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112滿漢全席(三) 文 / 清閒丫頭
蕭瑾瑜在一心園書房裡坐了半個時辰,房門才被輕輕叩響。
「王爺,穆遙到了。」
蕭瑾瑜不急不慢地把手裡的卷宗收好,才沉聲說了聲「請」。
進門來的是個三十上下的男人,中等身材,中等相貌,身上的短衫和腳上的布鞋都洗成了灰白的,但從頭到腳都乾淨利索得挑不出一絲毛病,稍稍走進就能聞到他週身散發出來的淺淡的煙火味。
兩年前蕭瑾瑜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也是穿著這身舊衣服,也是這副事不關己的神情,要不是因為手裡押著被剝淨了衣服五花大綁的譚章,蕭瑾瑜還真覺得他很像個安分守己的普通廚子。
穆遙慢悠悠地跪到蕭瑾瑜的書桌前,「穆遙拜見安王爺。」
「起來吧。」
穆遙也不跟蕭瑾瑜客氣,蕭瑾瑜讓他起來,他就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爬起來,毫不避忌地盯上蕭瑾瑜的臉,蕭瑾瑜任由他看了好一陣子,才淡淡地道,「看出什麼了?」
穆遙低了低頭,「回王爺,你沒兩年前那麼虛了,但還是挺虛的。」
「……你用一盆鹹湯求見本王,就為了說這個?」
看見蕭瑾瑜這樣隱隱泛黑的臉,就連正在前院撒歡兒的那群安王府大將都得心肝顫上幾顫,這個廚子卻慢悠悠地搖了搖頭,聲音裡滿是慵懶,「回王爺,我想留在安王府。」
蕭瑾瑜微怔,輕輕點頭,「可以……本王有何好處?」
「我的廚藝比刀工更好,只是給酒樓當廚子沒必要做得那麼好,又累又浪費。」
蕭瑾瑜眉梢微揚,「就那盆鹹湯?」
「還有糖醋排骨。」
難怪楚楚說鳳姨做的糖醋排骨越來越好了……
蕭瑾瑜面不改色,淡淡地看著穆遙,「本王府上不缺廚子。」
「我對如歸樓的瞭解比我會做的菜多。」
蕭瑾瑜面容微僵。
穆遙慵懶地摸了摸鼻子,「有人要殺我,我在連理樓呆不下去了……我只認識你一個有權有勢的好人。」
蕭瑾瑜眉心緊了緊,吳江曾說過,憑這個人的刀法和內家修為,吳江和他交手還要掂量幾分,他這會兒竟需要躲在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家裡保命。
「何人要殺你?」
穆遙難得的猶豫了一下,「能不說嗎?」
蕭瑾瑜倒是毫不猶豫,「不能。」
穆遙無可奈何地舔了舔嘴唇,聲調慵懶如故,「薛汝成。」
蕭瑾瑜神色一凜,脫口而出,「放肆!」
頭一次見到這個冷靜如冰的人有如此強烈的反應,穆遙只是愣了愣,臉上不見一絲慌亂,連身子也還都是鬆鬆散散的,垂頭看著地面,不急不慢地道,「我是宮裡陪嫁給十娘的廚子……十娘一直不讓駙馬碰她,駙馬就對府上丫鬟胡來,活活糟蹋死了好幾個,酒後還想對十娘動粗,我就把他殺了……可惜十娘心裡還是只有薛汝成,跟她進了如歸樓,我還是廚子。」
穆遙聲音平靜慵懶得像是在說一個道聽途說來的閒事,嘴角甚至還帶著一抹嘲諷的笑,笑閒事裡面那個傻到家的廚子。
蕭瑾瑜淡淡地聽著,臉上隱去了清淺的惱然之色,靜如深湖,「既是如此……薛太師為何要殺你?」
「我知道得太多了。」
「你知道什麼?」
穆遙揚揚眉梢,沒答,反問,「安王爺答應了?」
蕭瑾瑜靜靜看著他,「可以留下……不過有條件。」
穆遙點頭。
「本王府上不缺廚子,你若想留下,可以到廚房劈柴。」
穆遙點頭。
「你若做劈柴的活,就按雜役的標準給你工錢,一月二錢銀子,包管吃住。」
穆遙又點頭。
「還有一樣……本王問話,你需知無不言,旁人問話,你要守口如瓶。」
