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文 / 藏妖
田野垂眼看了看她手裡的瓶子,說:「這瓶水很便宜,市價兩元五。你隨便走到哪個地方都能買到。其實我一直覺得水並不算是奢侈品,但是有一種水很貴。進口的,一瓶就要六十八元。我是不會喝這種高價水的,太貴了。你呢?你會自己買來喝嗎?」
「自己買?」賀曉月笑了一聲,「怎麼可能,太貴了。」
「你的家人喝這種水,當然,你哥哥是自己買的。」田野的語速慢了下來,「方惠是你的親戚,你們倆的感情還算不錯吧?」
「嗯。」
「如果沒有親屬關係,你覺得會跟她成為閨蜜嗎?」
「不會吧。」賀曉月不確定地說,「我不擅長跟別人過於親密的交往。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比較喜歡這樣的朋友關係。」
「你們在一起的時候,誰比較照顧誰呢?我是說:日常生活裡,或者是工作上。」
「沒有刻意去做什麼,小事情我們都不需要照顧。」
田野也嗯了一聲,隨後便是長達三分鐘的沉默。
司徒始終搞不懂田野審訊的方式和規律。牛逼的審訊人員他不是沒見過,那些人的身上總是有同一個節奏或者是痕跡。系統的,搞出什麼花樣來都是萬變不離其宗。可田野不是。司徒至少旁聽過不下十次田野的審訊過程,至今,仍摸不準這小子的脈絡。林遙曾經說過:田野是自成一派。
面對田野的「悠然」賀曉月顯然放鬆很多。他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察覺不到一丁點的威脅和壓力,就像是跟一個陌生的客戶談話,不需多過在意,卻又勢在必行。不得不承認,賀曉月很詫異,司徒明明就在場,為什麼要讓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男人跟自己談話。
是的。賀曉月忌諱的不是田野,而是司徒。
司徒至始至終都沒開過口,只是坐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安安靜靜地聽著。這也是進來前田野的叮囑:不能靠近她,但要她隨時隨地能夠看到你。
「賀曉月,我們來做一道選擇題吧。」田野微笑著說。
從前有一對兄弟,是走街串巷兜售小商品的賣貨郎。
「你知道什麼是賣貨郎吧?」田野問道。
賀曉月點點頭,「挑著擔子的那種嘛。」
「對。兄弟倆的貨物很低廉,所以他們的日子過的特別拮据。他們需要走很久很久的路才能找到一個村子,但是基本上賣不出去什麼。」
有一天,他們從早上走到晚上,終於看到一個小村子。但是村子裡卻沒人,也沒燈光。哥哥說我們分開找吧,然後在村口匯合。弟弟選擇了東面,走了很久,看到篝火的亮光,聽見了很多人的歌聲、笑聲。弟弟很高興,撥開樹叢過去。震驚了。他看到村子裡的人圍著篝火唱歌跳舞,但是那些人都沒穿衣服。弟弟震驚了一會,就把自己的衣服都脫掉,加入了那些村民。他們玩的特別開心,但是弟弟的歌聲不好聽,舞跳的很可笑。當地人很熱情地教他,跟他說話。得知他是賣貨郎,就把他所有的貨物都買下來了。
哥哥也找到了那裡。看到村民們同樣震驚。他大喊著:你們這些人簡直不知廉恥,居然不穿衣服!如果你們還有一點羞恥心,趕緊買了我的貨物來遮體!
