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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回|走長莊賣藝賺公子,入大罐舉手避癡兒 文 / 李百川

    詞曰:

    聊作戲,誘仙技,百說難回意,好癡迷,且多疑。

    一番爭論費唇皮,入罐去無跡。

    右調《干荷葉》

    且說冷於冰自蔣金花身死之後,即遁出林桂芳營中,回到泰山廟內。連城璧道:「大哥原說下去去就來,怎麼四十餘天不見蹤影?著我們死守此地,日夕懸望。」於冰道:「我原去懷慶,與朱文煒說話。著他搬取家小,不意師尚詔造反,弄的我也欲罷不能。」於是詳細說了一遍。城璧大笑道:「功成不居名,正是神龍見其首不見其尾之說,惜乎我二人未去看看兩陣相殺的熱鬧。」自此於冰與他二人講究玄理,或到山前山後遊走。一月後,逐電回來,說道:「林岱授副將職,已署理河陽總兵到任訖。朱文煒補授兵部職方司員外郎,差段誠去法師宅上搬姜氏去了。」於冰大悅,次日,寫了一封書字,向董瑋道:「公子與我們在一處,終非常法。昨查知總兵官林桂芳之子林岱,現署河陽總兵,我竟斗膽於書內改公子姓名為林潤。

    他如今已是武職大員,論年紀也該與他做個晚輩,著他認公子為侄,將來好用他家三代籍貫,下場求取功名。書內已將公子並尊公先生受害前後原由,詳細說明,又將金不身邊存銀一百餘兩付與他主僕,做去河陽盤費。」董瑋道:「承老先生高厚洪恩,安頓晚生生路,此去若林鎮台不收留,奈何?」於冰大笑道:「斷無此理,只管放心。林岱、朱文煒二人功名,皆自我出,我送公子到他們處,定必待同骨肉。因朱文煒是京官,耳目不便,故著公子投奔林岱。到那邊號房中,只管說是他侄子,從四川來,又有冷某書字,要當面交投。他聽知我名,定必急見。見時,只管說著他盡退左右人役,先看了我書字,然後說話。你兩人俱可心照,從此再無破露之患矣。今日日子甚好,我也不作世套,就請公子此刻同盛價起身。」又向城璧道:「山路險峻,你可送公子下了山即回。」董瑋道:「晚生用不了這許多盤費。」於冰道:「一路腳價,到那邊買辦幾件衣服,入衙門也好看。能有幾多銀兩,公子不必推辭。」董瑋感情戴德,拉不住的磕下頭去,那淚不從一行滾下,又與城璧、不換叩頭。大家送出廟外。董瑋復行叩拜,一步步大哭著,同城璧下山去了。於冰見此光景,甚可憐他。又見金不換也流著眼淚,一邊揩抹,一邊伸著脖子向山下看望。回到廟中,只覺得心上放不下,隨將超塵放出,吩咐道:「今有董公子投奔河陽總兵林岱衙門,你可暗中跟隨到那邊,看林岱相待何如,就停留數日亦可,須看聽詳細,稟我知道。」超塵道:「法師就在此山,還往別地去,說與小鬼,好口覆法旨。」於冰道:「你問的甚是。我意欲和城璧、不換去湖廣,你回來時,在衡山玉屋洞等候我可也。」超塵領命去了。

    到次日交申刻時分,城璧方回。於冰道:「我只教你送下山去,怎麼今日此刻才來?」城璧道:「我見那董公子一路悲悲切切,不由的就送他到泰安東關,和他在店中住了一夜。卻喜有沂州卸腳騾子兩個,與他主僕雇了。今早我又送了他十里,因此遲來。」於冰道:「湖廣有黃山赤鼻鹿門等處,頗多佳境,我意要領你們一行。又在此住了許久,用過寺主呰米等項,理合清還。連二弟可包銀十兩,交與寺主。」城璧送銀去了,不換收拾行李。兩事方完,三人才出房門,忽見寺主披了法衣,沒命的往外飛跑。不多時,迎入個少年官人來。但見:面若凝脂,大有風流之態;目同流水,定無老練之才。博帶鮮衣,飄飄然肌骨瘦弱;金冠朱履,軒軒乎客止輕揚。手拿檀香畫扇一柄,本不熱也要搖搖;後跟浮浪家奴幾人,即無事亦常問問。嫖三好四,是鋒利無比之剛錐;賭五輸十,乃糊塗不堪之臭肉。若說他笙蕭音律,果然精能;試考恁經史文章,還怕虛假。

