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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95章 文 / 愛看天

    蔣老以前從不插手兒女們家庭內部的事,這是他第一次破例,親自把王秀琴趕了出去。

    王秀琴雖然名義上她還是蔣家的兒媳,在翼洲那個偏僻的小城也有一份工作,但是這跟在京城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她被調去翼洲的一個很小的文工團,這份兒工作雖說也是比較正式的,但是沒有給她安排任何職務,蔣老也再三強調了不許她去了張揚,更不許說出蔣家當依仗。可她這把年紀去了做基層工作,又唱又跳的像個什麼樣子?

    王秀琴心情很差,完全沒了從那間小屋子裡被解救出的心情,她提著包出了蔣家,只覺得自己一輩子努力到頭來什麼也沒落下。她回頭看看那棟小樓,這棟小樓跟她當年看到的也不一樣了,她當年是那麼的羨慕,可是如今再看這也不過是一座十幾年前的舊樓,不是她印象中那般炫目。

    她還在仰頭看著,蔣易安換了房間,如今窗戶是朝陽的,但是卻沒有絲毫動靜。她拿不準自己兒子是不是也受到了訓斥,看了一陣,心裡酸澀的提著包上車走了。她如今留住的也只有「蔣夫人」這個名號,但是那又有什麼用呢?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蔣易安站在窗戶前看了一會,窗戶上的反光遮住他略微露出的身影,只要他推開窗戶,便能讓自己的母親看到。但是他站在那沒有動作,直到蔣夫人走遠了他也沒有動,他看著那輛載著自己母親遠去的小汽車,心情十分複雜。

    蔣易安這幾天也經歷了一番挫折,蔣老出手趕走了他母親,家裡的親戚們對他母親的指責更是肆無忌憚了,偶爾甚至還捎帶上他。他之前那麼在學校努力當一個好學生,取得的那些成績,大家彷彿全都看不到了一樣。所有人都在可憐蔣東昇,甚至還有人將之前他和蔣東昇的那些過節,把那些錯誤全都推倒他身上來!

    蔣易安握緊了拳頭,目光漸漸冷了,他從母親的離開也明白了一個道理。所有人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一個位置上的,蔣東昇不是永遠都被他和母親踩在腳下,而他也不會時時都在高處……他要想保住自己現在的地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失敗,如果他失敗了,便會和母親今天一樣倉皇落魄地離開。

    蔣宏是個糊塗人,竟然跑來請求蔣老給王秀琴換一個離京城近一些的單位工作。他做事顛三倒四,又容易心軟,哪怕蔣老用了幾十年來再三教導也是沒有分毫長進的,

    蔣老被他氣得幾乎要背過氣去,把蔣宏叫來當面訓斥了一頓:「你到底是怎麼做父親的?東昇出了這樣大的事,你竟然還維護那個女人?人命關天的事情,也可以由著你胡亂處理嗎!你以為他是你的兒子,就可以由著你隨意委屈?我今天就告訴你,她必須得走,而且離著我的孫子遠遠兒的!」

    蔣宏被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只垂著頭不吭聲,他在內心還是十分畏懼蔣老的。

    蔣老對這個兒子是怒其不爭,但是也知道蔣宏的斤兩,大罵一頓之後也沒對他報什麼希望,親自去了醫院看望孫子。蔣老這次出國的任務很匆忙,來回的時間略微長了些,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段時間裡會發生這樣大的事情。一想到孫子差點丟了命,便一陣窩火。

    蔣宏忙跟在後頭一起去了醫院,他現在大約知道自己處理錯了,但是也不太明白哪裡錯了,在車上還在為蔣夫人求情,「爸,我知道只這樣關著秀琴不對,我那也是沒辦法了。秀琴以前也沒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是被東昇害得沒了的,說到底秀琴她也是受害者。她求我別把她和易安分開,所以我才……」

    蔣老重重哼了一聲,道:「所以你就把她放在身邊,任由她害死你另一個孩子?簡直混賬!」

    蔣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說話了。

    蔣老也是一肚子的氣,他看著自己兒子,皺眉想提點他一下但是又被他剛才的蠢話氣得手腳發抖,最終還是歎了口氣不再跟他多說了。

    蔣老在座位上坐得筆直,但是眼神裡多了幾分落寞,他十三歲留洋,一生戎馬掙得軍功赫赫,到頭來卻偏偏有了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兒子。