結果呢?弟弟得到了用貨物換來的銀子和鮮花,哥哥得到了一頭的大包。
「賀曉月,如果是你,你會做弟弟,還是哥哥?」
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賀曉月的眼裡藏不住心中疑惑,愣愣地看著田野。不遠處的司徒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賀曉月也想睡。不知道為什麼,聽完田野的故事,她很睏。
「你喜歡誰的做法呢?」田野笑問。
賀曉月訕訕地笑了笑,說:「弟弟的。弟弟很隨性,也很豁達。但是我不會那麼做。我是女人,沒辦法在那麼多人的面前脫掉衣服。」
「就是說:你在情感上偏向於弟弟,在理智上偏向於哥哥?」
「也不準確。即便我不會像弟弟那樣,但是也不會像哥哥那樣指責村民。我……應該會等著弟弟賣完東西,然後叫他一起離開。」
「嗯,你很理智。」田野收斂了臉上一點點的笑意,「很符合現實的選擇,對吧?」
為什麼問我對不對?你是讓我選擇,我選擇了,你反過來問我對不對?賀曉月再一次糊塗了。
田野拿起自己的水喝了一口。他似乎並不渴,只是習慣性喝點東西。將水瓶放在地上,重新端坐,正視著賀曉月,「你知道謊言很快會被揭穿,說與不說就像是『哥哥』但是在情感上,你屬於『弟弟』。」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沒關係,我懂就可以了。謝謝你。」
這人懂了什麼?賀曉月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暴露了一些東西,究竟是哪些卻無從可想。
「你到底要問我什麼呢?」賀曉月顯然被之前的故事弄昏了頭,一時間找不到原來的思考節奏。
田野分析著,說:「你之前說的那些話,假的、真的、我們調查後很容易分辨出來。你當時在短時間內做了決定。哦抱歉,我是說:你早就想好了辦法,然後去做。不只是我們,包括你的哥哥也在裡面,你留下很多線索,是準備給誰呢?我們還是……」
「不不不。」賀曉月急忙打斷了田野,「田警官,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乾脆我們換個方法好嗎?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我回答。這樣更方便。」
旁觀的司徒忽然開口道:「你覺得我們想問什麼?」
賀曉月幾乎在司徒說話的同時看了過去,警惕的眼神暴露了她對司徒的忌憚和防備。田野馬上打斷了司徒,並對賀曉月說:「司徒只是陪我來,不算我們這邊的。」
「抱歉,我不懂。」
「很好懂。」田野繼續笑道,「我們倆是一組,司徒是另外一組。場外人員,不參與我們的談話。懂了?」
懂了?能懂嗎?賀曉月懷疑自己的智商出了問題。在司徒開口前,她還能保持冷靜和理智,可不知怎的,田野解釋了分組問題後,她忽然焦躁了起來。
「田警官,你能爽快點嗎?」
田野不疾不徐,語速慢慢悠悠:「我問的很含糊吧?那按照你的建議說。你看,報案之後你為什麼不坦白跟方惠是親戚呢?」
「沒必要,你們遲早會知道。」
「一般情況下都會說吧?畢竟方惠死了,不是麼?」
「我說過,你們遲早會知道。只要調查一下,就很清楚了。」
田野點點頭,「這倒也是。你怎麼確定我們會調查呢?」
「謀殺案,難道不會被調查嗎?」
她的話音落定。田野的視線放低了些,看著賀曉月手裡的水瓶已經被捏變了形。他數秒的沉默再度讓賀曉月覺得焦躁,她咬住了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田野。
從田野身上,會察覺到一種近乎於倦怠的慵懶。他緩緩抬起視線,跟賀曉月相視,「帶你去警局的那位隊長、司徒、文堂、包括你哥哥,這四個人見過現場後的第一感覺都是自殺。你也說過,僅僅是在沙發前看了一眼的屍體。你因為什麼判斷出方惠是他殺?」
「我……」下意識地回應了田野,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賀曉月張張嘴,嘴唇微顫。
田野哂笑,聲音更加輕柔。他說:「沒關係,不知道怎麼描述就不說。我換個問題好了。你哥哥的生活水準你知道嗎?奢侈嗎?跟你比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吧?你很節儉。文堂送你的化妝品你都堅持給錢,是個好女孩兒。」
賀曉月的臉色難看起來,冷漠地說:「我哥是我哥,我是我。」
「不,我是問:你是否瞭解。」
「還好。畢竟他是律師,薪水很多。比我多。」
田野指了指賀曉月手裡的水瓶,「你見過他和那種水嗎?」
「沒留意過。」
「其他人呢?」
「沒有。」
「你經常去你父親的辦公室嗎?」
「幾乎不去。」
「你知道我說的是哪種水嗎?」
一個緊著一個的問題讓賀曉月招架不住,狐疑地觀察著田野的表情變化,「不是那種很貴的水嗎?」
「是。」田野笑著,「你的記憶很好,我暗示的是你手裡的廉價水,你沒有被我影響。可見,你不但記憶很好,也很重視那種水。」
不對,哪裡不對了?這個人究竟在問什麼?
