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五 褪盡浮華 執掌天下 為你白頭(啟懷) 文 / 晏菲
尚書府的花園裡有一個池塘,池塘邊種了一排桃樹,西京三月底的桃花,盛放到了極致。花園裡並無別的聲響,只有單調的音節從水榭的涼亭裡發出,我含笑望著那女孩眉尖微蹙的模樣,心底竟也似冰雪消融,春風拂過般柔軟起來。
「老師,這指法到底要練到什麼時候呢?我好想彈一首完整的曲子啊!」她抬起頭,眼神澄明的看著我,嘴角有一絲無奈,但那張臉依舊明媚的讓春光失色。
我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就像你練舞要先壓腿一樣,總得基本功練紮實了才能揮灑自如啊!不過,你的天賦很好,只要後天勤加練習,總有一天你會比老師彈的還好。」
「真的嗎?」她的眼神亮亮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笑起來時眉梢眼角都往上挑著,嫵媚的斜飛入鬢。若櫻唇瓣裡珍珠似的齒泛著光暈。
我點點頭,無端的歎了口氣,這樣的姿容無雙,可惜還這麼小,什麼也不懂。
風過,玫紅的桃花花瓣紛紛揚揚的如雨灑落,桃樹旁的地上仿若鋪上了一層錦繡。平靜的水面上也飄了一層艷色,清澈的水面上除了落花再無旁的雜質,那麼像這女孩純淨無暇的眸光。
幾點花雨飄進了涼亭,落在我們的髮梢、肩頭。
我抱起她,讓她坐在我懷中,伸手拂落她發上的花瓣。她抬頭對我揚起輕笑,我微微笑道:「阿嬈,快點長大。」
她柔順的靠在我懷裡,眼裡一絲迷惘,依舊低下頭,單調的音節又從「鶴鳴」中流淌了出來。
皇兄想為我賜婚,都被我拒絕了,他笑問我是不是眼界太高,天下就沒有女子能入得了我的眼。我只是笑著說緣分還沒到,可是我的神思卻飄向了那個擁有柔媚臉龐,目光晶瑩的女孩。
可惜,我終究等不到她長大,即便等到了,她已成了皇兄的女人。
窗外的木芙蓉大多大多的開放著,紅的像火一樣,幾乎要燃盡了生命。
我忽而悠悠的笑起來,停下指尖的動作,抬起頭看向不遠處,輕輕喚了一聲:「阿嬈。」
那是她成為皇兄的妃嬪之後,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以為憑著她的美貌與機智,她會活得很快樂,因為不管在哪裡,她都是能傳染快樂的人。至少,她在我身邊時,我那麼愉悅。
可是她卻在我懷中哭得肝腸寸斷。
我從未想過像她這樣一個無害的精靈,誰會去防備她?
其實皇兄想要防備的不是她,而是「吏部尚書的女兒」這個身份吧!
我決意幫她,不管她想要什麼,而她的要求僅僅是作為女人應得的——一個孩子而已。
明素素,這女孩在看向我時眼光總是那麼炙熱,時而羞怯時而熱烈時而迷茫時而苦惱。我瞭解這目光,和從前很多個女孩子一樣。但是我無法給與回應,我的心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去西域的路很不好走,這地方又乾又冷,沒有足夠的雨水,而穿再多的衣裳都會覺得冷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了骨頭裡!
明素素指著山巔說:「生女花就在那地方,但是地形十分險峻,就是最厲害的登山者都沒有把握能採到它並安全返回。」她認真的看著我,又問了一遍:「你真的要去?」
我也認真的回答她:「是的。」
她咬了咬牙,道:「這樣你可能會送命的!為了……為了她,值得嗎?」
我笑了笑,說:「當你不再問值不值得的時候,你就明白了。」
我毅然爬上了山巔,途中幾次瀕臨絕境,但我都沒有放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採到那朵花,為阿嬈達成心願。
到了山巔已是第二日的午後,即便是午後,但山上的濃霧還是沒有退散,將整個山巔都籠罩的看不清五步之外。我摸索著採到了生女花,卻不慎落到了山澗裡!
落下的那瞬間,我緊緊握住了那朵絢爛的花,竟有些可惜,可惜的不是我的命,而是……
我不想放棄阿嬈,就像明素素不想放棄我一樣。
她竭力救了我的命,我問她為什麼,她回答說,她想跟我在一起。
我無奈的微微一笑,撐著身體回到皇宮將解藥交給了阿嬈,然後就和明素素一同前往嶺南調養身體。
可是當我再回京城時才知道,阿嬈所生的十二皇子,竟然……他們母子的緣分那麼短,阿嬈千辛萬苦盼來的孩子就這麼失去了,她該有多難過!
我想立即陪在她身邊,讓她能稍微寬解一二,但那時她在陪都和皇兄在一起。我自嘲的笑笑,縱然我是她的老師,但……她卻是我名義上的小嫂子。該陪在她身邊的人,是皇兄才對。
可是皇兄他……我微微皺起眉,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明松找到我,主動提起了我和明素素的婚事。
還能怎樣呢?我與阿嬈再無可能,而明素素……確實救我一命並且對我一往情深。看著她希冀的目光,我只能點頭,但是,我無法說服自己接受她,所以我對她言明,我只能娶她,但不能像對待妻子那樣對待她,那樣,對不起自己的心。
她說,她不在乎。
她說,她相信有一天我會愛上她。
她說,她等著我忘了阿嬈。
忘了阿嬈?怎麼可能呢?
