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歡 第305章 事起 文 / 召白
站在少陵原的書院圖書館中往南望,遠山寂靜,連綿的秦嶺離書院還有些距離。山中的流水北去,通過書院旁的黃渠匯入曲江,再由長安城中的暗渠流遍長安城南的數十里坊,滋養著大唐京都的人們。
天寶五載的冬天比往常來的好像早了些,已經是十一月份的天氣,冬日的長安城變得寒冷許多。臨近傍晚時分,天上開始飄起雪花,雪花很大,但是沒能持續太長時間,地面上剛剛顯白,雪就停了。
晚間氣溫降下來,落在地上的雪花並沒有立馬消散,兀自散落在宮城的簷角處、城牆的青磚間、沒了葉子的樹幹和花枝上。
今年的雪比前幾年早了差不多一個多月,這場突如其來的夜雪倒是給沉悶的長安城帶來了一絲喜慶。
街旁的店舖前,掌櫃和夥計們靠在門上跟客人交流著這場雪。
無數的庭院裡,淘氣的孩子在大人的呵斥聲中手捧雪團打鬧。
清冷了許多的曲江池上,有人在夜色中泛舟,欣賞雪夜的曲江美景。
熱鬧過後的風月場小樓中,靠在窗前發呆的女子慶幸有段閒暇的時光。
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絲竹管樂、清風細語……在這個雪的夜中彙集成無數的畫面和聲音流淌在夜的長安城。
遠望去,白濛濛一片,覆蓋了偌大的長安城,顯得聖潔而乾淨。
李適之站在書院的樓上,收回望向長安的目光,輕歎了一聲,心中暗道,這白雪覆蓋下的長安城怕是不會再平靜了。
暗流湧動的長安城危機四伏,也只有這不大的書院才顯得有些安逸。
李適之拿起眼前的《京都時報》,望了兩眼又放下,不願再看上面的消息。
就在今天的《京都時報》中報道了一個長安城勳貴間的八卦消息,說贊善大夫杜有鄰跟其長婿——左驍衛兵曹柳績因吃酒之事而大吵了一架,杜有鄰在家中對柳績大加斥責,就連隔壁的鄰居都能聽到兩人爭吵的聲音。
後來柳績怒而出了杜府,臨走之前,指著杜有鄰怒罵:
「終有一天,我將讓你老兒知道柳某的厲害。」
翁婿吵架本來就不多見,而雙方能夠吵到被鄰居聽見的份上更是不多,於是這場爭吵成為了長安城中的一個笑話。《京都時報》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按照一個八卦新聞給登了出來。
在別人眼中,這則消息最多也就是個八卦新聞罷了,然而李適之在看到這個事情的時候心中一沉,知道事情不會如表面上那麼簡單。
左驍衛兵曹柳績,李適之是認識的,應該說兩人之前也有交往。雖說在以前,李適之是左相,身份地位比柳績要高上很多,兩人應該不會有太多的交集,然而李適之是一個性格曠放縱誕、愛好交際之人,柳績生性狂疏,為人不拘小節,也恰好在長安城交際甚廣,兩人倒是有過數次交往。
兼之柳績跟韋堅、裴敦復等人有交集,所以與李適之關係也還不錯。李適之很欣賞柳績的才華和狂放的性格,但是也知道柳績的性情中間有著陰厲和記仇的一面。
《京都時報》不登出這則新聞便罷,既然登出來鬧得長安城人盡皆知,柳績自然是拉不下這個顏面,怕是真會對杜有鄰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杜有鄰是贊善大夫,為東宮官屬,算是太子一派,跟李適之走的也很近。如果柳績報復杜有鄰而最終牽扯到東宮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最近一段時間,李林甫不斷加大排除異己的力度。在七月中,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為其兄韋堅訴冤,並引太子之言證明韋堅無罪,李林甫從中抓住機會,在李隆基面前進讒言,使得聖上大怒,遷怒與太子。李亨懼怕,不得已上表請求與太子妃,也就是韋堅的妹妹和離。
