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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9 為什麼連你也騙我 文 / 卿筱

    盧謹歡是撲進醫院的,急救室外面,手術燈正亮著,顯示著裡面的人正在搶救。盧謹歡跌跌撞撞衝到急救室外面,心已經淒惶到極點,她眼淚大滴大滴的砸落下來,彷彿一瞬間丟失了靈魂。

    「媽媽,媽媽……」

    慕巖追在她後面,看她扒在急救室門邊,淒淒慘慘的呢喃著。那一刻,就算他是鐵石心腸,也被催得眼眶熱了起來。他走過去,將滑坐在地的她摟了起來,掀了掀嘴唇,卻終覺得言語在生死面前是如此的蒼白乏力。

    她窩在他懷裡,仍淚水在臉上縱橫。「她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對不對?」

    她捂著臉,從手指斑駁而出的淚水說明她此刻有多麼彷徨與絕望,慕巖心疼的摟進她,對她重重點頭,「不會,一定不會的。」

    盧文彥恰好在家,得知沈潔昏迷,他就隨救護車過來了,此時站在急救室外面的他看起來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歲。對急救室裡的那個女人,他不知道自己是愛是恨,也許這麼多年,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經超出愛恨,沉澱成那種讓他們無可奈何的妥協。

    盧謹歡哭得聲嘶力竭,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說:「歡歡,你媽媽不會有事的,放心。」

    她哭聲一窒,彷彿才發現他的存在,驚愕的目光像是見到鬼了一般。隨即那些關在心底的怨恨都在那一剎那,被人用手輕輕一拔,傾閘而出。她幾乎想都沒想,一巴掌甩上了他的臉,指著醫院大門的方向,啐道:「滾,你給我滾出去,你不要在這裡,我媽就是運氣背到極點,才會愛上你這個惡魔。」

    她永遠忘不了媽媽出車禍,被迫截肢躺在醫院裡時,眼裡那種灰敗的絕望。她永遠忘不了,媽媽一次又一次的看著前後院相接的那棵梧桐樹,她在等著她的愛人,可是她一次也沒有等到他,她眼中的光一次又一次亮了又熄滅。她永遠也忘不了,夜深人靜時,她躺在被子裡淚濕了枕巾,第二天還要笑著目送她去上學。

    一次次的煎熬,她為了她熬了過來,她曾經覺得,這是一個沉重的包袱,讓她不得不逃離那個囚住她的地方。她想去往遠方,可是一次又一次,都在黃昏的時候回到家,認命的偽裝起自己,認命的裝成最幸福的孩子,在她面前天真的笑,故作不諳世事的樣子。

    是他,都是眼前這個始亂終棄的男人,他讓她的童年背負了不應該有的痛苦,讓她永遠活在了自卑的陰影中。他有什麼資格來安慰她,這個世界上,誰都有資格,就他沒有資格。

    「歡歡。」慕巖將太過激動的她摟進懷裡,看她哭成了淚人兒,看她眼底熊熊燃燒的仇恨,他第一次感覺到心驚。她是那麼懂得隱忍的人,可是此刻,她眼底的恨意讓人觸目心驚,彷彿成了一個復仇的使者。

    盧文彥也震驚了,他愕然的看著她,似乎根本沒料到她會動手。可她已經不看他了,彷彿多看一眼,都會髒了自己的眼睛,她又在默默的流淚,那模樣竟然令他想起了初見沈潔的時候。

    眼中的暴戾慢慢隱去,他頹然的垂下肩,對她妥協,「好,我走,你不要哭。」

    看著他微佝著的背影,她壓抑的嗚嗚哭起來,慕巖摟著她,沒有再說話。也許此刻,他還沉浸在她剛才打的那一巴掌的神情裡,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如若有一天,她這樣仇恨著他,他又該是怎樣的心境?

    慢慢的,她沒有再哭,卻仍是不言不語,她坐在那裡,身影單薄得彷彿一陣風都能將她吹走。她是那麼讓人心疼的姑娘啊,為什麼老天就不能讓她少一點波折呢?

