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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章 閱傾城 文 / 十三酥

    和齡面色迷茫地看著泊熹,他做什麼要問她希不希望他娶親,他這話說出來是存心要叫人胡想麼,她已經是「六根不清淨」了,他難道還要這樣來撩撥她?

    按說不至於的,泊熹必定只是站在一個兄長的位置上,想向他唯一的親人詢問一下他成親方面的事宜吧……

    和齡簡單的思維分析瞬間攻破了泊熹充滿曖昧口吻的問句,她拂開他的手,自己在額頂上撓了撓。()

    適才對泊熹未來夫人那一股無名的妒意一息一息淡化開去,她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些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

    看了面前風神俊逸的男人一眼,和齡輕輕吁出一口氣,她覺得泊熹說的很是,他既為兄長,她便應該喚他哥哥的。因此坦誠地道:「哥哥是男人…自古男人便要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咱們家如今只剩下你和我,和齡和哥哥又有不同,橫豎我日後是要嫁出去的,是潑出去的一盆水,如此繼承香火的重任就擔負在哥哥一個人身上了。」

    她「得吧得吧」說著,無意識地誇起他來,眼中煥發出別樣動人的光彩,「哥哥年輕有為,我在酒肆裡頭做事的時候就發現了,你曉得麼?別人都怕你呢!就好比我們關外的尋常百姓怕拿刀的武士,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哥哥的錦衣衛同東廠那些個,簡直是京裡的土霸王地頭蛇呀!大傢伙兒見了都要屁滾尿流——!」

    和齡沒念過什麼書,唯一知悉的一些成語在她眼裡都是可以隨意使用的,貶義褒義她壓根兒拎不清也不甚在意,自以為把泊熹狠狠誇了一番,捋順了他的毛,沒成想她話音還沒落下他就黑了臉。

    「土霸王…地頭蛇麼?」

    泊熹將這兩個詞兒放在舌尖掂了掂,「外人都是這麼瞧錦衣衛的?是我孤陋寡聞,竟不曉得。」

    她沒聽出他話裡真實的意思,豪氣地一擺手道:「這不打緊,來日方長麼,往後許多事兒哥哥想知道我都說與你聽,我知道的可多了,人稱魚躍門包打聽,你不信大可使人問去。」

    他才不會真叫人去掃聽她給自己冠以的貌似十分了不得的外號。

    泊熹微偏了頭,注意到和齡適才幾句話裡肯叫他「哥哥」了。他分明就不是,這會子聽她清脆的嗓音這樣喚自己,竟然倍感受用。他拿過趙媽媽手裡的燈籠,暈黃的光暈照亮腳下一片地面,看這架勢是決定親自送她回房了。

    一群僕役低眉垂首遠遠隔了二十來步跟在「兄妹二人」後頭,四圍靜謐安寧,近處泊熹提著燈籠,寬廣的袖袍像極了蕩漾在波心裡的水紋,一圈一圈輕柔地浮動。他如在雲端。

    和齡一直覺得自己看不透泊熹,目下尤甚。他突然就決定送她了她還是有點兒受寵若驚的,聯想自己方纔那一番話,心想莫非是拍對了馬屁?

    和齡眼睛一亮,原來泊熹好這口——

    那她今後可以多誇誇他,也好叫他別老是一張棺材臉,瞧著一點兒都不喜慶,不是熟識的人定要叫他給嚇著的。他其實也不是那麼難以親近。

    她這兒正天南海北腦袋裡瞎尋思著呢,泊熹的聲音卻傳進耳裡。

    「險些兒忘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聲音在潑墨一般濃稠的黑夜裡顯得幽幽的,腳下青磚漫地,雲頭履踩在石子路上發出安謐的聲響,恰伴著他的嗓音,「和齡適才的意思,是希望我盡快成親對麼?」

    他時而稱呼她為「妹妹」,時而直接喚她名字,也不知用不同稱呼的時候心態是否相同,抑或有什麼講究嗎?

    和齡沒有細思下去,轉過一個彎兒,兩人拾級上了內院的抄手遊廊,她默然點了點頭,點完頭意識到他是瞧不見的,便道:「盡不盡快不是我能干預的,不過,最好還是早些兒成親的好。」

    他應了一聲,提著燈籠的手略微矮下去一些兒,「我原本的意思,倘若妹妹不希望我娶親……」他轉頭看她,「我便不娶親。」

    和齡腳下簡直要走不穩,她這下是真的鬧不明白泊熹的意思了,有哥哥這麼跟自己妹妹說話的麼?什麼叫她不希望他娶親他便不娶,她是母夜叉妹妹麼,連兄長的親事也要插手干預,從沒有這樣道理的。

    隱約聽出了泊熹語意裡模糊的曖昧味道,和齡蹙了蹙眉,心裡亂糟糟,嘴巴開合了數回最終並沒有開口。

    饒是如此,泊熹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察覺到她的滯澀,他面上不見笑模樣,漠漠然瞧著前方。一晃兒間就把和齡送進了容華館。