    於冰一見,大為驚異,向城璧道:「此人仙骨珊珊,勝二位老弟數倍。」城璧道:「大哥想是為他生的眉目清秀麼?」

    於冰道:「仙骨二字,到不在模樣生的好醜,有極腌臢不堪之人具有仙骨者,此亦非一生一世所積。」不換道:「大哥何不渡脫了他?也是件大好事。」於冰道:「我甚有此意,還須緩商。」不換道:「我們可同到後邊,與他敘談一番,何如?」

    於冰道:「他是貴介世胄,目中必定無人,你我到他面前,反被他輕保當設一法,教他來求我們為妙。」又道:「你們看這也是個公子,比董公子何如?」城璧大笑道:「董公子人雖少年,卻是誠虔君子;此人滿面輕浮,走一步,都有許多不安分在腳下。大哥自是法眼,何須弟等評論?」於冰道:「他已到正殿去了,待我出去,查查他的腳根,再作理會。」

    正言間,只見那公子出來,站在當院裡,四面看了看,向廟主道:「你不送罷。」連頭也不回,挺著胸脯,一直步出去了。廟主飛步趕送。少刻,廟主人來,不換迎著問道:「適才出去的那位少年,是個什麼人?」廟主笑著,將舌尖一吐道:「他是泰安城中赫赫有名的溫公子,他父親做過陝西總督,他是極有才學的秀才,他家中的錢也不知有多少。」於冰道:「他住居在城在鄉?」寺主道:「他住在泰安州城東南長泰莊內,是第一個大鄉紳家。」城璧道:「我看他舉動有些狂妄。

    「寺主道:「少年公子們都是那個樣兒。若與他說起話來,到也極和平。一年按四季定到敝寺燒香一次,我們要化他的佈施。

    他最捨的錢,是個少年慷慨著實可交往的人。」於冰笑了笑道:「我們此刻就別過了。」寺主道:「適才這位連爺,送與我十兩銀子。我不收,又怕眾位見怪,收下心甚不安。」於冰也世故了幾句。不換仍改為俗人打扮,肩了行李,寺主送至山門外作別。於冰向城璧面上一拂,鬚髮比前更黑。城璧大悅。不換道:「二哥又成了三十多歲人了。」於冰道:「今日我們就去長泰莊一行,要如此如此,不怕他不來尋我們。」城璧笑道:「大哥事事如神明,今日於這姓溫的,恐怕要走眼力。他家裡堆金積玉,嬌妻美妾也不知有多少,怎肯跟隨我們做這樣事?

    「於冰笑道:「一次不能,我定用幾次渡他,與老弟踐言。」

    三人說說笑笑,約走了五六十里,已尋問到長泰莊來。但見:日映野花,沿路呈佳人之貌;風吹細柳,滿街搖美女這腰。

    曲徑斜陽,回照農夫門巷;小橋流水,偏近賣酒人家。角角雞啼,常應耕牛之吼;梁嚶禽語,時雜犬吠之聲。乳臭小兒,擲骰於通衢簷下;傴僂老文,斗牌於大樹陰前。未交其人,先聞溫府聚賭;才履其地,便傳公子好嫖。來去者,急言某妓女上情;出入者,亂嚷若郎君輸鈔。雖不是治化淳鄉,也要算風流樂土。

