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233 慕巖不行了 文 / 卿筱
衛鈺越是不肯讓她去,盧謹歡越是不安,她堅持要去監獄。衛鈺沒辦法,只好叫人安排。等他們到了監獄時,盧文彥已經一面玻璃牆等著她。他的樣子老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頭上滿是白頭髮。
他的眉宇間深深的皺成了一個川字,讓人見了心酸。眼前這個頹廢的老人,哪裡是她所熟悉的人。他臉上,彷彿一夜間染上了風霜,盧謹歡遲疑的走過去坐下,然後拿起電話聽筒。
盧文彥對她笑了笑,目光熱切的落在她臉上,說:「歡歡,你來了,你瘦了。」
這句話十分親切,就像一個父親久盼自己的女兒來看望自己一樣,盧謹歡的喉頭發癢,眼裡一陣乾澀。自從母親去世後,她跟盧文彥的關係就開始惡化。那次在茶樓裡,他說的那些殘忍的話讓她每每想起都心寒。
這就是她的父親,她敬仰且憎恨的父親,他讓她一生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她以為她永遠不會原諒他,可是此時看到他灰敗的臉,消沉的意志,她竟然會心痛。
連盧謹歡自己都覺得詫異,或許這就是血緣親情,即使憎恨,也無法割捨。
她看著他,淡淡道:「您還好嗎?」
盧文彥狼狽的垂下頭,掩飾眼底的欣慰,他低低的說:「嗯,這裡有吃有喝,什麼都不缺,挺好,挺好。」有人這麼形容監獄裡的生活,若是平日裡,盧謹歡會覺得好笑,可是現在,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哦。」盧謹歡應了一聲,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不知道別人是怎麼跟爸爸相處的,她知道她沒辦法像別人那樣在爸爸面前撒嬌耍賴。別人的爸爸是他們的天他們的地,而她,殘酷的生活早就讓她懂得如果天真的塌了,頂天的永遠只有自己。
盧文彥見她不說話,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說什麼。他很少關心過她,父女兩之間的隔閡很深,她能來看他,他就很知足。
聽筒裡,只有彼此的呼吸聲,過了許久,盧謹歡才抬起頭,看著盧文彥,說:「媽媽當年的車禍到底是怎麼回事?請您跟我說實話。」
盧文彥一怔,呆呆的看著盧謹歡,她也正望著他,滿眼的探詢。大半年前,她蹲在他身邊,他殘忍的話語還縈繞在耳畔揮之不去,為了說那些話,他用盡了所有力氣,難道他的苦心都白費了?
盧文彥從來沒有真的恨過盧謹歡,就是沈潔臨終前,她瞞著他,不讓他來見她最後一面,他都沒有恨過她。那時候說那番話,是因為他知道她愛慕巖。
也許這就是孽緣,當初為了讓她能夠幸福,他撒了謊,不願意讓她知道更殘酷的真相。如今,他什麼也沒有了,依然想讓他的女兒幸福。
「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件事?」盧文彥沒有立即回答她。
「衛鈺哥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訴我了,我不相信,所以我要來找您確認一下,請您告訴我真相,我有權力知道真相。」盧謹歡撒起謊來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盧文彥有心瞞她,如果她不詐他,他根本不會說真話。
盧文彥閉上眼睛,那是他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恥辱,他最愛的女人被最好的兄弟給強佔了,這種話他如何能說得出口?他搖了搖頭,說:「沒有什麼真相,你媽媽為了逼我,讓我接你們回家,衝上馬路以死相挾,事情的真相就是這樣子的。」
「可是我從衛鈺哥嘴裡知道的真相不是這樣,您為什麼要瞞我?」盧謹歡聽他這樣說,心知他還想要瞞她。
「我是當事人,我還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歡歡,那些陳年舊事,你一定要追根究底麼?你讓你媽媽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盧文彥斥責道,就是不想讓她再追問下去。
前半生,為了復仇,他沒有做好一個丈夫一個爸爸,後半生,他想要做個好丈夫已經來不及了,現在他只想做個好爸爸,希望他的女兒能夠幸福快樂。
也許真的要在失去後才會懂得珍惜,盧文彥從毒品裡幡然醒來,才發現自己匆匆忙忙,已經走完了大半人生路程,而他在這段人生路程中,是失敗的。
盧謹歡揪住他話裡的漏洞,她說:「為什麼我追根究底我媽媽在九泉之下不會安心,您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請您告訴我。」
