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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3章 暗意 文 / 無風自飛

    微雨漉濕了霍城的青石板路面,隔窗所見儘是一片迷濛。

    在冬天遇上了這樣陰雨連綿的天氣,若換了前世,必定是會在心中暗自埋怨著江南之冬的陰鬱潮濕,但換了個心境,看著細雨斜織,河岸泊舟,卻覺得煙雨江南很親很貼。

    周曼雲坐在進元街尾一間鋪面的二樓上,撐肘看著霍城芳溪岸邊最大的渡口桃花渡。

    霍城沿著芳溪兩邊建著屋舍,芳溪名溪,但作為沱江的支流水量不小,經過修整的河面也寬,蜿蜒著匯入下游的翕澤,那兒是個大湖。

    城中富貴人家,居於河畔或是有引了芳溪水到宅院附近的,大多都有著自家的私渡大小不一。城中也有攬客的船家撐著烏篷小船,沿著城中密如蛛網的水系行走停泊在簡易的岸點,船上有暇有閒的乘客是少數,多是為了在水上運著貨物,比在路上搬弄要快捷省力得多。

    但全城水深能泊了大船的就只有桃花渡,每一日都有著大船載著貨物從外而來,在桃花渡散開,再由著小船散諸各處。

    曼雲所在的鋪名叫「順意船行」,原本就是周家的產業。

    原本船行是由三房周楊打理的,但在去年時已由周顯主持著一分為二。現有二十來條的大小船隻七三開,三房七,五房三。

    給周楊的船現還在用著,但也輪流地進了翕澤的船塢進行修繕,為著他日南下全州做著準備。

    分給五房的船與船行,在外人眼裡是周顯對早逝五子的憐惜,但周家人心知肚明,這是老周顯專門給中了香零之毒的曼雲又添了一份嫁妝。有舊事新規壓著,周家人大都對此無有任何異議。

    中中毒,裝裝弱。其實也蠻好的。

    倚窗而坐的曼雲舒著眉眼,翹著嘴角,配著身上錦白色的男童裝,依稀也有幾分將要長成翩翩少年郎的架式。

    樓梯的木踏步響起的咯吱聲響漸近,曼雲起身一望,正看見幾個店伙打伴的人簇擁著一個胖大的商人撐著傘走在了街上。

    「二哥,可都談妥了?」,陪著曼雲坐在屋裡等消息的白露喜笑顏開地打了門,迎進了一臉如釋重負樣兒的杜玄霜。

    杜玄霜使勁地點了點頭,走到曼雲坐著的桌前。攤開了手上拿著的一紙契書。

    「我就說玄霜舅舅會做得很好的!」,曼雲也不去看,先徑直給著初試牛刀的杜玄霜塞了個蜜棗。

    從去年七月起。杜玄霜就跟在周楊身邊學著打理船行事務,為接管做著準備,但離了周楊的協助,簽訂合約,今個兒卻是頭一次。他自覺比打仗。砍人頭要累得許多。

    「其實這單子,順意也掙不下什麼錢。」,被曼雲和妻子死命誇了半天的新任杜掌櫃,撐不住地在臉上添了兩坨紅。

    「我們又不為掙錢無毒不庶!」,曼雲笑了,兩眼彎成了月牙。

    「嗯!我們這就回去給奶奶報喜去!」。白露也使勁地點了點頭。

    新簽的約,將帶貨北上,行到平州。而後。順意船行會將部分人手留在那兒設上個點,再行南返。對於一向生意南拓的船行來說,這也算是往北扎的第一點。

    「藉著人家的生意光明正大地扎回北地。然後再往北邊各州攬些南下的活計,就能自然地在濟州與將軍派人南下扎的點接上了。」,把生意當了偵敵之舉。杜玄霜說起話來,就自然了許多。

    曼雲摟住了白露。一大一小指著杜玄霜,笑得不可支。

    「這家做糧草的昇平號,掌櫃的姓高,伙著幾個同鄉義兄弟由北至南開了幾家分號,倒騰著南北貨物。眼光倒是極刁鑽,運河還沒完全修竣,就打起了一路由南向北船行運貨降低了成本的主意……」

    坐在回周家的青蓋馬車上,白露捏著封裝好的契紙,小聲地倒著她所知的信息。

    「昇平號的高老闆,就是去年第一個主動把三叔簽的陰陽契交給阿爺的那個?」

    當日姓高的是借送弟弟周愷滿月禮,與阿爺見了面,洩了底的。而且高掌櫃名維明,字希亮,與高維居然就差了一個字,這讓曼雲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妗妗,您讓玄霜舅舅跟著高掌櫃時,小心著些。那人表面看著憨胖,但卻鬼精……」,曼雲放下手中抓著的車窗簾,細聲地提醒著白露。剛才僅掀了一縫的車簾,正好能看了高懸著昇平號匾額的門面。

    車轍悠悠地劃過進元街,待車影轉了彎消失不見,原本昇平號二樓的半扇木窗也關了起來。

    「那個跟在杜家娘子身邊的小童是周家二房的嫡子周慎?」,高維明摸著圓圓的雙下巴,眼睛笑瞇成了一條縫。

    「她們早上過來,在順意船行門前下車時,小的聽船行的攬貨店伙說的。」,一個精瘦的手下束著雙手,恭敬地答道。

    「杜玄霜是五房杜氏的娘家人,不說姓氏,那股子兵味也瞞不得人。小伙子也長得結實,看著跟我老高當年也差不離……只不過咱馬放南山三十年,如今已是髀肉橫生,腦滿肥腸了……」

