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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5章 試金石 文 / 十三酥

    秋高氣爽,轉過天兒,和齡破天荒地往景仁宮去了。她也未曾帶上許多人,身後只跟著拎著個三層雕漆葫蘆紋食盒的小福子,還有空著手的瞧著十分內斂的安儂。

    這是和齡自打還是個無人問津的宮女兒的時候,被強迫進過一回景仁宮後的首次主動登門。老實說,來時路上她心裡還有點兒毛毛的,可不知為什麼,等真正站定在景仁宮門首上了,瞧著門前的小太監一溜煙地進去給儀嘉帝姬通傳,她忽然就不懼怕了。

    也許人到了這份兒上膽子自然而然就會大起來吧,再者說,她會心裡發毛主要還是對這景仁宮沒什麼好印象罷了,加之樊貴妃是這一宮主位,偏殿裡還住著因她而陰差陽錯流產了的竇貴人……景仁宮和她八字不合。

    卻說儀嘉帝姬彼時正坐在稍間外的迴廊上同她的貼身宮婢說笑,她們只道和齡昨兒個是被嚇破了膽子,自有自己的一番想像,也算是解了氣了。

    儀嘉帝姬打小兒在一眾帝姬中從來都是給別人添堵穿小鞋的角色,但和齡的出現顯然打擊到了她不可一世的氣焰,光是這些也就罷了,她暗下裡曉得這淳則帝姬與自己是非同一般兒的姊妹關係,她們的母親竟是親姊妹,故此她們的關係較之別個帝姬皇子理應更為親密。

    儀嘉往水塘裡丟了片樹葉,冷笑一聲,倘或沒有泊熹,她興許能夠看在血緣的關係上放她一馬。

    可淳則帝姬她自己不識相,還是個宮女兒的時候就知道勾引泊熹了,如今變作帝姬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是在父皇為她和泊熹賜婚的時候出言阻止,生生壞了自己和泊熹的姻緣!

    大珠見自家主子臉色又不對了,忙賠笑道:「您寬心吶,淳則帝姬是個野丫頭片兒,您才是嬌嬌貴貴在宮裡頭長起來的金枝玉葉,您可是咱們皇上的心頭肉,她便是再投胎十回也及不上您一根手指頭呢!」

    凡是人就沒有不愛聽好話的,儀嘉聽得舒服極了,她心想也是,橫豎父皇已經動了要招泊熹為駙馬的心思,左右不過數個月,回頭自己母妃再敲敲邊鼓,這樁親事定能成的。

    正說著,廊上伺候的宮人就來回報說「淳則帝姬」來了。

    儀嘉帝姬一聽滿以為和齡是來算賬來的,她是無懼的,在自己的地盤上她還敢打人麼,倘若只是來吵嘴鬧事,她並不怕她鬧。

    儀嘉帝姬想像了無數個和齡怒目而視怒髮衝冠的表情,卻沒料到等見到淳則帝姬時她是一副笑容宴宴的模樣,身上穿著鳳穿牡丹如意紋短襖,下著十六幅湘裙,一雙桃花眼兒噙著和善的笑意,走起路來顧盼生姿,又水靈又嬌憨,活脫脫哪裡半點來尋釁的架勢,竟彷彿認親來的。

    和齡見儀嘉只是把自己打量著,並不叫身為客人的自己坐下也不覺得尷尬,她臉上流露出一點歉意,走近道:「儀嘉姐姐,我今兒是來賠罪來了。」

    「賠罪?」儀嘉帝姬的視線轉到小福子手上的食盒上,目光復落在和齡臉上,倒要看看她耍的什麼把戲。()

    和齡道:「過去是我不好,我是妹妹,姐姐說我都是為我好,可惜我發現的晚了才叫姐姐您以為我是成心的要同您作對,我卻哪裡敢呢……」

    她這麼一示弱儀嘉就在心裡盤算起來,從起初的不信任慢慢兒有點相信了。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淳則帝姬沒有母妃管照,如今只得一個皇后娘娘,然而皇后畢竟不是她親生的娘親,肚子裡必然有她的小九九,淳則帝姬的母親良妃的母家卻與自己母親是同樣的,她焉有不向自家人靠攏的道理?