    一旁的保健給蔣老遞了幾顆藥片,送了水到跟前,小聲道:「首長,先吃藥吧。」

    蔣老年紀大了,身體總是有些不大好了,聽見提醒便接過藥片沉默的吃下。保健醫生時時刻刻跟著蔣老,他瞧見這位在外和那些洋鬼子談判也都鐵骨錚錚的老人,此刻臉上露出的幾分疲憊表情,尤其是蔣老仰頭喝水的時候,鬢間的白髮更多了,也更顯得蒼老。

    保健醫生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蔣老曾經開玩笑似的說過,需要他去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沒有時間可以讓他倒下休息。但是事實卻是這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在外為國家拚搏,回來卻要為子女操心,他真的老了,身體也在那十年動盪裡受到迫害,遠沒有以前精力充沛,如今只能靠吃藥來輔助維持。

    蔣老從小照顧蔣東昇,對於這個孩子,他總歸是要多疼愛一些的。尤其在醫院病房裡看到孫子腦袋上層層纏繞著厚紗布,虛弱的臥床不起的時候,老人忍不住又對蔣宏一頓叱責,教訓的蔣宏簡直要抬不起頭來。

    醫院的醫護人員進來給蔣東昇換了針藥,又留下一粒小白藥片,面有難色道:「首長,這個藥服用過後需要休息,而且也有安眠的作用,恐怕不方便讓你們長時間探望了。」

    蔣老把隨行的人員都支開,連蔣宏也沒留下。他坐在病床旁邊,親自餵了蔣東昇藥,道:「你睡吧,爺爺看你睡著再走。」

    蔣東昇衝他眨了眨眼睛,跟以前似的做了一個同意的暗號。爺孫倆以前合夥吭霍老他們下棋的時候,時不時的會做一些這樣的暗號,只是這次蔣老看到的時候,差點掉下眼淚來。

    藥效發揮的很快,蔣東昇呼吸很快就平穩了,躺在那睡著了。

    蔣老卻是沒有離開,他看著這個受了委屈和磨難的孫子,心裡十分難過。老人握著蔣東昇的手,低聲道:「東昇啊,是爺爺不好,沒能照顧好你。爺爺當年答應過你外公,可爺爺太沒用了,答應的事,竟然一件都沒做到……」

    蔣東昇躺在病床上依舊在睡著,並沒有絲毫反應。

    蔣老坐在一邊,思緒也是紛亂的,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事情,那個瘋狂的年代他們所失去了太多,可是又無力阻止。他失去了許多老戰友,自己也受到打擊,蘇教授出事時他極力保全,豁出性命送蘇家父女坐船離開……他的兒媳為了蔣家腹中的骨肉留下,可他身為長輩,最終卻是辜負了老朋友蘇教授所托,沒能照顧他們母子周全。

    蔣老有的時候也會忍不住要想一想,如果當年兒子沒有休妻另娶,這孩子會不會是另一種樣子?但是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挽回的,空想這些,只是徒增煩惱罷了。老人伸手輕輕將孫子露在外面的手放進被子裡,看著那雙已經比自己的手掌還要大的手,有些出神。

    他還記得蔣東昇小時候的樣子,那麼一丁點大的小蘿蔔頭,現在竟然已經長高長大,成了一個大小伙子了。他當年抱著五歲的孫子回去親手撫養,這孩子受了刺激,見血便瘋,性格難免有些偏執。剛同他一起生活的時候,一連好久都半夜起來怔怔地看著牆壁發呆,看到紅色的液體便要發瘋一樣叫喊——是了,即使再小,他也知道自己害死了一條人命,精神上幾乎崩潰。

    可為什麼,有的人竟然會絲毫沒有悔意的去出手傷害一個孩子?蔣老擰著眉頭,良久沒能鬆開。

    蔣老在病床邊默默陪伴了孫子許久,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說,他給這個孩子塞了塞被角,最後做了保證道:「爺爺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蔣東昇聽著腳步聲離開,過了良久才慢慢睜開了眼睛。蔣老對他的態度沒有絲毫變化,跟以前一樣,蔣老對他要求嚴厲,但並不溺愛放任,而且剛才明明有機會詢問蘇荷的事,老人卻沒有提起隻言片語……蔣東昇無意識的盯著陽台上的花瓶看,裡面插著一把沒有名字的野花,是昨天夏陽來的時候給擺放的,說是多幾分生機。