    於冰四圍一看,也有三四百人家。莊東北上有一片高大房子,想就是溫家的宅舍。街道上也有生意買賣,老老少少嚷鬧的都是嫖賭話。不換道:「我活了三十多歲,不曾見這樣個地方。」於冰道:「不必說他。我看莊西頭有座廟,且去那邊投歇。」三人走入廟內,見是觀音大士香火。和尚迎著問道:「做什麼?」城璧道:「欲借寶剎住一半天。」和尚見有一肩行李,也不推辭,用手指道:「東禪房裡去。」原來這個莊村,是個五方雜處的地方,不拘甚麼人都容留,只要會賭錢。三人到東禪房歇下。不換買了些吃食東西,與城璧分用。已是黃昏時分,和尚送入燈來,坐在一旁,也不問於冰等名姓,開口便道:「三位客人不小頑頑麼?還有兩個賭友配合。」不換卻要推辭,於冰道:「今日行路勞苦了,明日還要大賭。」和尚歡喜而去。

    次日,三人到街上,不換高叫道:「我們是過路客人,有幾個好戲法兒,要在貴莊頑要,煩眾位借一張桌子用用。」眾人聽見要耍戲法兒,頃刻就圍下了好些人,搬來一張桌子放下。

    於冰道:「再煩眾位,不拘什麼物件,取幾悠揚來。」眾人借來一個大錫洗臉盆,十個湯碗,放在桌上。於冰捲起雙袖,將碗一個個擺列在錫盆內,向眾人道:「十法九禊,無禊不行。

    我的戲法兒總是用人家的東西,眾位要看個真切明白。我先將這十個湯碗飛去。」說罷,兩手舉起,向空中一撒,說聲「去「,十個碗響了一聲,形影全無,眾人大笑。於冰又將錫盆也望空一擲,喝聲「去」。也不見了,眾人大叫大嚷道:「這是真法,與歷來耍戲法人飛的大不相同。」只見傍邊一人笑說道:「你將十個湯碗、一個大錫盆俱飛去,我們都是向餅鋪中借來的,拿甚麼還他?」於冰用手向南一指道:「那家房簷上放著的不是麼?」眾人齊看,果然在房簷上放著。那人跑去取來,一件不少。

    此時哄動一時,看的人擁擠不開。又見有幾個人高叫道:「戲法兒不是白看的,客人們到此,我們多湊幾千錢,做盤費罷。」於冰連連擺手道:「我們路過貴莊,見地方風俗淳厚,所以才頑耍頑耍,攢湊盤費何用?」眾人聽見不要錢,越發高興,亂嚷著求再耍幾個。於冰道:「可將長繩子弄幾十條來,越多越好。」眾人忽哨了一聲,跑去有五六十人,陸續交送,頃刻你一條,我一條,湊成四五堆。於冰道:「眾位可將繩子挽結做一條。我有用處。」眾人聽了,七手八腳的挽結,頃刻成了一條總繩,合在一處,有半間房大一堆。於冰走到繩子跟前,先將繩頭用二指捏起,向空中一丟,喝聲「起」,只見那繩子極硬極直,和竹竿一般,往天上直攢了去,須臾起有二百餘丈高,直接太清。眾人仰視,哄聲如雷。少刻,那繩子止有三四丈在地,於冰道:「你們還不快用石塊壓住!假若都攢入天內去,該誰賠?」眾人急忙抬來一塊大石,將繩子壓祝再看那繩子,和一支筆管相似,直立在當天。於冰走回桌前,又向眾人道:「快取剪子一把,大白紙一張,長四五尺者方好。

    「少刻,眾人取來一張極長大的畫紙,放在桌上。於冰看了看,隨用剪子裁成五尺高一猴,兩手高舉,向地下一擲,大喝道:「變!」大眾眼中只見白光一晃,再看時,將一白紙猴變為真猴,滿身白毛,細潤無比。於冰用手一指,那猴兒便跳躍起來,眾人大笑稱奇。於冰又將那猴兒一指,說道:「你不去扒繩,更待何時!」只見那猴兒跑到繩前,雙手握住,頃刻扒入青霄。