    一向信自己不信天的慕巖,也開始走文藝腔的惆悵起來。

    她坐得筆直,紅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急救室的方向,彷彿生怕錯過了最重要的時刻。慕巖想將她摟進懷裡,她仍僵硬的坐著,那一刻,他感覺到他被她排斥在心門之外,那讓他感到無力與憂傷。原來無論他怎麼努力,她始終沒能在最需要軟弱的時候學會依賴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上面的紅燈終於熄滅,她眼睛跳了跳,疾步衝過去,手術室門打開了,衛鈺一身白色醫袍,彷彿是天使,從裡面走了出來。

    可是此刻,她竟然望而卻步,因為她怕,從他嘴裡吐出來的是令她絕望的消息。那一刻,她退縮了,心在怦怦亂跳著,是一曲名叫絕望的節奏。

    衛鈺看著她,眼底有著難以言說的憂心。早在上次沈姨來醫院時,她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他開的那些特效藥,根本就不能阻止癌細胞的擴散。她會昏倒,在他預料之中,只是來得竟是這樣快。

    盧謹歡又如何看不懂他目光裡複雜的光芒,那一刻,她竟然不再退縮了,她勇敢的迎上他的目光,嘴唇都被她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著,她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問他,「她還好嗎?」

    其實她早該覺察出她身體的異樣的,這幾次她回去,她都在生病,有一次甚至還咳了血。可是她沉浸在愛情中,竟然該死的忘記了警覺。上次回去,她幾乎走近了,她才看清楚是她,那時候,她就該帶她來醫院。

    是她的疏忽大意直接導致了這種結果,如果她不離開盧家,如果她依然守候在她身邊,她是否就不會出事?

    衛鈺兩手放在包裡,似乎在糾結在怎麼婉轉的告訴她這個不幸的結果,想了想,他還是直言不諱道:「她還活著,但是,癌細胞擴散得太快,不久就會……」

    他的話殘忍的在她上劃開了一道口子,盧謹歡往後踉蹌了一步,全身虛軟險些栽倒在地,一條粗壯的臂膀及時伸過去攬住了她的腰,她的神情已經支離破碎。

    慕巖抬頭狠狠的剜向衛鈺,「你他媽的說話不能委婉一點麼?」

    他第一次爆粗口,竟是帥得掉渣。盧謹歡心裡已經天翻地覆,衛鈺是瞭解她的,她寧願聽他說出殘忍的真相,也不願意他敷衍她。可是這是多麼殘忍的真相,她根本就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去承受。

    上周她還笑著跟她說,等她畢業了,就帶她去周遊世界,把她沒去過的地方都走一遍。可是現實告訴她,沒時間了,地府裡她的那盞燈已經快油盡燈枯,她等不到她帶她去周遊世界。

    「歡歡,還有什麼沒有幫她完成的心願,盡快幫她完成吧,否則……」衛鈺沉痛的道,他在手術台上,面臨過許多的死亡,可沒有一次像此刻一般,讓他難受到快要窒息。

    他終究是無能救她,當年他雄心勃勃許下的願望,竟是再沒有機會實現。

    說話間,護士已經將沈潔推出來,她彷彿一瞬間蒼老了,連眉毛都透著灰白。她的嘴唇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盧謹歡跟著車追上去,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哭道:「媽媽,媽媽,我是歡歡,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呀,嗚嗚嗚,你看看我呀。」

    護士見她哭得淒厲,好心提醒道:「病人打過麻醉,藥效要24小時才能消失,我們現在要將她送進重症監護室觀察,您現在叫她,她也聽不見的。」

    盧謹歡壓根兒沒有聽到她的話,她一顆心都遺落在沈潔身上了,她握住她冰涼的手,哽咽道:「媽媽,你的手怎麼這麼冰,我溫暖你好不好,你要醒來,一定要醒來,好不好?」

    她像一個脆弱的孩子,一遍一遍的問著躺在病床的沈潔,可是她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直到護士將她推進重症監護室,厚厚的門板將她們隔離,彷彿是生與死的天塹。

    她最終還是脆弱得嗚咽著蹲下去,泣不成聲。

    這麼多年來,沈潔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在她每一次堅持不下去時,只要想到她,她就又充滿了前行的勇氣。就連跟慕巖簽下賣身契約時,她都沒有一點猶豫,因為她知道,這一年過去後,她失去一個孩子,卻能夠換來跟媽媽永久的相依相偎。

    她甚至從來沒想過死亡會將她們分離,她以為只要她努力,她就會在原地等著她去實現那些美好的願望。原來不是,原來這世上還有讓人無法抗拒的距離,會將她們永遠隔絕。

    慕巖走到她身邊,彎腰將她抱起來,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個孩子,那麼讓人心疼。「別哭,媽媽聽見了,她會不安心的。」