穆遙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做完今天的酒席,自己去見趙管家吧。」
「謝王爺。」
******
蕭瑾瑜本想去三思閣取些案卷再回房,哪知剛出一心園的院門,就被從王府後門不聲不響溜進來的皇上堵回了書房。
「七皇叔,」皇上身上一副大家公子的打扮,臉上卻是一副閨中怨婦的神情,坐在茶案邊的椅子上眼巴巴地看著蕭瑾瑜,「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啊……」
「皇上……」蕭瑾瑜靜靜定定地截斷皇上的感慨,緩緩捧起茶杯,「有何吩咐,臣一定盡力而為。」
皇上立馬堆起一臉討好的笑容,「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來了個客人,想讓七皇叔陪著吃頓飯,聊聊天……」看著蕭瑾瑜眉頭一蹙,趕緊補了一句,「朕從宮裡給平兒帶來十株上好的山參,已經交給趙管家了。」
「皇上……」看著皇上這副神情,想起前幾天兵部和禮部抄送來的公文,蕭瑾瑜眉心微蹙,「突厥來訪使團是何人帶隊?」
皇上抽了抽嘴角,顯然是想笑,但明顯笑得比哭還難看,「突厥新任汗王,阿史那蘇烏。」
蕭瑾瑜無聲默歎,把脊背輕輕靠在椅背上,「蕭玦回京,也是他要求的?」
皇上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有件事還沒敢聲張……他是帶著薛茗一塊兒來的。」
蕭瑾瑜微愕,「薛茗?」
皇上苦笑,「他登位前夜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邪,突然潛到涼州刺史府,把薛茗抓到突厥去了,沒別的要求,就要見你和蕭玦……還說七皇叔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請你去突厥了,他親自來登門拜訪。」
蕭瑾瑜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景大人和薛太師可知此事?」
「景大人的意思是,和為貴。薛太師……」想起薛汝成臉上那副百年不遇的怒容,皇上那顆珠圓玉潤的喉結上下顫了一顫,「就剩這麼一個兒子了,能是什麼反應啊……」
薛家長子英年早逝,四子薛越和三子薛欽都死於非命,如果薛茗再在阿史那蘇烏手裡出點兒什麼事……
薛汝成雖對前三個兒子的去世沒表露出什麼悲傷,但終究是白髮人送黑髮人,自從清平出世,蕭瑾瑜愈發能體會到薛汝成的心情。
蕭瑾瑜緊了緊眉頭,「冷將軍呢?」
「讓鄭將軍把他替回來了,還在回京的路上……再晚一天下旨,他一準兒要去跟阿史那蘇烏拚命。」
蕭瑾瑜微微點頭。
於朝廷而言,重要的不是一個涼州刺史,也不是當朝太師薛汝成僅剩的一個兒子,而是和新任臨國汗王的第一筆交情。
朝廷和突厥多年來一直戰戰和和,近幾年朝廷花錢將士送命不說,兩頭邊疆的百姓還都沒清淨日子過。阿史那蘇烏是在突厥和周邊幾個鄰國都出了名兒的怪脾氣,手腕狠辣,心思詭秘,說一不二,但也一言九鼎,能把這塊骨頭啃下來,兩國之間少說也能清淨個二三十年。
於蕭瑾瑜而言,他更想知道阿史那蘇烏到底想跟他和蕭玦說什麼。
上次交手蕭瑾瑜就發現,阿史那蘇烏看似喜歡任性而為,實則是個極為深沉縝密的人,一舉一動都有他的考慮。剛登汗位就鬧這麼一出,一定不只是為了閒聊敘舊或者耀武揚威的。
「皇上,可知薛茗現在情況如何?」
皇上搖搖頭,「不過阿史那蘇烏保證薛茗一定能活著回京。」
「好……」蕭瑾瑜淺淺呼氣,「他們何時抵京?」