盧文彥瞪了她一眼,心裡恨透她的固執。從前,如果她肯像盧謹純一樣撒撒嬌,或許他不會那樣無視她的存在。可她就是固執,什麼苦什麼累都咬著牙自己扛,常常讓他覺得她們的生命中,有沒有他都無所謂。
「歡歡,別再問了,我所說的就是真相,無論你相不相信,回去吧。如果下次你來是為了問這件事,以後我不會再見你。」盧文彥說完掛了電話,他沒有再看盧謹歡,起身跟著獄警蹣跚的向外走去。
「爸爸!」盧謹歡叫了一聲站起來,可盧文彥卻沒機會聽見了,她看著他滿含蒼桑的背影,眼裡一陣陣發熱。仇恨,到底有多重要?爸爸為了報仇,失去了太多的東西,讓他下半輩子在監獄裡度過,這才是上天對他最殘酷的懲罰。
而她知道真相又能改變什麼呢?也許會讓自己陷入另一輪痛苦的糾結中。
有時候,無知是福,無知才會快樂。
盧謹歡從監獄裡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城郊很冷清,只有一條孤伶伶的馬路躺在一片田野之間,路燈的燈光很微弱,遠遠的照不亮前方。
盧謹歡身後就是黑洞洞的監獄,她轉身看了看,回頭向前走去。
衛鈺站在車邊,等待的時間是難熬的,他不知道待會兒盧謹歡走出來會是如何的傷心欲絕。他恨自己,如果她受到傷害,他又如何幸福?他一支煙接著一支煙的抽,身邊滿是煙蒂,在他將一盒煙抽完時,盧謹歡終於出來了。
他連忙扔下煙迎上去,仔細辨別她的臉色,可是除了疲憊,什麼也沒有。他稍微放了心,「歡歡,姨父怎麼說?」
盧謹歡搖搖頭,「他跟你一樣,什麼也不肯說。衛鈺哥,送我回去吧。」
那一瞬間,衛鈺突然就釋懷了,盧文彥背負了一生的恥辱與仇恨,還有痛苦。到最後,為了成全女兒的幸福,都全部放下了。他還愛著她,又有什麼放不下?
只要她幸福,她跟誰在一起,都已經不重要了。
「對不起,歡歡,我一直不確定慕巖能不能給你幸福,所以我總也放心不下,甚至想過將你從他手裡奪過來,直到剛才,我還想過使用卑劣手段讓你們分開,但是現在,我放棄了。我突然明白姨父的良苦用心,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你的幸福更重要。」衛鈺真摯的道,有一種愛叫做放手,他放她離開,是因為他覺得,還有一個人,只要他存在,就能讓她幸福。
盧謹歡看著他,他英俊的臉因為激動而透著紅暈,眼底有著一絲不好意思,興許是為了自己的卑鄙心思,可是他卻坦蕩無畏的迎視著盧謹歡的目光,是真的釋懷了,所以才能如此輕鬆的面對她,面對她將徹徹底底從自己生命裡離開的事實。
盧謹歡滿心惆悵,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改變了他,但是她很欣慰,她笑著說:「衛鈺哥,你也會幸福的,一定要比我幸福。」
衛鈺笑著傾身擁了擁她,他什麼也沒再說,因為他知道她會明白,這個擁抱很用力,他緊緊的抱了她一下,又生怕自己會貪戀她懷抱的氣息,急忙鬆開,笑望著她,說:「我送你回去吧。」
就在這時,衛鈺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又看了看盧謹歡,他接了起來,「嗯,清綰,什麼事?」
「衛鈺,你有沒有跟盧小姐在一起?我們找遍了市區,都沒有找到她,如果你跟她在一起,你馬上帶她來中心醫院,慕巖快不行了。」對面也不等他說話,像倒豆子似的劈哩叭啦的說了一堆。
衛鈺皺緊眉頭,看了看盧謹歡,接著問:「什麼叫快不行了?他不是好好的嗎?」
「這事在電話裡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她跟你在一起是不是,你趕緊帶她過來,晚了也許連慕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快點。」沈清綰說完,也不管盧謹歡是不是跟衛鈺在一起,就掛了電話。
衛鈺聽到「最後一面」四個字,臉色立即就變了,他拉著盧謹歡,焦急道:「歡歡,快點跟我來。」
他把盧謹歡拉到副駕駛門邊,拉開車門將她塞了進去,然後快步繞到駕駛室拉開門坐上去。他發動車子時手都在發抖,幾次才將火打燃,然後一腳油門,白色賓利像是離弦的箭一般急射出去。
盧謹歡詫異的望著衛鈺,他剛才緊張的樣子讓她心裡突然不安起來,她問他:「衛鈺哥,出了什麼事?你怎麼這麼慌張?」
衛鈺邊開車邊看了她一眼,「歡歡,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記住,我永遠在你身邊,知道嗎?」
盧謹歡不安的心被衛鈺這樣一說,更加不安了,她坐直身體,緊張的看著他,說:「衛鈺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呀,我被你說得越來越不安了。」
衛鈺鄭重的看著她,像是下了個很重大的決定,他說:「慕巖在醫院裡,清綰說他的情況很嚴重,有可能……有可能再也搶救不過來了。」