    他面對過死亡,母親的死令他措手不及,當他知道時,那種強烈的打擊差點將他擊倒。爾後又是父親的死,同樣令他措手不及,手足無措。

    他知道那種疼痛,所以此刻能夠體會到她心裡的絕望與痛苦。

    「我早該發現的,為什麼我在這件事上粗心大意了?嗚嗚嗚,是我的粗心大意害了她,是我是我都是我。」她痛得撕心裂肺,雙手猛捶自己的胸口。

    慕巖心疼,伸手卻拉開她的手,將她穩穩抱進懷裡,「不是,歡歡,你已經盡了你最大的努力,如果真的無法強求,就讓她在最後的時光安心的度過,安心的離開,不要自責了,好嗎?」

    他的話彷彿帶著一股魔力,將她心口劃開的那一個大口子慢慢癒合,她窩在他懷裡,漸漸的不再流淚,她回想起之前發現媽媽咳血時,她曾經來找個衛鈺,那時候衛鈺就知道了,為什麼還要隱瞞她?

    她想起這回事,心咚咚的跳著,她一把推開慕巖,轉身往他辦公室跑去。他一定早就知道了,可是他卻一直瞞著她,她以為這世上,誰都會欺騙她,獨他不會,原來她錯了。

    她跑到辦公室,衛鈺正在看病例,聽到門被推撞在牆上發出的匡啷聲,他下意識抬起頭來,一眼看到站在門邊氣喘如牛的她。他知道她遲早會想起他曾欺騙過她的事,所以他在靜靜的等。

    從他看到被送來醫院急救的人是沈潔時,他就無法再自欺欺人,他們之間真正絕決的時候到了。他很想這一天再來晚一點,再晚一點,讓他能夠再多看她一眼。可是上帝睡著了,沒有聽到他的哀求。

    如果要用對一個人的怨恨,才能讓她不再自責,那麼他願意承受她所有的怨恨。衛鈺如是想著,已然站起來,他的身姿如芝蘭玉樹,依然挺拔。他看著她的目光沒有閃爍,堅定的迎視著她飽含質問與譴責的目光。

    「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騙我?」她氣還沒喘勻,問出這句話,就劇烈的咳嗽起來。她討厭欺騙,討厭一切自以為是的隱瞞。如果她早知道媽媽的病情,她或許依然會傷心,但是她會抓住一切能夠跟她在一起的時光。即使有一天,她無可避免的離開她,她會抱著回憶含笑送她走。

    可是現在,她沒有機會了,媽媽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也許連明天的太陽都看不見,她所有的願望都化成了灰,讓她再也追悔莫及。

    衛鈺站著一動不動,沉痛的闔上眼眸,再睜開時,眸裡一片清亮,「歡歡,對不起,我只是想你快樂。」

    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單純的想她快樂。所以得知沈潔的病情時,他義無反顧的去國外念醫校,所以得知慕巖會像他愛她一樣愛她,他情願放手。

    盧謹歡冷笑,她是被心裡的絕望逼得快要瘋了,她走過去,目光泠泠的看著他,咬牙一字一字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自以為是,將讓我永遠活在遺憾中?這麼多年,我以為最懂我的人是你,原來是我自以為是了,衛鈺,謝謝你,給我好好上了一課。」

    說完她轉身就走,那一刻,她的眼淚決堤,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可是她現在太痛苦太絕望了,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就要離她而去,從此這個塵世中,再也沒有讓她能夠毫無顧忌去依賴去撒嬌的人了,她連她自己的傷心都管不住,她又怎麼管得住別人的傷心?

    衛鈺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頹然坐下,雙手插進濃密的頭髮裡,臉上的痛苦與脆弱再也無法掩飾。

    沈潔在第二天下午的黃昏時醒來的,她精神很好,一點也沒有剛剛昏迷後的虛弱症狀。盧謹歡在醫院不吃不喝不睡的守了一天一夜,慕巖實在看不過眼了,才將她強行帶回家哄她休息。

    她剛睡下十分鐘,醫院就打來電話說沈潔醒了,她當下就從床上蹦了起來,疾步衝出臥室。慕巖只好跟在她身後,驅車來到醫院,沈潔正讓護士幫她將床搖高一點,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

    盧謹歡跑進去撲在她懷裡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她差一點就失去她了。沈潔撫著她的頭髮,柔聲安慰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止住了哭,抬起淚汪汪的眼睛看著她,「媽媽,您壞,生病了都不告訴我。」

    沈潔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英俊男人,虛弱的笑了笑,轉移她的注意力,說:「你不給媽媽介紹一下這位先生是誰麼?」