    眾人仰視,驚異不已,轉眼間,形影全無。於冰用手一招,那條長繩夭夭折折退將下來,又成了一大堆,惟有那紙變的猴兒不知去向。

    眾人天翻地覆的叫好不絕。猛見人叢中擠入兩人,向於冰道:「我們是本村溫府大爺差來的,聽得說你們戲法兒耍的好,我家老太太要看,叫你三個快去哩。」城璧聽了個叫字,不由的大怒,罵道:「好瞎眼睛的奴才!我們又不為錢,又不為勢,不過大家閒散心兒,且莫說是你家老太太,便是你家祖奶奶、祖太太,也去不成。」那兩人也便要發話,不換笑說道:「我這敝友的話固是粗疏些,二位也有失檢點處。尊大爺雖富雖貴,與我們無轄,就下一個請字,也低不了你家名頭,高不了我們身份。必定說叫你三人快去,我們又不是你家大爺的奴才佃戶,平白的傳喚怎麼?」眾人齊聲說道:「理上講的明白,怪不得客人發話。」城璧分開了眾人,同於冰、不換回廟去了。

    再說這溫如玉本是宦家子弟,他父親名學詩,做過陝西總督,早忙,他母親黎氏,教養他進了學。年已二十一歲,也有三四萬兩傢俬。年來嫖賭,混去了一萬餘兩。娶妻洪氏,夫妻不甚相得。他生的美丰容,喜戲濾,又好廣交濫施。十一二歲便和家下人偷賭,到十五六歲,就相交下許多的朋友。黎氏止此一子,真是愛同掌珠,因此任他頑鬧,只怕他心上不快活,鬱悶出病來。到了十**歲,凡風華靡麗的事,無所不為。黎氏只略說他幾句,他就有許多辨論;再不然,使性子一天不吃飯,黎氏還得陪笑陪話安慰他,因此益無忌憚。他雖然是個大人家,卻是世世單傳,不但近族,連遠族也沒一個。這日聽得人傳說,莊內來了三個耍戲法兒的,精妙之至。心上甚是高興,將他母親請到庭上,垂了簾兒,又備了酒飯,將相好朋友都約來,等候了好半日。家人回來,細說於冰等不來的話。內中有幾個朋友說道:「這是那裡來的幾個野人,連老夫人都敢干犯,可著尊管們出去亂打一頓再講!」又有幾個道:「外路來的人,知他是甚麼根腳,豈可輕易亂打!」如玉道:「叫又叫不來,打又打不得,難道這戲法兒不看罷?」內中又一個姓劉的秀才道:「怎麼不看,我去叫他們,管情必來。」隨即出了溫宅,到觀音寺內,入的門,先與於冰等一揖,坐下說道:「敝鄉溫公子,系昔年陝西總督之嫡子也。為人豪俠重義,視銀錢如糞土,心羨諸位戲法通神,特煩小弟代為敦請,祈三位一行!」

    於冰道:「某等如閒雲野鶴,隨地皆可棲遲,何況督院公子之家。是既無干求請托,又不趨名附勢,陡然奉謁,徒傷士品。

    承君美意,改日再會罷。」秀才道:「先生這話是決意不光顧了?」於冰道:「四海之內,無非朋友。某等拙見,不願為滅刺之井丹,亦不願為自薦之毛遂。若交以道,接以禮,無不可也。」劉秀才道:「小弟明白了。」辭出到了溫宅,向如玉諸人道:「我適才到觀音寺,會了那三個人,不想皆是我輩斯文中人物。聽他的談論,和我們考一等秀才的身份差不多,並非市井賣藝之流,可同年而語。怪不得尊紀說了個叫字,便惹出許多辨論來。大爺可速寫一名帖,親去一拜,外再備即午蔬酌候教一帖,通要寫教弟二字,小弟包管必來。」眾人又道:「這三人也太自高貴,世間只有個行客先拜地主,大爺是何等門媚,那有到先去拜他之理?」劉秀才道:「你們都是沒讀過書的識見。孟子曰:自古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又曰:欲見賢而不以其道,猶欲入而閒之門也。」

