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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風雲看守所 1 文 / 潮吧

    小號的日子太難過,思想有壓力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寂寞。沒進來之前,元慶聽古大彬說,他當初在看守所的時候有活兒干,撿豆子或者剝大蒜,時常展開勞動競賽,忙得散了架子,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寂寞。可是現在不同,這兒什麼也不讓干,瞅屋頂或者聽外面的腳鐐聲成了生活中的主要內容。有時候實在無聊,元慶會瞅著梁川那張分不清人獸的臉分析,這個人的父母在製造他的時候是不是心情不好?

    梁川不知道元慶在研究他,每當看到元慶在瞅自己的臉,他就咳嗽一聲,正襟危坐,就像在拍結婚照。

    隔壁張三兒的監號裡又多了一個人,那個病狗一樣猥瑣的人是從小滿的監號過去的。

    跟張三兒搭過幾句話,元慶知道,敢情押小滿去「反三」之前,這個叫全福的夥計就住在那裡了。

    元慶扒著後窗台,問全福,小滿在那邊都做些什麼?

    全福不說話,張三兒替他說,小滿在那邊裝啞巴,過來七天了,從來就沒有開過口。元慶說,吃飯也不開口嗎?張三兒說,那就餓死了。元慶說,他的傷好了沒有?張三兒說,這傢伙的皮膚好極了,昨天就抽線了,留下一條一尺多長的大疤。元慶再問小滿被批捕了沒有時,那邊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張三兒說,小滿把全福「加工」成了一塊干鼻涕,因為全福吹牛說他在他們村是一霸,全村的人逢年過節都給他上供。元慶聽了,悻悻地說了一句「關他屁事」,躺下,繼續觀察屋頂上那些不斷變化著的陽光。

    下午,魏捷來提審元慶,問了一些當初他跟人打架的事情,元慶一一供述。

    回看守所的路上,元慶問魏捷,我什麼時候能夠結案?魏捷說,應該就在這幾天。

    晚上,元慶破天荒地唱了一首歌,《光榮屬於八十年代的新一輩》,五音不全加磕磕絆絆,聽得梁川直打嗝。

    第八天一大早,元慶又被提了出去,這次來的是檢察院的人。

    在看守所值班室裡,檢察院的人讓他在一張紙上簽字。

    元慶拿起那張紙一看,登時有些傻眼,那上面寫著「涉嫌流氓犯罪」。

    元慶的心咯登一下……我終於沒能逃脫,還是要被逮捕,可是為什麼以流氓罪逮捕我?

    元慶不簽字,瞪著眼睛對那個檢察院的人說:「我不是流氓犯。」

    檢察院的人笑笑,耐心解釋:「你不要以為流氓罪就是牽扯到男女關係,其他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都歸於此類。刑法第160條規定,流氓罪有以下特徵,聚眾鬥毆,尋釁滋事,侮辱婦女或者進行其他流氓活動,破壞公共秩序等等,等等……明白了?簽字吧。」

    又看了看那張紙上面寫的大字--逮捕證,元慶感到自己很窩囊,就像一隻掉進糞坑的鴨子,越撲騰陷得越深,越撲騰渾身越臭。死活由著他來吧,反正就這點破事兒了……屠夫捏住鴨脖子,鬆一鬆,緩口氣,活了;緊一緊,翻白眼,等死。我就是那只鴨子,我可不能惹得人家上火,然後「緊」我,我才十八歲,不想死。拿起鋼筆,鄭重其事地簽下了元慶兩個字,頗有龍飛鳳舞的韻味。

    揣著逮捕證回到監號,梁川可憐巴巴地望著元慶,眼圈紅紅的:「小哥,你要走了?」

    元慶摸出逮捕證,往梁川的眼前一杵:「走你媽那個x呀走?」

    梁川的臉上失望與欣慰反覆交替:「不走了,不走了,咱們不走了……」

    元慶坐到自己的褥子上,突然就想抽煙,摳了摳褲兜,捏出兩根煙絲,在手裡捻兩下,湊到鼻子下用力地嗅。梁川雙手捧著元慶的逮捕證,研究天書似的研究了一番,抬起頭沖元慶咧嘴:「你流氓啊,還說尋釁滋事呢。」見元慶沒有反應,梁川狠狠地捶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跟我一樣,也給自己找面子呢。」說完,瞥一眼元慶,手忙腳亂地從自己的褥子裡拽出一張紙,往元慶的眼前一丟,「看看吧,我的。」