    儀嘉帝姬輕慢地笑了笑,換了個坐姿,她是成心拿喬,「阿淳妹妹快別這般說,我受寵若驚生受不起啊,」她撫撫自己被和齡扇過兩巴掌的臉,笑容裡多了幾分陰毒,「拜你所賜,我這些日子照鏡子老覺著自己的臉歪了,你這麼輕飄飄來道個不是就算完事兒了麼,也未免太便宜你了。」

    「所以阿淳才來給姐姐送上點吃的呀。」和齡的演技委實算不得好,但得虧了她有一張漂亮乾淨的皮相,眉頭微蹙就顯得楚楚可憐,輕易叫人懷疑不到她的動機。

    她招招手,小福子便低著臉將食盒呈遞上去,口中道:「這是我們帝姬親手做的油燜大蝦、油燜茄子、油燜肘子。」

    全是油燜…?

    和齡並沒覺得哪裡不妥,她在儀嘉帝姬打探的視線下神態自然地把食盒裡的碟子一個個拿出來擺在她跟前,又取出一副銀箸兒遞與她,笑得純善極了,「這都是阿淳親手做的,姐姐嘗嘗味道如何,您要是喜歡,趕明兒我天天給姐姐做。」

    儀嘉帝姬才沒有想和她和好的打算,但放著跟前這麼多人看著,她是好面子的人,怕別人傳出去說她不給淳則帝姬面子氣量小,就拿過銀製的筷子,撥了撥最靠近自己的那道所謂「油燜茄子」。

    茄子沒瞧見,倒怎麼瞧見滿盤子圓圓的,圓圓的什麼?這菜是不是取錯名兒了?

    正研究著夾起來觀察,還放到鼻端聞了聞,忽聽對面站著慇勤笑著的淳則帝姬道:「姐姐不給阿淳這個面子麼,好歹嘗上一口,好叫我心裡能過得去些。」

    儀嘉帝姬輕笑著敷衍,但見銀箸兒毫無變黑跡象,心道淳則在這菜裡下毒是決計不可能的,既然沒毒,那自己嘗嘗也未為不可。她就夾著那塊兒圓圓的不明軟肉張開了嘴,本來只是舔了舔試試味道,手上卻突的被人一推,將那塊軟肉推進了嘴裡,她一咬,只覺這肉味道古怪,甚至夾生!

    「呸———」儀嘉帝姬幾乎在一瞬間將吃進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喝道:「野丫頭!你給我吃的什麼!?」

    和齡眨巴眨巴眼睛,「咦?您不覺得眼熟呀?」

    她拿過另外一副箸兒伸進碟子裡,撥了撥,慢聲慢氣道:「這是耗子腦兒,妹妹我自創的關外土特產。我看它們滿院子跑怪浪費的,就想著給姐姐嘗嘗鮮兒,怎麼,您竟然不喜歡麼?」

    老、鼠、的、頭———

    剎那間儀嘉帝姬頭暈目眩,連隔年的年夜飯都能直接吐出來,她「哇」的一聲趴在欄杆上不顧形象地吐起來,邊兒上的宮人們都嚇壞了,把她圍在正當中,一時好不熱鬧。

    罪魁禍首和齡好心地問了幾句「姐姐還好麼」,得到的只有儀嘉帝姬嘔吐的聲音,她見狀,嘴角這才緩緩地浮起一抹弧度,看得小福子和安儂齊齊咽咽喉嚨,真是人不可貌相,長得天仙似的容顏,皮囊裡卻絕對不是純良的芯子。

    和齡才不管儀嘉吐得天昏地暗,她完事兒了心情大好,將走之際卻被稍間大開的窗戶裡一張紫檀木桌兒上的畫吸引了注意力。

    她伸脖子覷了覷,待看清了臉色就變得有幾分古怪。安儂順著自家帝姬的視線望過去,面色亦是小小變化,原來那張畫兒上畫的不是鳥獸魚蟲,而是一個人,一個男人。

    畫得惟妙惟肖的,冷峻的神韻抓得極好,若不是在心裡琢磨千萬遍,想來是畫不出這樣的效果的。

    安儂還在打量著,和齡已經抬步走了過去,她把那張畫著權泊熹的畫像拿起來看了看,鼻子裡小小地哼了聲。

    趁著儀嘉帝姬的人一門心思都在他們主子身上,和齡自說自話地抓起筆架上一隻猶帶著墨香的毛筆,沒猶豫,照著畫中泊熹那張臉就在左右臉頰分別寫了一個字。還別說,寫完後她自己再看著這畫兒便覺順眼多了。