    溫如玉道:「諸公不必爭論,家母等候已久,我就先拜他罷。」即刻寫了帖,到觀音寺來。慌的眾和尚技法衣帶僧帽,撞鐘擂鼓,燒茶薰香不迭。如玉先到殿上,與觀音大士一揖,然後著家人們投帖,下來到東禪房,與於冰三人敘禮,各通姓諱。如玉道:「適才敝友盛稱三位長兄道德清高,小弟殊深景仰。今午薄具小酌,欲屈高賢駕臨寒舍,未知肯光降否?」於冰道:「既承雅誼親招,大家同行何如?」如玉大喜。四人出了廟門,眾和尚跟隨在背後相送。如玉只顧和於冰說話,那裡理論他們,一個個寂寞而回。

    三人到如玉家中,眾賓客次序見禮。見於冰亭亭玉立,真是雞群之鶴;城璧美髯飄灑,氣宇軒昂,各動刮目相敬之心,惟不換不像個大邦人物。於冰等坐定茶畢,內中有一人舉手道:「東翁溫大爺,乃吾鄉之大孝子也。每有奇觀,必令太夫人寓目,從早間竭誠敬候,始得三位先生駕臨,即小弟輩,亦甚喉急。敢請先生速施移星換日之手,使吾等目窮光怪,也是三位先生極大yin德。」如玉道:「杯酒未將,安可過勞尊客?」於冰大笑道:「吾既至此,何妨遊戲三昧。」說罷,起身同眾人到院中,耍了一魚游春水,一向日移花,一空中蕭鼓,把些看的人,都魂奪口噤。溫如玉不住的伸舌咬指,一句也讚揚不出。

    耍罷,請客讓於冰首坐。於力言不食煙火食,眾人疑信相半,城璧、不換又以吃素為辭。如玉甚過意不去,吩咐廚下速刻整理素菜,又著採買各色鮮果,並家中所有。為於冰用酒席完後,三人就要辭去,如玉那裡肯放?立刻差人將行李取來。

    晚間諸客散盡,請於冰三人在內書房吃酒。言來語去,是要學於冰的戲法兒,且許送銀一百兩。於冰大笑道:「吾法遇個中人,雖登雲駕霧,亦可指授,何況頑鬧小術;若不是個中人,雖百萬黃金,亦不能動吾分毫。」如玉道:「何為個中人?

    「於冰道:「過日再說。」如玉又加至二百兩,於冰惟哈哈大笑而已。坐至三鼓後,方才別去。於冰向城璧、不換道:「我日前在泰山廟內,未曾細看這溫公子,今日我到甚為他擔憂。

    「城璧道:「莫非無仙骨麼?」於冰道:「此人根氣,非止一世所積,其前幾世,必是我輩修煉未成致壞道行者。他不但有仙骨,細看還有點仙福。只是他兩口角已透出煞文,亦且印堂黑暗,不出一月內,必道奇禍。幸額間微有些紅光,尚不至於傷生,而刑獄之災定在不免。」城璧道:「一面之交,也是朋友,大哥何不預先教以趨吉避凶之策?」於冰道:「此系他氣運逼迫,自己又毫不修剩若教他長遠富貴,我永無渡他之日矣。」

    次日,如玉又煩於冰耍了幾個,越發心上羨慕不已,連嫖賭也顧不得了。與於冰一刻不離,時時問以一物不食之故。於冰又笑而不言。城璧將於冰棄家學道始末詳說,如玉聽了,心上甚是不然,向於冰道:「老長兄以數萬傢俬,又有嬌妻幼子,忍心割絕如此,這豈不是糊塗不堪的事?」於冰道:「我有昔日的糊塗,才有今日的明白。」城璧又說到西湖遇火龍真人,如玉雖聽得高興,到底半信半疑。又說起近日平師尚詔,成就朱文煒、林岱兩人功名,這是眼前現在的事。如玉聽到成就了兩人功名話,連忙站起,向於冰叩拜道:「老長兄既有如許神通,念小弟先人出身顯宦,小弟今已二十一歲,尚滯守青氈,怎麼想個法兒,將小弟也成就成就。不但老母感戴恩德,就是弟先人在九泉之下,亦必欽仰鴻慈。」於冰連忙扶起道:「公子休怪小弟直言,公子乃上界嫡仙,名登紫府,原非仕途中人,功名實不敢許。」如玉拂然道:「韓夫子豈終貧賤者耶?」於冰見如玉變色,隨改口道:「恐不能如今尊威行全省,若兩司還有指望,故弟不敢輕許。」如玉方回嗔作喜道:「就是一知府也罷了。」於冰又遭:「弟輩明日,定於拜別,然既有一日傾蓋,即系百歲芝蘭,今後公子要諸事收斂。」如玉道:「辭別的話,過二年後再說。老長見著弟收斂,也不過為嫖賭而言。