    蔣東昇盯著看了很久,好半天才讓心裡那股浮躁的氣息平靜下去,或許,關於蘇荷的事,他需要找爺爺好好談談。如果說他和蔣家還有一絲挽回的機會,那麼就只有這一件事了。

    蔣東昇漸漸「康復」起來,他身體素質好,很快便能自己坐著在病床上看夏陽送來的新劇本了。夏陽坐在一邊給蔣東昇削蘋果,他對於劇本出問題的事情,還是要負些責任的。

    夏陽之前憑著記憶找了幾個以後比較有名的編劇和五代導演,並不顧其他人的反對,硬是把還在大學讀書的幾個學生挖掘起用了來拍攝電影。電影劇本政審沒過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幾位新人太過於大膽,部分台詞涉及了敏感內容,

    大學生的思想總是活躍一些的,80年初又流行拍攝所謂的傷痕電影,這幾位新人大著膽子狠狠地「傷痕」了一把。夏陽怎麼也沒想到,那位日後在國際上十分出名的大導演,他選用的劇本竟然是《苦戀》。

    《苦戀》是一部在當時十分惹人爭議的電影,講述的是一對僑居海外的畫家夫婦在新中國誕生的時候,毅然決定重返祖國的懷抱,他們的孩子也跟著歸來,在這個聽父母說了十五年戀戀不忘的土地上成長為一個漂亮的姑娘。

    這雙愛國華僑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受盡迫害,他們的女兒也苦難重重,華僑夫婦重病彌留之際,讓老友轉告女兒,只說他們已經坐船離開,讓女兒堅持住等他們回來接她。女主人公堅信父母還在,哪怕受盡磨難,也依舊苦苦等候。她的丈夫膽小懦弱,離開了她;她的朋友心腸狠毒,屢次陷害她;她信以為依靠的家庭,也沒有保護好她……

    上面那些跟其他傷痕電影基本類似,並沒有什麼好爭議的,錯就錯在他們膽子太大,竟然寫了下面的結局。女主人的父母淒慘離世,並且在雪地上爬出一個大大的問號,在那場政治運動結束之後,女主人公執意出國尋找父母,受到挽留時她反問道:你們愛祖國,可是祖國愛你們嗎?

    正是這段台詞,成為政審不能通過的原因。

    這部《苦戀》在內部放映的時候就沒有通過,後來改名為《太陽和人》才在部分地方上映了一段時間,並沒有全國播出。夏陽記得的也是它後來的名字,所以看到《苦戀》這個名字也沒有多留意。

    他之前是和蔣東昇分工合作的,主要是負責電影裡的服裝,尤其是蔣東昇「受傷」之後,便由那幾個大學生全權負責電影的事。而且夏陽太信任那幾個年輕編劇和導演在日後的能力,任由他們自己去挑劇本,只求能植入一些蘇荷以前生活過的場景。現在想來,幸好在劇本階段就被人指出錯誤,如果拍攝好了,在內部放映的時候沒引來太大的爭議那才是真的麻煩了。

    政治這種事情是很敏感的,這樣一部電影,政治局和中宣部很有可能會認為是路線上出了問題,到時候追查下來,受到批判的可不止那一兩個大學生了。夏陽模糊記得當時直到他讀大學的時候,這部電影還是禁演,並且報紙上還有批判它的文章出現。

    蔣東昇也只負責了前期的海報宣傳便「重傷」住院了,他翻完之前的那個劇本,這跟當初那幾個大學生跟他說的並不完全一樣,內容涉及的太過敏感,如果他當時看了,一定不會答應的。尤其是到結尾部分,看的蔣東昇都有些嘖嘖稱奇,「這幾個人沒接受再教育啊?關了幾天才放出來的?」

    夏陽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道:「沒有,劇本問題發現的早,沒有太多人知道。只是有點奇怪,劇本一般不需要太嚴格的政審的,一般走過過場,也不知道誰幫了一把……」