    安儂不識字兒,拿胳膊肘捅小福子,好奇地低聲問道:「殿下在權大人臉上寫了什麼?」小福子微抬了眼瞼,「『王』『八』。」

    「你才是王八,好好兒不想回答不回答便是,做什麼罵人呢!」

    小福子斜睨安儂一眼,平緩解釋道:「殿下在權大人的畫像臉上寫了『王八』。」

    這下安儂懂了,他們都把視線投向向著自己走來的帝姬,和齡擺擺手道:「咱們走吧,這裡似乎不大歡迎我呢。」

    安儂心話兒說殿下您請人家吃耗子宴人家能歡迎咱們麼,不過也虧得帝姬想得出來,要她說,這可比儀嘉帝姬用耗子嚇唬她們更損一百倍了,嘗了耗子腦子啊,光是想起來就想吐了。

    只是這事兒不會就這麼結束吧,儀嘉帝姬恐怕還會再報復回來,這樣惡劣的循環,安儂想著想著就為和齡感到擔憂了。

    **********

    安儂的擔憂不是多餘的,果然,儀嘉帝姬這一回不直接找和齡算賬了,她大約是意識到自己不是淳則帝姬的對手,思之又思,最後直接就哭哭啼啼來在養心殿皇上跟前告狀了。

    儀嘉帝姬抹著滿臉的眼淚水兒到得西暖閣時泊熹正在裡頭向純乾帝匯報調查的安倩那案子進展,話才說到一半呢,不妨儀嘉帝姬甩著帕子進來了,柑公公攔也攔不住。

    皇帝在做正事,見女兒如此不免沉下臉,抬手制止了下首權泊熹的聲音,對儀嘉道:「你來做什麼,沒瞧見朕在處理公事?越長大越不曉得規矩!」

    儀嘉帝姬縱然打小兒就深受皇帝寵愛,卻也沒少挨罵,此刻她只看了長身玉立於高几旁面色泊淡的泊熹一眼,很快就收回視線,向首座上皇帝哭訴了一番和齡的「罪行」。她自然是要添油加醋一番的,彷彿不多說點什麼就不能引起父皇的重視似的。

    這屬於惡人先告狀,兩方有了矛盾,先一個人說的總歸能叫人印象深刻,皇帝聽了也感到震驚,眉間深深地皺起了幾道褶子,「淳則打你?!她竟會打你?還有什麼…耗子腦兒?」

    簡直聞所未聞。

    倘若淳則果真是這樣,那這倒彷彿真如同太后所說,這丫頭是常年在外養壞了性情。

    泊熹在邊兒上聽得仔細,他略抬眸望向首座上的皇帝,見皇帝分明是有了動怒的跡象。他適才已將安倩的案子解釋得差不離,把和齡摘出去了,可現下儀嘉帝姬這麼一鬧,和齡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卻會產生偏差。

    帝王家薄情,一個多年在外的女兒,如何比得上見天兒自己眼皮子底下心肝寶貝寵大的眼珠子?

    想著,泊熹在寬袖中的手摩挲著拇指上的羊脂玉戒指,倒不曉得皇帝待怎樣解決。他今兒除了要回稟安倩的案子,此外,還有六皇子的下落要回稟,目下這是無端被打攪了。

    儀嘉帝姬使得一手的苦情計,在自己父皇膝下跪著哭得聲淚俱下好不可憐,純乾帝見不得女兒哭成個淚人兒,不禁嘴角下撇,冷聲向外吩咐道:「來人,去把淳則帝姬叫來。」

    和齡初生牛犢不怕虎,她來之前已經猜測到一些了,只是她高看了儀嘉的為人,壓根兒沒想過有人說話喜歡省去於自己不利的部分,反倒將錯處皆推在他人一身。

    皇帝不悅,整個兒西暖閣裡便氣氛低沉。

    和齡提著裙角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泊熹,可他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和齡抿抿唇,對著正中寶座上著龍袍的純乾帝跪拜下去,「給皇上請安。」