    小弟非不知壞品傷財,每思人生世上,如風前燭,草頭露,為歡幾何?即日夕竭力宴樂,而長夜之室,人已為我築矣。弟之所以流連不少自己者,此之謂也。」於冰道:「公子既知為歡無多,何不永破長夜之室,做一不死完人?況人生七十,便為古稀,其中疾病纏繞,窮苦奔波,父母喪葬,兒女賢愚,方寸內無一片刻寧暇。為十數年快樂,而失一大羅金仙,智者恐不為也。」如玉道:「老長兄今日已成仙否?」於冰道:「吾雖未仙,然亦可以不死。」如玉道:「老長兄遊行四海,即到死時,小弟從何處查考?昔秦皇漢武,以天子之力,遍訪真仙於山巖海島,尚未一遇,況我輩何許人,乃敢存此妄想!」於冰道:「秦皇漢武,日事淫樂,若再著他身入仙班,天地安肯偏私至此!」如玉怒說道:「小弟上有老母,下有少妻,實不能如老長兄割恩斷愛,今後請毋復言!」城璧大笑道:「何如?

    「於冰見如玉滿面怒容,隨即站起道:「公子氣色上不佳,本月內必有一件大口舌,須謹慎一二。我們此刻也講論的疲睏了,必須弄個戲法頑頑。」

    如玉聽得要頑戲法,不由的就笑了。於冰向眾家人道:「宅內若有大壇或大罐,不拘那樣拿一件來,我有用處。」少刻,兩個家人抱出一青花白地、小口大肚磁罐,約有三尺半高下,周圍尺半粗細。放在院中,將上面磁蓋兒揭起,於冰向不換道:「將行李取來。」不換抱來行李,於冰道:「你可將行李裝入罐內。」不換見罐口不過八寸大小,一卷行李到有二尺粗細,如何裝得入去?聽了此話,兩隻眼只看於冰。於冰道:「看什麼?裝入去就是了。」不換笑著,將行李立抱起來,向罐口上一放,只見那一鄭行李,毫不費力一放就入罐內去了。如玉同眾家人皆大笑稱奇。於冰又向不換道:「你也入去。」不換笑應道:「只怕難,難。」於冰道:「你試試看。」不換笑著,先將左腳一入,已到罐底;後將右腳放入。於冰道:「下去!

    「一語未完,不換已不見了。如玉等看的發呆。於冰道:「連二弟入去。」城璧笑說道:「我這漢子粗長,只休要將磁罐撐破。」說著,抬起左腳,向眾人道:「這罐口只好有我半隻腳大。」說著,將腳一入,即到罐底,城璧笑道:「有點意思。

    「隨將右腳插入。於冰也說道:「下去!」一轉眼,城璧也不見了。如玉覺得有些怪異,正欲拉住於冰,於冰急到罐前,雙腳一跳,已入罐內,形影全無。如玉同眾家人跑至罐前口大叫道:「冷先生!」只聽得罐內應道:「公子保重,我去了。」

    此後百般喊叫,百般道罪,皆寂然無聲。眾家人道:「大爺不用喊叫,是藉這罐子作由,怕大爺留他,此刻不知走到那裡去了。」這幾個人都奇怪的了不得,還不知是仙是妖,去了到好。

    如玉歎恨道:「是我適才和他辨論,氣色不好,得罪了他。你們此刻,可分頭於本宅並莊子內外、大小人家、左近寺院中,細細找尋。」眾家人去了。如玉想到月間有大口舌話,心上甚是疑懼,連嫖賭也迴避了。正是:癡兒不足留戀,見面猶之不見。

    急切想出走法,三人同入一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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