田野對水的問題似乎並不看重。他很快又提出問題:「方惠呢?她跟你哥哥的關係怎麼樣?你哥哥去過方惠家嗎?」
「關係一般。」言罷,賀曉月有短暫的沉默思考,「方惠家我哥去過,一兩次吧。」
田野動了動,翹起腿來,「方惠的父親出事之後,你們一起去過看過嗎?」
「看過,畢竟是親戚。」賀曉月搓著手裡的水瓶。幾個不疼不癢的問題不禁沒讓她放鬆下來,反而愈發緊張。腦子裡始終繃著一根弦兒,時時刻刻提放著田野不需要她回答的某個問題。
為什麼不繼續問?
為什麼不深究?
為什麼問了很多無關痛癢的事情?
他到底想要什麼?
「賀曉月,能不能告訴我,你跟你哥去的時候,對方是什麼狀態?」
「很低落。」賀曉月忙不迭地說。速度之快,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我們聊的不多。在客廳坐一會兒就走了。」
「仔細一點好麼?」
「仔細?」賀曉月的表情已經愈發難看,「她,臉色不好,好像好多天沒睡了。頭髮亂蓬蓬的,家裡也很亂。我們帶去很多禮物,她連聲謝謝都沒心情說。我把禮物放在桌子上,桌子上也很亂,到處都是沒洗的碗碟筷子還有空水瓶,然後……抱歉,我說錯了。碗筷和水瓶是在沙發前的茶几上。」
說到這裡,田野的一隻手忽然舉了起來。賀曉月詫異地看著他。田野很溫和地笑道:「看來你誤會了。我是問,方惠父親出事後,你跟你哥哥是否去過h市看望他。你誤以為我說的是方惠了,怎麼了?好像你一直想著方惠和她的家。很在意嗎?」
賀曉月真的急了。猛地站起來,「田警官!這樣搞來搞去的很有意思嗎?」
「可能吧。」田野並沒有仰起頭看她,照舊淡笑著,說,「你傳達給我很多信息。比方說:你知道方惠父親出事後她的睡眠不好,所以,當你看到她是屍體那一瞬,也看到桌子上的安眠藥瓶。你應該會以為她是自殺,但是你確定了他殺。你的理智和情感很矛盾,所以你的腦子裡始終想著幾個詞。『方惠』、『方惠家』、『客廳』、『桌子』、『水瓶』。水瓶這個詞在你的概念裡是隱晦的,你下意識說出來之後,馬上改口。為了聽起來合情合理,你把碗筷也歸在了空瓶子的一類裡。」
旁聽的司徒在心裡大吼:臥槽臥槽!怎麼回事?怎麼忽然就把賀曉月搞急了?剛才是哪個話題繞過來的?尼瑪田野,你能不能給我重播一遍?
被司徒偷偷吐槽的田野微微揚起頭,讓賀曉月以一種俯視的角度來看待自己。田野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坐下吧,賀曉月。你放鬆一點,那瓶水快被你捏爆了。」
被提醒,賀曉月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的水瓶已經被捏的變了形。她使勁抿了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端端正正坐在田野面前。
這時,賀曉月才發現,田野是多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