新婚夜,皇兄對我大發雷霆,我知道我的情誼太過昭然,他知道了,自然容不下我。
我在蜀地一待就是七年,朝中的局勢我並非不知,阿嬈當了皇后,生下公主,鄭氏一族被誅滅,皇兄的身體越來越差……
皇兄詔我回宮,與我單獨密談了一次。
他要我輔佐皇孫,並發誓永遠不可對阿嬈生出妄念。
輔佐皇孫我可以做到,但是阿嬈……我對阿嬈……看著皇兄犀利如劍的目光,我的心底苦楚萬分,皇兄的身體真的很差了,也許不久就會……到時候,阿嬈孤兒寡母,我想要保護她,但我也不會對她生出妄念。畢竟,這是皇兄對我的信任。
為了皇兄放心,我發了誓,永遠,永遠不對阿嬈有不軌之舉。
可是我與皇兄都忘了一個人——啟憫。
我知道啟憫是個很聰明很有心計的人,但他的這份心計不光用到了朝堂上,還用在了阿嬈身上。
新帝即位,我深恐自己無法應對太多的朝政,所以請啟憫和我一起臨朝聽政,他的才幹的確讓我折服,但這麼多年我不在京城,不在阿嬈身邊。啟憫,已經取代了所有人站在了阿嬈身後。
我已失去資格,但若啟憫能照顧好她,我願意成全他們。
可他們之間似乎並不那麼順利,先是身份的限制,然後是彼此的利益……啟憫的野心太大,而阿嬈守護的東西卻讓我看不明白。他們之間應該有一個重大的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明素素對我常留宮中變得很暴躁。
但隨著一次阿嬈的生病,她變得沉默起來,好像在害怕什麼,每天都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終日。我問過多次她這是怎麼了,除了哭和畏懼,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隨著戰事的突然到來,我已無暇顧及到她。
阿嬈不得不帶著皇帝撤離京城,我和啟憫守著,卻不想突厥兵聲東擊西,派兵攻打京城的同時,圍困雍州。
雍州局勢不明,啟憫卻在對戰中中了流矢,命懸一線。
正當我一籌莫展之際,雍州傳來的消息將我擊潰——阿嬈被突厥兵擄走,生死不明!
那一瞬間,我好像掉進了冰窟窿,渾身冰冷!腦中轟鳴,耳邊反反覆覆迴盪著那句話:生死不明,生死不明,生死不明……
「王爺!如今攝政王受傷,太皇太后又被擄走,您不能再有事了啊!」
我不能有事!我絕對不能有事!
若是連我都倒下,這個國家就……死後,還有何顏面去見李家的列祖列宗呢!
我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銳利:「封鎖消息,就說太皇太后病重,任何人不得打擾,誰敢洩露,當即誅殺!」
不管阿嬈是生是死,都不能讓世人知道她被突厥擄走的消息!
突厥那裡並未傳出虜獲我朝太皇太后的消息,梁久山也說,太皇太后絕望自裁了……
絕望自裁……自裁了……
阿嬈!你不會死的,你怎麼可能會死!
我看著長慶殿的大門,忽然栽倒了下去。
阿嬈……
我想要抓住她,她卻連一個背影都不肯給我。
猛然睜開眼,我坐起身來,翻身下床。伺候我的宮人一個個都愣住了,手中的銅盆也掉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們的目光竟那麼驚恐,我一愣,隨即看向了鏡中。
滿頭青絲不再如墨,卻……如雪一般散漫下來。
只是一夜之際,竟讓我愁白了頭髮。
我怔愣片刻,默默的走到鏡前,挽起白髮。縱然要讓我白頭,也讓我知道阿嬈是否還活著吧!
太醫說,我這是驚悸優思過度,只怕是黑不回來了。
不由自嘲,我成了第二個伍子胥。
伍子胥為的是自己,我只為阿嬈。
如果我的白頭能成全阿嬈回來,那也算值得了。
兩個月後,啟憫恢復過來,決定前往西突厥營救阿嬈。只因在這期間,我們打探到消息,西突厥可汗賀戮很寵愛一個從雍州擄去的漢女,極有可能就是阿嬈。
可惜,啟憫無功而返,而他回來之後便決定稱帝,只有將權力抓在自己手中,才能利用權力去救阿嬈。
我不是沒想過,如果讓啟憫稱帝,那我就愧對皇兄。可……拯救阿嬈比什麼都重要。
但是啟憫卻告訴我另一件事,明素素傷害過阿嬈,雖然不是直接的,但她是幫兇!
我從明素素口中得到了證實,她真的用香料害死過阿嬈的孩子!
我無法容忍!
阿嬈回來之後,我沒有見她,一來不想讓她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二來,我愧對她。
明素素再怎麼說都是我的王妃,因為我,她才會憎恨阿嬈,才有機會接近阿嬈……
和離,是明素素提出來的,她知道我得知了她的罪行,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了。
在馬車上,我與阿嬈做了最後的道別。
她始終沒有見到我這個樣子,不知我的白髮為她而生,我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知道,她所經歷的苦難已太多,就讓她好好的,快活的活下去吧!
阿嬈,再見。
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