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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浮萍聚 文 / 十三酥

    他眼裡有猜疑,並沒有刻意隱藏,這點上和齡很能夠理解,她想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孤身一人埋在沙子裡,要不是遇上她不就死了麼,這麼大好的青春年華,這麼俊俏的臉模樣,無聲無息死了怪可惜的,且瞧著一準兒是被人處心積慮給弄死的,也難怪他疑心重。

    和齡起身往門邊走,邊走邊說話,「您說對了,也說錯了。我雖不是生來在這兒,卻是這兒長起來的,我比本地人還本地人呢——」

    女孩兒清越的嗓音易叫人動容,見她出去了,泊熹抬手在眼上遮了遮,眸中分明晦澀,然一邊唇角卻奇異地浮起來。活著就好,連天也不叫他死麼?既這麼的,未完之業就不得不繼續了。

    和齡給泊熹準備了換洗的衣物,她是個妥當人兒,打從抱她來關外的德叔去世後就一直是一個人過活,生活裡大事小事都是靠自己。不過過去是她一個人,現如今卻多出一個人。是她救了他,她覺得異常滿足,往日不說,其實心裡渴望有家人陪在身邊,即便她對過去記憶模糊。

    泊熹的到來填補了和齡對家庭成員想像的空缺,她表現得慇勤周到,他能感受的到。她為他打水,生火燒熱,又忙活著置辦晚飯,彷彿是個為忙碌一整日終於歸家來的丈夫操持的妻子。

    *

    泊熹沐浴完提著袍角步出來,放眼是無邊無際的黃沙,遠處有騎著駱駝的商隊經過,烏鴉鴉的一長排,駝鈴叮噹,看久了,任是再浮躁的一顆心也能夠平靜下來。這關外景致與京師裡的富貴榮華全然是兩個世界,傍晚的風拉扯著他的袍角颯颯抖動。

    羊圈裡綿羊咩咩叫,和齡關上圈門提著水桶出來,乍一瞧見泊熹她窒了下,眼前被點亮了。果然即使是平凡樸實的衣料,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她已經記住他的名字了,歡快地叫著「泊熹」跑到他跟前,毫不避諱的上下一番打量,末了點頭讚許道:「泊熹,你長得真是好看。」

    他聽了只感到恍惚,並不是因她的話,而是她念他的名字。

    已經好些年再沒人這樣輕快地喚他,甜軟的聲口,嬌媚的眸子,直把他往記憶的深淵裡筆直拖拽。

    「泊熹?」和齡是知道看眼色的,看見他面色不善,她腳尖無措地在沙地上磨了磨。

    他定是覺得她孟浪了,想來中原的姑娘不會貿然說出這樣的話。可她也委屈,她就是覺得他好看呀,他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和齡對泊熹有天然的好感,故而十分在意他的反應。幸而泊熹很快將神思收回來,他一低頭便瞧見才還十足活潑的姑娘眼下做了錯事一樣低垂著首,兩手輕輕地絞著。

    她注意到他的視線,琢磨了下,改口道:「其實你長得不好看,真的…我適才也不過是那麼一說,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我往後再也不說了!」

    和齡以為自己都這麼說了泊熹臉上應該雨過天晴才是,沒成想他臉上更黑了,陰雲密佈,比大漠裡的黑沙暴還叫人害怕。

    中原男人真是不好交流…

    她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姑娘叫什麼名兒,」泊熹忽然開口,他自己沒意識到,素來寡淡的眸光裡竟帶了一抹極淺的笑意,轉瞬即逝,慢條斯理地道:「套句才兒姑娘說過的話,稱呼『喂』未免顯得沒禮貌。因此才冒昧過問姑娘名諱。」

    和齡其實嫌棄他說話文鄒鄒,她要腦筋打結才能轉過彎來徹底理解。

    不就是問名字麼,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叫和齡,和你在一起的「和」,年齡的『齡』,」她頓了頓,仰眸看他,「很好聽是不是?」

    他在心裡念她的名字,兩個字在唇齒間捻轉,餘韻悠長,便微微頷首。

    她輕易高興起來,「這名兒是娘親取的。」似乎想到什麼,臉上的高興也不是真的高興,襯在落日餘暉裡,依稀染上落寞的味道。冷不丁的,夢中那撐著油紙傘行走在紅牆琉璃瓦中的女人浮現在眼前——

    「吃飯罷。」泊熹抬腳往回走,和齡晃晃腦袋,亦步亦趨在後頭跟上去,很快就站到了他身旁的位置。

    吃飯的時候她喋喋不休,「我知道你吃不慣我們這兒的硬餅子,原先倒是烙了好幾張,現在就算了。」她把香噴噴的米飯盛給他一碗,又把醬肉往他跟前推,「吃罷吃罷,我是頭一回蒸米飯,你吃吃看對不對胃口?」

    泊熹盯著筷子看了一時,眉頭蹙了蹙,彷彿在瞧筷子到底乾不乾淨。很快他便低頭沉默地吃飯,和齡發現這人話不多,總是靜靜的,很神秘,像月亮灣的湖水,要人往裡頭投石子兒才能激起一點漣漪。

