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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回|溫如玉遊山逢蟒婦,朱文煒催戰失僉都(三) 文 / 李百川

    各地方官知他這風聲,誰不樂得省事?就是極平常的州縣,也須那移送他。他又不走正路,只拒有州縣處繞著路兒走,二三十里也住,五六十里也祝由京至山東泰安,不過十數天路,他到走了三四十五天。人都知道他是嚴嵩的乾兒子,誰敢道個「不」字?

    及至到了泰安,朱文煒問他來遲之故,他便直言,是王公大臣與他送行,情面上卻不過,因此來遲。文煒將河南、山東領兵各將官投遞職名稟帖,並兩處巡撫起兵的文移,軍門的知會,著他看視。他見兩省軍兵已等候了數天,日日坐耗無限糧草,只得擇吉日起身。到了王家營,又裝做起病來,也不過黃河,也不行文通知江、浙兩省,連胡、朱二人面也不見了。浙江告急文書,雪片般飛來,他又以河、東兩省人馬未齊咨覆。

    文煒看的大不成事,常到文華處聽候,催他進兵。

    文華被催不過,方行文江南文武,要於各路調集水師八萬,大小戰船三千隻,在鎮江府停泊,聽候征進。江南大小文武,那一個敢違他意旨?只得連夜修造戰船,並調集各路人馬。幸喜文書上沒有限定日月,尚得從容辦理。又過了月餘,通省水師俱到鎮江聚齊,文武大員俱在府城等候,各差官到王家營迎請欽差驗兵。文華方發了火牌,示諭起程日期。又飾知淮安府,備極大船一千隻,由淮河進發。到了揚州,彼時揚州鹽院是鄢懋卿,與文華同是嚴嵩門下。懋卿將三個欽差請入城中,日日調集梨園子弟看戲。文煒恐軍民議論,親自催促文華動身。文華因各商與他湊送金銀未齊,著文煒同宗憲領河、東人馬先行,約在三日後即到鎮江。文煒無奈,只得率眾先行。督撫等官俱問文華不來原故,文煒只得說他患病在揚州。究之各官,早知他在鹽政衙門頑鬧,又知鄢懋卿派令各商攤湊金銀相送,不過背間歎息而已。

    又等了數天,文華方才到來。看見兵,說兵不好;看見船,說船不好。把失誤軍機參革斬首的話,在嘴裡直流。著江南文武各官,另與他揀選兵將,更改戰船。那些大小文武官員,也都知道他的意思,或按營頭,或按地方,暗將金銀饋送,方才將兵、將船隻鬧罷。他又要水陸分兵,著江南文武與他調戰馬五千匹,限半個月匯齊。那些督撫、提鎮又知他心上的毛病,總辦來,他不是嫌老,就是嫌瘦;於是各派屬員,每馬一匹捐銀若干,各按州縣所管莊村堡鎮,著百姓或按戶、或按地交送本地方官,星夜解送軍營;又暗中與文華饋獻。此時浙江雖遭倭寇塗炭,還是一處有,一處沒有。自趙文華到江南,通省百姓,沒一家不受其害。究竟他所得,不過十分之四;那六分,被承辦官,以及書吏、衙役、地方鄉保人等分肥。他要了這幾個錢不打緊,被衙門中書役人等,逼的窮百姓賣兒女、棄房產、刎頸跳河、服毒自縊而死者,不知幾千百人。那一個不欲生食其肉,咒罵又何足道耶!

    朱文煒見風聲甚是不妥,打算著據實參奏。嚴嵩在內,這參本斷斷到不了朝廷眼中,只有個設法勸止他為妥。於是親見文華,說道:「浙江屢次報警,近又失紹興等地,與杭州止一江之隔;倘省城不保,非僅張經一人之罪也!且外邊謠言,都說我們刻索官民,鯨吞船馬銀兩,老師糜費,流害江南。況自出京以來,兩月有餘,尚未抵浙江邊境,擁兵數萬,行旅為之不通。倘朝廷查知,大人自有回天之力,晚生輩職司軍務,實經當不起!祈大人速行起兵,上慰宸衷,下救災黎,真萬代公侯之事也!」趙文華聽了,佯為吃驚道:「我們品端行潔,不意外邊竟作此等議論,深令人可怒,可恨!」說罷,兩隻眼看著文煒,大笑道:「先生請放開懷抱,你我誰非憂國憂民之人?兩日後,弟定有謀畫請教。」