    純乾帝沒讓和齡起身。他略一尋思,也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偏聽偏信,便放緩了音色問道:「阿淳可曾打過儀嘉巴掌?打了兩下。」

    跪在下首的和齡挺直了背脊,她看著儀嘉伏在皇上膝頭不住抽動的肩膀,視線向上移動,落在這個自稱會照顧自己的所謂父親臉上。

    現下這情形,純乾帝面容上早沒了初見她時的滿心喜悅。

    即便不曾開口,和齡卻輕易看出父親此時正站在儀嘉的角度看她,為她而怪罪她。

    有點失落。

    她沒有過去的記憶,在她眼中「父皇」也不過是個冷冰冰不真切的詞語。身處這樣的環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和齡安慰自己他們才是父女才是一家人,而她是半路來的,融入不進去也實屬該當。

    和齡都不願意解釋,雙眸微垂,道:「回皇上話,是女兒打的。」

    「那耗子———?」

    純乾帝話沒說完和齡就接了口,負氣似的,「也是我做的。」

    皇帝的臉色是真的不好看了,倒不是為的和齡回答的那些話,孩子們的小吵小鬧他不會放在心上,最多安撫一個教育一個便了,可瞧著小女兒這樣子,怎麼倒好像是對自己不滿。

    他走下去站定在和齡跟前,她跪著,兩眼卻只看著地面上鋪的地毯的花紋。皇帝斷言道:「你對朕不滿,為何?」

    和齡閉了閉眼睛,她不記得父親不記得母親。德叔過世後,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就沒了。一路長大的艱辛裡只有自己,她甚至不曾奢望過親情,直到從掌櫃的口中獲悉了自己還有個哥哥,和齡記得當時自己的心情開心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如今擁有的越來越多,卻沒有獲得想像中的快樂。這個父親也像極一時心血來潮寵她幾日,他心裡未必真把她看重。

    正要回話,純乾帝卻突兀地道:「你在怨朕,怨朕這些年不曾派人尋你們,是也不是?」

    和齡抬頭看他一眼,她確實在心裡這麼想過,並且她想的不止這些。樊貴妃謀害親妹卻逍遙法外,這麼些年在面前男人的庇護下活得逍遙自在,而她的母親卻在韶華時躺進了冷冰冰的棺材,哥哥也為了給母親報仇吃了很多苦。

    這一切,眼前這個自命不凡的天子卻一無所知。

    和齡抬眸道:「女兒不敢。」

    純乾帝突而冷笑一聲,「你不敢,朕看你敢的很!」

    他一生最不能提及的便是良妃之死和緊隨而至的一雙兒女失蹤。現在雖說是尋回了失憶的女兒,他心中卻留有疙瘩,總覺得女兒在怪自己。

    一邊儀嘉帝姬藏下自己的得意,擦著眼睛道:「父皇也別怪妹妹了,阿淳妹妹年紀畢竟小些,曲解了您她也不是刻意為之。」

    「是啊,姐姐年紀大不會曲解父皇。不過都這麼大了還不嫁人,過幾年就嫁不出去了吧!」和齡撇撇嘴,該呲達儀嘉的時候她克制不住。

    皇帝不參與她們的對話,他退回去坐下,目光掃了眼權泊熹,無意見到他正看向一雙女兒的所在。皇帝瞇了瞇眼,卻察覺到他注視著的人似並不是儀嘉……

    眸光微深,純乾帝露出詢問的神色看向泊熹,「此番到底是淳則的錯處大些,依愛卿之見,朕該怎麼罰她為好。是關禁閉,抑或在宮門前罰跪幾個時辰?」

    作者有話要說:來自渣爹的惡意

    傲嬌:「這樣,那就別罰了吧」

    和齡:「qaq555泊泊啵啵啵」——

    謝謝乃們!~舌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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