    這座小院子雖小,卻極為精緻,決意將和齡接回來之後泊熹便叫人重新修葺了此處。他身處錦衣衛指揮使這可說是舉足輕重的職位上,為官又不是個清廉的,家底子便一年厚似一年。

    容華館一角是一片竹林,風過後竹葉海潮一般簌簌簌抖動起來,和齡左瞧右看,她原先對住處就沒有太高的要求,眼下縱然只在夜色裡窺見小院模糊的景致,心下卻滿意非常。默默地覺得,他很在意自己。

    泊熹走後趙媽媽就迎來了在主子跟前獻好的廣闊天空,時候也不早了,她不嫌累得慌,忙著叫小丫頭們燒水準備熱湯伺候和齡沐浴更衣,忙活完了又搶了那些丫頭的活為她鋪床展開被子。

    錦被裡事先就熏了香,和齡穿著一身簇新的月白色棉薄紗對襟寢衣緩緩走至雕花拔步床前,一頭烏髮長及腰部,她拿手順了順,撥到胸前,視線從趙媽媽笑容滿溢的臉上轉移至那張掛著錦帳的秀床上,看了一遭兒,最後又把視線放回大獻慇勤的趙媽媽身上。

    人情往來她不是不懂,想著今後自己就要在此落地生根了,和齡從善如流,並不擺架子,笑著向趙媽媽致了謝,態度較一個月之前溫和許多。

    趙媽媽笑得臉上瓣瓣開花,福了福身子領著一干丫頭退了出去,只在外間留下了個上夜的丫頭。

    這一夜於和齡是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彷彿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她唇角掛著清淺的笑,蜷著身子貓在被子裡,鼻端溢滿柔和的香氣,很快睡意襲來,沉沉跌入夢境。

    她的夢裡沒有金戈鐵馬,有的只是纏纏綿綿的彷彿江南三四月的細雨。依稀又回到了那座紅牆黃瓦的建築群裡,長長的甬道一望無際,連牆頭搖擺不定的蓬草也被雨水打濕。

    牆邊立著個纖弱窈窕的美婦人,她的面容被那一柄萬種風情的油紙傘遮住了泰半。傘面微抬,婦人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態,露出的一丁點臉容既媚且美,令人恍惚。

    夢裡和齡化作了一個梳著雙髻的小奶娃娃。奶娃娃著一身粉嫩襖裙,兩隻眸子漆黑如墨,卻又澄淨如洗,邁著兩條小短腿兒不停歇地追在美婦人身後。

    「母妃母妃,」她歪著腦袋,眼睛眨巴了眨巴,「您這是要去哪兒,不能帶阿淳一道兒去麼?」

    那婦人停下步子,風撩起她的裙擺,她微微地搖頭,「阿淳今兒可乖麼,可有聽你皇父和兄長的話?」

    奶娃娃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自得,她拍拍胸脯愉快極了,「聽啊,皇父的話阿淳怎麼有膽子不聽呢。還有皇兄,皇兄今兒帶阿淳在御花園裡蕩鞦韆了,玩兒了大半日……皇兄待阿淳果然最好了。」

    「你呀,慣會貪玩。」婦人伸出細白的食指點女兒的額頭,她指甲上染了鳳仙花汁,移動間帶出一條緋色的弧線,唇際亦噙了笑。

    正當時,自甬道邊一側宮門裡跑出個唇紅齒白的錦衣男孩,他不曾撐傘,不大的年紀,神色裡卻透出幾分早諳世事的沉穩,站定在婦人同奶娃娃跟前。

    他先是恭恭敬敬向婦人請安,爾後才繞到妹妹面前,小臉上滿是嚴肅,「阿淳答應的什麼忘記了麼?說好了我陪你蕩鞦韆你便老實回房按著字帖練字的,這會兒卻來夾纏母妃,你莫非以為母妃會幫著你不叫你練字兒?」

    女娃娃腮幫子鼓鼓的,不服氣地辯解道:「才不是,阿淳今早已經練過了。我只是個小小帝姬,皇兄皇父您們也不指著我將來考取狀元光宗耀祖不是……」

    這還越說越強詞奪理了,男孩子一把抓住了妹妹的手腕,面色端凝向兀自笑得溫柔的母親復一行禮,禮畢便踅轉身拉了女娃娃離開。

    女娃娃被拽得跌跌撞撞,綿密的雨絲不知何時停息了,透明的微小水珠嵌在髮絲間,遠遠望去宛若一顆顆珍珠。

    他們說什麼漸漸不可聞了,兩個小小的身影穿梭於紅牆琉璃瓦深處——

    和齡這一覺直睡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她醒來的時候眼前還殘著最後那一幕景象,抓抓頭髮,她神思惘惘的,夢裡的內容一點兒也記不起來。

    潛意識裡或許認為很重要,和齡腦海深處驀然閃過一道白光,這白光逐漸蔓延至眼前,視線裡一切都變作了虛無。

    「……皇兄?」

    她憑著感覺呢喃出聲,隨即怔怔的,記憶像被層層包裹的蠶蛹,妄圖掙扎出一道裂縫。那些遺落的陳年舊夢依稀近在眼前了,可認真去回想,發現仍舊難以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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