    蔣東昇愣了下,他忽然想起蔣老那滿頭斑駁的銀髮,連他父親都認出海報上的女演員和蘇荷相似,爺爺又怎麼會覺察不出來呢?能暗中幫他們一把的,也只有蔣老爺子了。他把蘋果掰開分給夏陽一半,自己咬了一口,邊吃邊翻開那本改了內容的新劇本繼續看,胡亂岔開話題道:「誰知道呢,不過那幫內部政審的那老頭也夠煩人的,一堆的毛病,整天取締這個、取締那個的。」

    夏陽對此還是心有餘悸,皺著眉頭道:「這次事情也很麻煩,幸好霍明他們在一邊幫著,要不然真有人被關進去接受教育了。」要不是關鍵時候霍明他們幾個拉了一把,估計這些日後赫赫有名的大導演、大編劇都得進去輪流住上幾天了。

    蔣東昇樂了,道:「那等我出去好好謝謝他。對了,我爸不是挺喜歡那個李小瑜的?他沒幫把手?」

    夏陽不知道該怎麼去說這件事,蔣宏畢竟是長輩,他照實說了,只是語氣乾巴巴的。

    事情很簡單,跟蔣宏以往的作風十分相似。蔣宏原先是十分照顧劇組的,但是他在聽李小瑜打電話說了之後,還是遲疑了。蔣宏以前受過罪,現在風氣還緊,他並不願冒險。李小瑜對此很是有幾分失望,不過這部電影是她最快的成名機會,哪裡捨得放棄,對蔣宏更是主動了幾分。

    蔣宏卻是怕了,對劇組也不太熱衷起來。

    夏陽說的生硬,蔣東昇卻是瞇起眼睛把這事兒當成笑話來聽,他對蔣宏這個父親早就不抱任何希望,聽了也只挑了挑眉頭,眼神裡多了幾分不屑。

    夏陽倒是對李小瑜的表現多留意了幾分,最後還對蔣東昇道:「我沒想到李小瑜還會去找他,這樣容易引起爭議的電影一般人早就嚇跑了,她倒是膽子挺大的,還敢堅持演下去。」

    蔣東昇對此不屑一顧,冷哼道:「你看著吧,只怕她膽子大,想要的東西也多。」他顯然是不願意和夏陽多討論其他女人,抖了抖手裡的劇本,隨意找了個理由讓夏陽過來,「這個新劇本跟以前那個一樣吧?真是奇怪,哪裡改動了?」

    夏陽過來給他翻道最後一頁,道:「這裡,結尾改了,台詞也改了幾句。」

    電影的新劇本劇情基本上沒有什麼變動,依舊是傷痕電影的基調,只是最後的結尾多了幾分希望,台詞也略微改動了幾句。

    結尾是女主角因為要照顧自己重病的兒子,未能出國去尋找父母,但是她帶著孩子在海邊拋下了一個玻璃瓶,裡面寫著她給父母的一封信,只希望能隔海傳遞過去。

    影片的最後用了浪漫的手法,渲染出女主角以後會過得幸福,就像是她親口說的那句台詞一樣——

    這裡是我生活過的地方。

    有的人,將在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上尋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幸福。

    而那句引起爭議的敏感台詞,也被夏陽簡單修改成了一句話,通過那個被拋向大海的漂流瓶一起問到了大洋彼岸:父親,您現在還愛著您的祖國嗎?我盼望著您能回來相見。

    夏陽把這部電影改名為《鄉戀》,他的目的很簡單,只為了呼喚遠在異國的蘇教授,希望他能看到這部電影,能趕來看望他的女兒和外孫。

    12月底,改名為《鄉戀》的電影劇本內部政審報告擺放在蔣老的辦公桌上。

    1月初,電影劇本通過,正式開拍。於此同時,蔣東昇身體逐漸康復,順利辦理了出院手續,並未耽誤最後的期末考試,成績優秀。

    作者有話要說:

    「漂流瓶內隨信附照一張——外公你好」篇:

    蘇教授:哦哦,這個就是我的外孫嗎,真是長得……呃,跟蘇荷小時候一點都不像啊。

    蔣老(得意):仔細看看,東昇這傢伙還蠻可愛的嘛!

    曾老爺:夏陽!!你快給姥爺回家,你這才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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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完畢,搖尾巴求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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