    「不嘗嘗肉湯和醬肉麼?」她把湯碗往他跟前推,勸道:「你身上有傷,需要補一補,光吃米飯怎麼能行呢。」

    他不回答,她就一直那麼瞧著他。

    泊熹沒有在女人堆裡打過滾,他是錦衣衛,後來到了頂,升任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錦衣衛常在宮闈行走,身份特殊,皇上有要求,因此他們往往是不近女色的,禁|欲色彩可謂非常之濃厚。

    東廠都督是碰不了女人,他們則不能碰。一旦沾染上女人,身體有了欲|望,萬一和后妃有個什麼牽搭不是叫做皇帝的戴綠帽子麼,這是萬萬不能夠的。

    「怎麼總不理人呢?」女孩兒眼睛張的葡萄一般,好奇又困惑,她咬著筷子看對面比雕塑還像雕塑的男人,忍不住拿手指戳他的手臂,「泊熹從前是做什麼的呀,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是有仇家麼?很厲害的仇家麼?」

    他的視線停駐在她堪堪收回的粉白指尖上,眸光淡淡復看向和齡。

    女孩兒生了雙嬌嬈的桃花眼,認真瞧起人來總像是存了分道不明的曖昧在裡頭。泊熹眉心微攏,不禁別開視線,須臾生硬地道:「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不許問。」

    他的本意是為她好,和齡好像也能明白,倒是壓下強烈的好奇心不過問了,只是對他只吃飯不吃菜的行為表示由衷的不解。

    後來才知道,原來泊熹是個素食主義。

    人家根本不喜歡吃肉,順帶的,她甚至懷疑他連女人也不喜歡……

    *

    入了夜沙漠裡就冷起來,泊熹睡在狼皮褥子上,閉著眼睛心思重重,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和齡收拾好碗筷便立在屋子正中間,怎麼辦好呢,她尋思著,只有一張床啊,眼下讓給泊熹睡了,他是客人,又有傷在身,跟病人搶床似乎不大好。

    看來只好打地鋪了。

    和齡怕打攪到泊熹思考人生,就躡手躡腳地爬到床裡邊去拿狼皮毯子。

    毯子壓在泊熹手腕處,她小心翼翼夠了半天也夠不到,手臂酸得直翻白眼。一直躺著不動聲息的人卻睜著眼睛打量她痛苦的樣子,良久才疑惑地問:「有什麼事麼?」

    有一瞬間她懷疑他是故意的,然而聯想到泊熹一直以來的淡漠,她想自己一定是多心了,泊熹才不會是這樣的人。

    「啊…您睡您睡,我吃多了消化消化。」和齡笑瞇瞇看著他,等他沒動靜了便又去夠那條頑固的被壓得牢牢的狼皮毯子。她突然覺得自己這是何必呢!死鴨子嘴硬個什麼,直接叫他拿給她不就是了,何苦在這裡找罪受。

    思及此,和齡就往床裡又爬了爬,她在泊熹衣角上很輕地扯了扯,「麻煩了,我的狼皮毯子叫你壓住了,拿半天拿不出來……」

    泊熹把毯子拿起來,她白纖纖的手臂立時伸過來要接,他卻縮手掩在背後。這下子和齡鬧不明白了,「…泊熹也想用這條毯子麼?」

    他下了床,站在床前看著半跪在床角的她。

    女孩兒十六七歲的年紀,有著江南女子窈窕瘦纖的身形,這會兒燭火蒙昧,她的身影幾乎只剩下小小的一塊兒,火光在她臉上跳躍,這樣暖黃光暈下的青澀面龐竟意料之外的讓人感到溫暖。

    面前的小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泊熹閉了閉眼,正是明確這一點,他才會在初醒的時候壓下殺意。

    然而他的行蹤不能透露出去,哪怕將來不是她有心說出去,卻不能不防備著東廠番子來確定他死了不曾,到那時可就不妙了。

    和齡看著泊熹拿著毯子下了床,心想他該不會是突然開竅曉得要謙讓了吧?可是他身上傷還沒好透,晚上地上涼,涼氣入體可不是好玩的,罷罷罷!看在他有這份心的份兒上,今晚她睡地上也睡得值得了。

    和齡往床畔挪了挪,泊熹突然將手上的狼皮毯子放下,眼底深處有一閃而逝的寒光,嗓音溫涼地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她面上惘惘的,眼睫忽閃,旋即粲然一笑,把毯子抱了個滿懷從床上跳將下來,邊還把高高的他往床上推。

    「大晚上的有什麼可說的,你白日話不多,這會兒怎麼有了興致?要聊天還是等明兒吧,明兒我帶你往我們店裡去,」她笑睨著他,「那裡吃食上選擇能多些,你今兒光吃飯了,這樣怎麼成呢,受了傷卻不曉得疼惜自己,竟比集上裁縫鋪裡老阿婆的孫子還傻些。」

    「……」

    異樣的情緒在泊熹心間升騰起來,女孩兒的笑容有感染力,暖融融的席捲全身。

    他看著她笑彎彎的眸子,一時殺意難再起。想著還是再等等吧,再緩幾日。等傷好全了再動手,今兒畢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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