盧謹歡腦袋嗡一聲炸開了,轟轟作響,她愣愣的看著衛鈺,很久才把他的話消化掉,她驚慌的拉著衛鈺的衣袖,顫著聲音說:「你說什麼?慕巖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歡歡,你別著急,或許情況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嚴重,我現在就送你過去,你別急。」衛鈺一邊安慰她,一邊加大馬力往前衝。可是這時候正是下班高峰期,剛進城就開始塞車。
盧謹歡腦子裡一片空白,她記得早上慕巖送她去上班,還笑著跟她說晚上去約會。他不會食言的,絕對不會食言的。
她眼眶漸漸熱了,她被心裡的恐懼折磨得不知道怎麼辦是好,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她才發現自己流淚了。她連忙抬手擦乾眼淚,她不能哭,慕巖一定沒事,她不能自己嚇自己。
衛鈺見她落淚,心揪在了一處,車陷在車陣中,幾分鐘才往前移動幾米,照這樣的速度下去,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趕到醫院。衛鈺急得不行,看見旁邊道上的電動車呼嘯而過,他靈機一動,連忙下車。
他走到副駕駛座旁拉開車門,讓盧謹歡跟他下車。然後攔了一輛電動摩托車,給了對方一沓錢,說:「哥們,你的車我買了,這裡的錢夠你買幾輛了。」
那人被衛鈺強行攔住,又被他掀下車,本來一肚子的火,看了看手裡被他硬塞來的一沓錢,頓時眉開眼笑,「好好好,你拿去吧。耶,我發財了,這裡的錢夠我買一輛qq開了。」
衛鈺跨騎在電動摩托車上,示意盧謹歡上車,盧謹歡此時也顧不上其他,跳上車,衛鈺騎著車向中心醫院飛奔而去。
盧謹歡坐在衛鈺身後,雙手摟著他的腰,心裡一片惶然。她怎麼能相信慕巖就快死了的事實,早上他還跟她鬧彆扭,說晚上去約會,可是短短一天沒見到,他就要死了。
她急得直落淚,滾燙的淚水被夜風一吹,全都冰涼了,她的心也越來越冷。她拿出手機開機,無數個未接來電還有未讀短信,其中有慕巖的也有別人的,她連忙回撥了慕巖的電話,那邊沒人接聽。她翻出打得最多的那個電話,這次電話很快接通了,對面傳來景辰熙焦急的聲音,「謹歡,你在哪裡,你怎麼現在才開機?」
「辰熙?」盧謹歡沒想到接電話的人會是景辰熙。
「你在哪裡,你快點來醫院,慕巖的情況很危險。」景辰熙沒有跟她廢話,他派出去的人差點把y市翻個底朝天,都沒有把她翻出來。她音訊全無,他甚至擔心她會再度被楚服綁架。這會兒接到她的話,他才鬆了口氣。
「我知道,我正在路上,我馬上到。」盧謹歡哽咽道,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問道:「辰熙,慕巖怎麼會受傷?」
「你還記得上次綁架你的楚服嗎?他沒有死,他回來找慕巖報仇了。今天你不孕的消息是他向報社報的料,目的就是要讓慕巖自亂陣腳,然後趁機奪取慕氏的經營權。還好我們早就察覺到他的行動,一直密切監控他的一舉一動,只是為了等他現身,然後將他抓住。清綰抓人的途中,楚服朝慕巖開了兩槍,慕巖小腹中了一槍,另一槍陳善峰替他擋住了,楚服跟陳善峰當場死亡,慕巖流血過多,在救護車到達前,他已經昏迷了。醫生說,他失血過多,有可能搶救不過來。謹歡,你快點來吧,也許……」景辰熙沒有說下去,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盧謹歡臉色蒼白,整個人搖搖晃晃的,險些從電動車上栽下去。她滿臉皆是淚,她捂著嘴無助的哭泣,「我…我馬上就到了。」
盧謹歡無法原諒自己,為什麼不信任他?假如她沒有關機,她就不會後知後覺,現在才知道他的情況危急。她討厭自己遇到事就只會縮起來當烏龜的性格。慕巖,你不能有事,你說過晚上去約會的,你不能食言,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衛鈺騎著電動摩托車風馳電掣的趕到中心醫院,盧謹歡從車上跳下來,不知道是因為坐車太久,還是因為她害怕,她雙腿軟得站不住,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衛鈺驚呼一聲,慌忙奔到她身邊將她扶了起來,「歡歡,有沒有摔到哪裡?」
「我沒事,衛鈺哥,慕巖一定會沒事的,對不對?」這一刻,看著醫院裡明亮的大廳,她竟然沒有勇氣走進去,她怕醫生會對她搖頭,她怕失去他。
衛鈺心疼的伸出手指拭乾她臉龐上掛著的淚痕,此刻的她脆弱得像個易碎的瓷娃娃,他說:「不會的,慕巖不會捨得丟下你的。」
他扶她站起來,她拚命點頭,眼淚又落了下來,衛鈺瞧著心裡難受,他說:「走,進去吧,別讓他等你太久。」
盧謹歡慌忙往急救室跑去,她剛跑到急救室外面,上面的手術紅燈就熄滅了。醫生從急救室裡出來,看到盧謹歡時,憐憫的衝她搖了搖頭。那一剎那,盧謹歡的世界天崩地裂,她渾身顫抖,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跌坐在地。
耳邊迴盪著醫生的話:「我們已經盡力,準備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