皇上最大幅度地揚起嘴角,「明兒一早……七皇叔能否讓人在府上收拾幾間屋子出來?」
蕭瑾瑜一怔,「在我府上?」
「阿史那蘇烏本來說要住在宮裡,後來聽說你不住在宮裡,就非要住到你家……」
眼前閃過阿史那蘇烏那張笑得很是邪魅的臉,蕭瑾瑜眉梢微揚,「可以……不過府上這兩日客人頗多,只可容下阿史那蘇烏與薛茗二人。」
皇上立馬點頭,「沒問題!」
「平兒有心疾,受不得驚嚇,阿史那蘇烏需著漢人衣衫進府。」
「一定,一定……」
「接待所需費用由六王爺承擔。」
「這個……也一定……」
******
蕭瑾瑜從三思閣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不願擾了前院那群人的酒興,又不能讓尋常的家丁侍衛碰觸案卷,就撐著枴杖從三樓和底樓之間往返了十幾回,把厚厚一疊卷宗一盒一盒地搬下來,再坐到輪椅裡把卷宗一盒一盒地摞在腿上推了回去,一路上歇了幾回,回到一心園房裡的時候連外衣都汗濕了。
楚楚趕忙幫他把卷宗都搬到桌上,詫異地看著蕭瑾瑜臉上近兩年來難得一見的疲憊之色,掏出手絹給蕭瑾瑜擦拭順頰而下的汗水。
蕭瑾瑜靠在椅背上微微搖頭,「楚楚,我想洗澡……」
「好……我幫你。」
蕭瑾瑜原本就很愛乾淨,有了極易染病的清平之後就愈發小心留意,常常一天兩三回的沐浴更衣,只是先前他能自己洗,這會兒已經累得實在使不出一點兒力氣,只得讓楚楚幫忙。
楚楚陪他一塊兒坐進浴桶裡,把微燙的水撩過他肩頭的時候,蕭瑾瑜靠在楚楚身邊直想昏昏睡過去。
從知道楚楚有身孕之後,蕭瑾瑜就再沒讓楚楚幫他洗過澡,就是生起病來身子不大靈便的時候,他也寧肯自己爬進浴桶裡,再自己爬出來。
被楚楚這樣隔著熱水輕柔撫摸疲憊已極的身子,蕭瑾瑜迷迷糊糊中發出舒服的輕哼聲。
「王爺……」楚楚心疼地揉著他發僵的肩膀,「你去幹什麼了呀,怎麼累成這樣啊?」
蕭瑾瑜雙目輕合,隨口應著,「找卷宗……」
楚楚皺皺眉頭,「那個廚子……是不是壞人呀?」
蕭瑾瑜微微搖頭,「只是想來府裡幹活……」
楚楚扁了扁嘴,「他做得也太鹹啦!」
蕭瑾瑜輕勾嘴角,「嗯……讓他劈柴去了……」
「那……」楚楚忍不住在他被水汽蒸騰得愈發柔潤的嘴唇上啄了一下,「你搬那麼多卷宗回來幹嘛呀?」
兩年來蕭瑾瑜從沒把卷宗往房裡搬過,最忙的時候也不過在書房呆上一個多時辰就出來了,突然這麼一副玩兒命的架勢,楚楚想不擔心都不行。
「六王爺的家事……今晚要查清……」
「今晚?」楚楚一愣,「你不是說,這個還不著急嗎?」
蕭瑾瑜細密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了眼睛,伸手把楚楚摟進了懷裡。
他很早以前就發現了,最為疲憊的時候只有抱著這個溫暖的身子才能緩過勁兒來。
「明天有客人要來,不知要待到什麼時候……」
楚楚兩手摟在他的腰上,也不忘幫他揉按久坐僵硬的腰背,「什麼客人呀?」
「你認得……阿史那蘇烏,還有薛茗……」
楚楚一喜,立馬又一愣,揚起頭來錯愕地看著蕭瑾瑜,「咱們不是在和突厥打仗嗎,蘇烏王子怎麼能到咱們家來啊?」
「不是蘇烏王子了……」蕭瑾瑜輕輕勾勒著懷中人柔和平滑的腰身,聲音溫軟得想水面蒸騰而出的霧氣一樣,「他前些日子登位,當了突厥的汗王了……這兩日府裡可能不大安生,先別把平兒給奶娘,你也盡量別往外跑……」
許久沒被他這樣撫弄過那些極為敏感的地帶,眼前又是他美好得像是仙人一樣的身子,楚楚直覺得身子裡竄過一陣陣久違的酥麻,還沒聽完蕭瑾瑜的話,就已經酥軟在他肌骨勻稱的懷裡了。
「唔……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