七月底,李林甫再次出手,把已經在年初貶為縉雲太守的韋堅再貶江夏別駕,隨後又罷了韋堅的官職流去臨封,韋蘭、韋芝則被貶去了嶺南,太常少卿韋斌貶為巴陵太守。
如果不是在七夕的時候李適之辭去了太子太保等一應官職而要求入書院教書,怕是也要被李林甫給迫害了。就是現在想起,李適之還心生恐懼,暗中慶幸自己聽從了李清的建議而入了應天書院,從而置身事外。
杜有鄰和柳績之間的矛盾如果被李林甫利用的話,朝廷之中又是一片腥風血雨,李適之心中暗道。
但是李適之現在身無官職,也知道自己在聖上面前也說不上話,想著杜、柳兩人的矛盾,以及可能會出現的變故,心中焦急而無奈。
就在李適之歎息無助之時,長安城中位於延康坊的柳府之中,上下人等盡皆惶恐不安。
燭火通明的書房之中,柳績坐在那裡,想著兩天前跟杜有鄰之間的那場爭吵,氣猶難平。杜有鄰仗著自己長輩的身份多次對柳績進行規勸,然而柳績不屑杜有鄰的膽小怕事,對這位妻家長輩的規勸從來不當一回事。
此次因為一場宴請吃酒的事情被杜有鄰訓斥一頓,柳績終於氣急爆發,跟杜有鄰大吵了一通。然而,事情發生在杜府,全府上下幾乎都對柳績大加指責,讓柳績丟了很大的顏面,雙方也因此撕破了臉皮。
回到柳府,柳績兀自不平,不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杜有鄰的女兒——柳績的妻子上前相勸,被柳績打了一巴掌。柳績把在杜府收到的氣全部發洩在了妻子身上,柳妻大慟,當晚就哭著回了杜府。
柳績怒氣還沒有消除,這兩天全府上下的僕人中不少人都受了責罰,一時之間,僕人都躲著柳績,實在躲不開,也只好硬著頭皮小心服侍。
柳績正在書房氣惱,有一個二十許的女子推門進來,手中端著茶水。
進來的是柳績的小妾魏氏。
魏氏把茶水放在案几上,輕輕端給柳績,身子斜靠近柳績,柔聲說道:
「柳郎,消消氣,先喝杯茶吧。柳郎晚飯都沒有怎麼吃,要不奴家讓人給重新做?」
柳績看了一眼魏氏,不耐煩地說道:
「不用了。」
魏氏見柳績不太理睬,知道這時候柳績應該想著杜氏,臉上浮現不悅的神情,頓了片刻,咬了咬牙,說道:
「柳郎對杜氏再好,這還不是說回去就回去了。奴家還沒有聽說過過了門的人能夠隨隨便便就回娘家的?難道她眼中就沒有郎君你了嗎?果真是什麼樣的人家出什麼樣的女兒。這都過去兩天了,就算不回來,也應該讓丫鬟送個信過來,難道這柳府就不是她的家了?」
魏氏看了一眼柳績,見柳績沒有什麼表示,接著說道:
「那杜有鄰看不起柳府也就罷了,她杜氏憑什麼也看不起我們柳府……」
「夠了。」
柳績大聲說道,隨後揮手說道:
「出去吧,我自己靜一靜。」
魏氏見柳績怒意上來,心中暗喜,忙退了下去。
柳績站起身來,在房間裡面來回轉了幾圈,想著剛才魏氏說的話,又想起這些年來在杜有鄰面前受的嘲弄,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猙獰。
燭火照耀下,一絲陰厲的神色在柳績臉上一閃而過。
柳績看到自己手中的茶碗,揚了揚,使勁摔在了地上。茶碗粉碎,散落一地。柳績坐回書案,大口呼吸了一下,攤開紙張,研磨書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