥，我好冷！抱緊我！」靈嫣又變回了楚楚可憐的模樣。
「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溫志緊緊抱著冰冷的靈嫣，泣不成聲。他懷中的靈嫣正在慢慢消散，化作滿天白點，將溫志裹在了其中。
「志哥哥，假如你不幸未能逃脫，請還到這裡來尋我。如果你福大命大，見到了明天的太陽，我只有一個心願，將來投胎做了人，希望能記得志哥哥的模樣……」
人生如夢路茫茫
命運幾多
偶逢似畫作
風雨過後
相識否
一個緣字奈何
人生如夢路茫茫
鬥志幾多
患難似烈火
雷電轟鳴
相知否
一個情字奈何
人生如夢路茫茫
愛恨幾多
離別似刀割
魂飛魄散
相愛否
一個悲字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