    盧謹歡彷彿這才想起慕巖的存在一般,她侷促的擦了擦眼淚,然後站起來,看著慕巖時有些臉紅,「媽媽,他就是慕巖,您的女婿。」

    她怎麼也沒想到,丈母娘與女婿的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種情況下,想起昨天慕巖緊張的準備了一早上,結果卻以這樣狼狽的姿態跟媽媽見面,這讓她特別感傷。

    慕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這些年來,他面對了多少大場面,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麼緊張。他緊握的手心都泛起了汗,「媽媽,我是您的女婿,對不起,娶了歡歡這麼久,才第一次真正站在你面前,叫您一聲媽媽。」

    沈潔如怎麼會不知道歡歡嫁給慕巖的內幕,現在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看向歡歡時,眼中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愛憐,她知道,他一定深愛著她的女兒。

    聽歡歡說了那麼多次,今天看見,她總算可以放下心,總算可以死而無撼了。「慕巖,謝謝你肯愛護我的寶貝,我就將她交給你了。」

    她的話嚴肅得好像是臨終托付,惹得盧謹歡又掉下淚來,慕巖鄭重點頭,答應下來,「媽媽,您放心,我會把她當成我自己一樣愛護,甚至比愛自己更愛她。」

    他的承諾十分動人,沈潔真的放下心了,她偏頭看著淚如雨下的寶貝女兒,心裡一陣惆悵。她多希望她的日子還能再長一點,能陪伴她久一點。

    從她知道自己得了絕症到現在,她一直撐著活到了現在,7年,她都不記得這些年自己是怎麼撐過來的,癌細胞擴散時,她猶如被十萬隻蟲子在啃咬。她每每想要放棄,可是只要想到歡歡的臉,她就放心不下。

    她還沒有等到她幸福,她怎麼能離她而去?

    盧謹歡哭得呼吸都困難起來,心口一陣揪扯著疼,她埋在她懷裡,不依道:「媽媽,您不要想著把我交出去就清閒了,我會一直纏著您,等以後有了孩子,我還要讓孩子纏著您。」

    「你…你有了?」沈潔聽她這麼說,下意識問道。倘若她真的有孩子了,那她更是走得毫無牽掛了。

    盧謹歡臉一紅,見慕巖也看著她,她急急忙忙低下頭去,「我…我哪有啊,我是說以後,我還是學生啦。」她害羞得將自己的小腦袋藏起來,沈潔跟慕巖相視一笑,病房裡的氣氛沒有剛才那麼凝重了。

    盧謹歡陪她說了會兒話,沈潔就困得坐不住了,頭一點一點的,盧謹歡知道她現在最需要休息,沒有再打擾,將病床給她搖平,然後幫她掖了掖被子,跟著慕巖輕手輕腳的走出病房。

    此時夜已經漆黑,霓虹的光芒從外面射進來,外面的世界還是那麼喧囂,她的心卻分外寧靜。她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對慕巖說:「慕巖,你回去吧,你明天還要上班,我在這裡守著媽媽。」

    她的心還是不安定,雖然她已經醒來,但是她怕她睡著了後,就永遠不會醒了。慕巖在她身邊坐下,她的眼睛已經凹陷下去,整張小臉憔悴了許多,他捧著她的臉,道:「老婆,回家睡覺吧,媽媽這裡,我請了專人看護,你要養精蓄銳,才能更好的照顧她。」

    他很心疼,他費盡心機想把她身上的肉養起來,結果短短一天,原本紅潤的小臉上迅速消瘦得能看到高高的顴骨。她若再這麼撐下去,遲早會把自己累倒。

    「可是我想陪著她,我怕……」誰也無法知道她內心的恐懼,她甚至都不敢閉上雙眼,怕一閉上雙眼,她就再也看不到她。

    「歡歡。」慕巖歎息一聲,「媽媽看到你這樣,會比死還難受,聽話,我們回家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我送你過來。」

    盧謹歡看著病房門,良久之後,她輕輕點點頭,是的,她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才有力氣來照顧媽媽,她要振作,不能讓媽媽感覺到她的恐懼,她要讓她最後的日子快快樂樂的過完。

    慕巖抱起她往外走去,這兩天,他擔心她,幾乎也沒合過眼。他很累,累的不是身,而是心。他昨天背著歡歡去問過衛鈺,沈潔的情況很不樂觀,是腦癌晚期,癌細胞擴散到整個腦部組織,連動手術的機會都沒有。

    他第一次覺得這麼頹然無助,原來金錢並非萬萬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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