    元慶拿過那張紙掃了幾眼,不禁笑了:「好嘛,川哥原來是個氣死老頭兒犯!」

    那張紙上寫著,梁川去一家小賣部買煙,要藍金鹿牌的,老頭兒給了他一包大前門牌的,梁川不要,說太貴了,抽不起。老頭兒見他打扮得人五人六,覺得他是在跟自己耍嘴皮子,關上門不賣給梁川了。梁川在外面用腳踹門,門破了,梁川進去一看,老頭兒躺在地上渾身抽搐。梁川害怕了,就去掐老頭兒的人中,掐著掐著老頭兒就嚥了氣。梁川想跑,恰好這當口老頭兒的兒子回來了,當場抓住了他。

    「川哥,你不冤枉啊,大小你也惹出人命來了,咱這監蹲得值。」

    「當初我也是這麼想的,也做好了償命的打算,可是……」梁川又摸出了一張紙,「你看看這個。」

    元慶接過那張紙,是一份司法鑒定,上面寫著受害人楊某某死於突發性心臟病。

    梁川拿回那張紙,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揣進口袋,拍拍,嗖的翻了一個白眼:「現在你還說我不冤枉嗎?」

    元慶點點頭:「有點兒冤。這叫關門擠了蛋子,趕巧了。」

    「本來我拿到這個鑒定之後,刑警隊答應要放我了,至少是個取保候審,可是……」梁川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嚴打開始了,再也沒有人來管我了,我就這麼被人像只破襪子一樣地丟在這裡。剛才你出去,我看見後面沒有預審員,我還以為要放你走呢,我就難過啦,我『哄監』,我喊,加強無產階級專政,堅決###反革命,梁所長來了,他知道我心裡冤屈,答應這就給我上報,請人來提審我……」

    「那就快了,」元慶安慰他說,「現在講究法制,沒有冤死的人。」

    「我不相信,」梁川一臉孤苦伶仃被遺棄的樣子,「就算放我回家,我這罪名也有了,就像你說的,氣死老頭兒犯。」

    「能回家就行,管它什麼犯呢。你不像我,我這刑是判定了,至少也得一年半載的。」

    「不敢說呀小哥,」梁川擠回了眼淚,「現在嚴打了,判案子都是隔著褲子看x,『打約莫』(估計)。」

    中午開飯的時間到了。

    走廊上響起一陣飯勺磕打飯桶聲,接著傳來一陣茶缸碰撞的聲音。

    元慶覺得這樣的聲音很生活,很實在,就像豬倌經過豬圈,豬們不分男女老幼,爭相擁上食槽子的感覺。

    菜依然是清水煮白菜幫子,一絲油花也看不到,冷不丁打眼一看,以為大家在捧著一面鏡子照自己呢。

    大腚依舊不往裡面看,耷拉著眼皮給元慶舀菜,沒有湯,全是白菜。

    元慶說:「表哥,謝謝你啊。」

    大腚詫異地「咦」了一聲,忽然反應過來,娘們兒似的撲哧一笑,抽回飯勺,一溜煙地走遠了。

    梁川將自己的茶缸放到**後面,用手掐著饅頭,撕下一塊往嘴裡填一塊,很享受的樣子。

    元慶等他吃完那個饅頭,又給了他一個多出來的饅頭,梁川這才慢條斯理地拽出茶缸,一口饅頭一口菜地吃了起來。

    元慶見他只吃菜不喝湯,問:「湯留著幹什麼?」

    梁川說:「剛才張三兒在那邊說,喝湯容易發胖,我得胖一點兒,不然出去以後找不著媳婦。」

    說完,梁川放下茶缸,一手捂著嘴,一手翹出一根指頭,剔牙,樣子十分優雅。

    元慶說:「哥,能摳出肉沫兒來嗎?」

    梁川點點頭:「能。我演過一場話劇,莎士比亞說,心中有肉,就有肉。」

    元慶說:「那是假肉,等時機成熟,我讓表哥從伙房弄點兒真肉,咱們犒勞犒勞。」

    梁川停下剔牙的手,捧起茶缸,納悶地問:「陳師傅是你表哥?」

    沒等元慶回答,門就被打開了,梁所長站在門口沖梁川一點頭:「提審!」

    梁川愣怔一下,雙手抱著茶缸,仰面跌倒,菜湯潑在臉上,「咕嚕」立馬變成了關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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