    文煒辭了出來,到胡宗憲處,將適才向趙文華的話詳細說了一遍。宗憲大驚道:「賢契差矣!這話得罪他之至。這還得我替你挽回!趙大人他有金山般靠依。我輩當此時,只合飲醇酒,談詩賦,任他所為。怎麼將外邊議論話都說了?」說罷,閉住眼,只是搖頭。文煒道:「門生著趙大人見罪,總死猶生;若將來著聖上見罪,雖生猶不如死也!」於是辭出回寓。

    且說趙文華聽了文煒這幾句話,心中大怒!又想著胡宗憲當日,也是朱文煒在聖駕前參奏壞的,若不早些下手,被他參奏在前,雖說是有嚴太師庇護,未免又費唇舌。思索了半晌,便將伺候的人退去,提筆寫道:兵部尚書趙文華、右僉都御史胡宗憲一本,為參奏事。前浙江撫臣王舒,縱寇養奸,廢弛軍政,致令倭賊攻陷浙省府縣等地,始行奏報。蒙聖恩高厚,免死革職;命臣總督軍馬,協同僉都御史臣朱文煒、胡宗憲,殄滅丑類。臣奉命之日,夙夜冰兢,惟恐有負重寄,於五月日星馳王家營地界,守候一月餘,河、東兩省人馬陸續方至。臣知倭賊勢重,非一旅之師所能盡殲,旋行文江南文武,調集水軍,分兩路進剿,臣在鎮江暫行等候。又念浙民日受屠茶,若俟前軍齊集,恐倭賊為患益深;因思朱文煒平師尚詔時,頗著謀猷,令其先統河、東兩省人馬,與浙撫張經會同禦寇;臣所調江南水軍一到,即行策應。奈文煒恃平師尚詔微功,不悄聽臣指使,臣胡宗憲亦屢促不行,羈延二十餘日,使撫臣張經全師敗沒;又將紹興一帶地方,為賊搶劫,殺害官民無算。目今賊去杭州止一江之隔,倘杭州一失,而蘇、常二州勢必震動。是張經喪師辱國之由,皆文煒不遵約束所致也。軍機重務,安可用此桀驁不馴之員?理合題參,請旨速行正法,為文武各員台忽者戒。仰祈聖上乾斷施行。謹奏。

    趙文華寫畢,差人將胡宗憲請來,向袖內取出參文煒的彈章,遞與宗憲看。宗憲看罷,驚問道:「大人為何有此舉動,且列賤名。」文華冷笑道:「朱文煒這廝,少年不達時務,一味家多管閒事。方今倭寇正熾,弟意浙撫張經必不敢坐視,自日夜遣兵爭鬥;為保守各府縣計,就如兩虎相搏,勢必小死大傷;待其傷而擊之,則權自我矣。無如文煒這蠢才,不識元機,刻刻以急救浙江咶噪人耳。誠恐他胡亂瀆奏起來,我輩反落他後。當日大人被他幾句話,將一個軍門輕輕丟去,即明驗也。

    今請大人來一商,你我同在嚴太師門下,自無不氣味相投。弟將尊諱已開列在本內,未知大人肯俯存否?」宗憲道:「承大人不棄,深感厚愛。只是這朱文煒是小弟門生,請將本內『正法』二字,改為『嚴處』何如?」文華大笑道:「胡大人真是長者,仕途中是一點忠厚用不得!只想他當年奏對師尚詔話,那時師生情面何在?」宗憲道:「寧教天下人負我罷了。」文華又大笑道:「大人書氣過深,弟到不好違拗,壞你重師生而輕仇怨之意,就將『正法』二字,改為『革職』罷。只是太便宜他了!」宗憲即忙起身叩謝。文華道:「機不可洩,大人務要謹密!」宗憲道:「謹遵台命!」又問起本日期,文華道:「定於明早拜發。」宗憲告別。正是:大難臨頭非偶然,此逢蟒婦彼逢奸。賊臣妖物皆同類,毒害殺人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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