    胖胖的高掌櫃拍了拍自個兒肥油油的肚子,惋惜地長歎了口氣,轉而很肯定地道:「那是個假小子,五房的六姑娘,杜老虎的外孫女兒!」

    「雖說杜老頭為人不咋的,但要在南邊霍城裡能這麼膽大包天穿著男裝晃當的,除了他家的,也不做二人想。」

    反覆地在室內來回踱了幾趟,高維明才下了決心,差人叫來這一次要跟貨北上的心腹。

    低語的交待,讓領了命的手下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道:「掌櫃的,這樣做,我們會賠本的!」

    「賠本?賠你個頭

    !」,一隻肥肥的巴掌橫空拍在了手下的脖頸上,高維明恨鐵不成鋼地道:「盧鷂子!來了江南,你還真把自己當生意的。你想想當初北邊何必千里迢迢送了禮來。讓我們找機會送進周家五房?」

    「爺有意要通過周家五房,探著動靜……」

    「也許是爺早料到了周家會與杜家勾搭著,弄著從江南到燕州的通路。若我們這次給杜家的人提供些便利,他們的路子,以後也能趁著用了。然後,再遣人回燕州……」,跟手下人天馬行空地猜度了半天,想到能重回故土的高維明,瞇起了小眼,越發興奮。

    高維明立在書桌旁。胖乎乎的手指抓起了一枝細筆,刷刷地寫下一大片字,按著特定的密信寫法。跟北上沿線的結義兄弟們通報著此次生意要注意的事項我的老公很強悍最新章節。

    一條原本沒有計劃過的通路,被帶著幾分孩子氣的意外,緩緩地扭了軌道……

    回到周府的曼雲,先回了自個兒的院裡換了衣裳,吃了些點心。無所事事地發了下呆,才估摸著將到哺時,躡手躡腳地走進了祖父的耕心堂。

    比之越來越卯著勁兒讀書的兄弟姐妹,周曼雲明顯是最懶散的一個,常常托病。而她看好了大家都散學了才來耕心堂,也只是想跟阿爺報備下順意船行的事情。

    「老爺還在跟大哥兒幾個在裡面談事!」。一臉就滿臉褶的周貴寧揮退了邊上的幾個小廝,將曼雲讓到了書房外間。

    「那我先回去吧……」,曼雲甜甜一笑。作勢欲走。只是作勢,室內隱隱傳來的聲音,她很感興趣。

    「六姐兒也進來吧!」,室內的周顯顯然聽到了周貴寧的招呼聲,停了正在講述的聲音。

    大堂哥周恪挑了簾。曼雲矮身鑽了進去。

    「跟隻老鼠似的!」,待曼雲一靠到身邊。周顯立時皺著眉,輕聲嗔怪。

    祖父看著在怪著六姐兒,實則最疼的就是她。就這會兒,一室之內只是幾個已上了十歲的大男孩,可阿爺卻讓雲姐兒一個女娃進來。周恪心下瞭然,但不嫉,比之其他姐妹,曼雲得到偏疼也是應該。

    在祖父身邊的凳子上坐下,曼雲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正隨意攤開著的兩份聖旨。

    本應供之於祠的上賜之物,就這樣擱著,明晃晃地張揚著周顯輕慢的態度。

    「雲姐兒正好在這兒聽著。你們繼續說說,為什麼永德十五年先帝之旨與這份剛收到的當今旨意中中,你們五叔的死因並不相同?」,周顯抓著曼雲的小手,輕聲地問著眼前的諸孫。

    年輕之時,周顯將兒子們的教養之事都丟給了謝氏,結果付出的慘痛代價不可想像。世上有賢母,但不是每個母親都能將兒女教好,周顯也不敢自誇著自個兒現在教孫手段更好些,但他也盡力想讓孩子們想通些事情,不要再像長子一樣只是個遵從長輩權威意願的應聲蟲。

    曼雲的小手偷偷摸向了已聽過的兩份聖旨。周顯看著,將兩卷紙向著曼雲的方向推了推。

    「永德十五年之旨寫著,五叔身故是趕上梁王在大慈恩寺遇上南召餘孽行刺,而今上的旨意中講的是晉王欲謀帝位派出的刺客……應當是,是事隔了年餘,查出了實情……」,周惕的聲音輕聲響著,透著幾分沒底氣。

    周顯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

    「永德十五年時,先帝病重,為確保南北疆的安寧,因此隱了晉王謀逆事。現而今,陛下已將晉王褫奪王位,囚於禁中,所以才將真相詔告天下……」

    「會不會,也有可能兩個旨意是反過的?」,另有聲音微不可察地吱了一聲。

    幾個兄長的討論在周顯的縱容下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放肆。

    周曼雲不禁瞪大了眼睛。因著前世的經驗,有些懷疑早已在她的心頭轉了無數次。但象阿爺這樣攤開了讓兄長們議論,還是讓她有些吃驚。

    「不是所有記錄在史書的都是事實,天子也並非永不會犯錯。昔日先祖文德公曾有言,士大夫與國君共治天下,君賢從之,君不賢則棄之。為臣者忠於國,而非為一族一姓的家奴……」

    周顯娓娓而述的總結,讓周家的幾個兄弟聽著直發愣。

    曼雲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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