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7章 雨霖鈴 文 / 十三酥
「你到底什麼意思?」和齡追上儀嘉帝姬的抬輦幾步,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手上的力道甚至是蠻橫的,「把話說清楚。不說清楚的話,你今天就別想從我眼前離開。」
可笑,說了一串似是而非的話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她是當真瞧不起她,還是太高估她自己。和齡在皇帝跟前都有甩臉子差點把情況弄糟糕的時候,更別提目下對方只是一個與她身份相當的帝姬罷了。
她知道自己深深地討厭儀嘉帝姬和她的母親,比她們討厭她更討厭她們。
抬著轎輦的內監沒有停下步子,而和齡又不鬆手,如此一來坐在抬輦上頭的儀嘉帝姬整個人都被拽的歪斜了,半邊身體都掉了出去,到這時她才憤怒地命令停步,轉頭大聲道:「我說的還不夠清楚麼,你以為你是誰?父皇的心頭肉?淳則,我不妨說與你知道,在這偌大的宮廷之中,除了權勢沒別的是你可以抓住的,而能夠賦予你權勢的人除了天子不會有第二人。」
她將被和齡揪得皺起來的袖緣撫平,驕矜地昂了下脖子,「父皇不會一直喜歡你,你或許沒發現,你這性子壓根兒不討父皇喜歡。」
和齡掌不住笑了,「說的好像父皇多喜歡你似的,只怕沒有你母妃,你現如今還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裡晾著吧。」
「你!……那又如何?」她看住她的眼睛,顯示出絕對的盛氣凌人,一字一頓道:「至少我有母妃,你呢,你的卻在何處?」
這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和齡她無所依仗了,和齡捏緊了拳頭,很想對著面前這張漂亮得討人嫌的臉打上去,可是她捏了一會兒最終鬆弛開來。她知道的,皇宮裡不作興打人,一旦打了人你再有理也無理了,先動手的總是要吃虧的,她不想叫人以為是她在欺負儀嘉帝姬。
可是如何是好呢?
這口氣堵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她快不能呼吸了,心想陣勢不能輸,便道:「母妃我是沒有,可是我有哥哥。」她學她說話,連那麼欠揍的口吻都惟妙惟肖,「你呢,你的卻在何處?」
樊貴妃沒能生下個皇子確實是她的痛腳,前番她還起過抱養竇貴人孩子的心思,只是諸多變故之後那孩子最終算是折在了她自己手上。儀嘉帝姬對自己沒有親哥哥這一事也一直感到惋惜,要是有哥哥撐腰,她和母妃的腰桿子便能更粗一些,哪向現在,連奪嫡都沒有資格。若不是父皇心裡一直有她母妃,只怕她們母女倆的日子不會這麼好過,真如淳則所說,她早同大多數帝姬一般,被遺忘在某個旮旯裡了。
儀嘉帝姬修得細細的一條眉揚了起來,裝作不以為然,「你有哥哥麼,六皇子?」在她看來失去記憶的人是半殘缺的,試想她連自己都記不清,如何去記住旁人?儀嘉掩唇輕笑,紅紅的唇在手指間若影若現,「淳則妹妹是聽宮人嚼舌頭才知道自己有個哥哥吧,嘖嘖,竟不知那位六哥哥是否如你這般好運…撿著一條狗命回來。」
她這話說完的時候天空中正巧劈下一道電閃,須臾過後,震耳欲聾的雷鳴壓下,刺激人的神經和耳膜。
和齡只覺得眼前一白,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揮向了儀嘉帝姬。
果然,拳頭才是硬道理,她不把她打老實了,她就不知道她從小到大是怎麼長大的!
儀嘉帝姬還沒忘記上一回被掌摑臉上有多疼,她條件反射得緊緊閉上眼睛,可是想像中的疼痛並不曾出現,隔了一會兒,「嘩啦啦」的雨水傾盆而下,砸得屋簷上琉璃瓦叮叮作響,雨水匯成了溪流一般沿著滴水流下。
和齡在閃電的餘韻裡看見一隻蒼白的手強勢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她目光上移,便見到太子微抿緊的唇。
「阿淳太過暴躁了,父皇會不喜。」
太子慢慢鬆了手上的力道,使她得以將手抽出去。他的袖襴在夾著雨點的風中翩翩擺動,目光卻看向抬輦上愣住的儀嘉,「樊氏教出的好女兒,狗命麼……豈不是連父皇同你自己一道兒罵了進去。」
「太、太子哥哥!」儀嘉一見著太子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她素來是畏懼這個身為儲君的兄長的,當即從抬輦上下來行禮,囁嚅著道:「是阿淳先冒犯我的,我先回…回宮了,告…告退———」
說著也不顧下雨,冒著雨就叫宮人抬著轎輦一路踩著水去遠了,像個落荒而逃的失敗者。可是即便儀嘉失敗也不是因為自己,和齡有些氣餒,埋頭喪氣地拿腳在大理石的石階上磨來磨去,嗡嗡道:「謝謝太子哥哥。」
他幫她說話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淳則很有可能是英國公府來日的少夫人。
太子知道蕭澤這些時候一直在拿這事兒在他母親跟前磨纏,可英國公似乎仍有猶豫。他知道,他們是判斷不了淳則帝姬在皇帝心目中是怎樣的位置,否則一個半路出現的帝姬,撇開禮教和性情不談,若是連皇帝的寵愛都沒有,他們國公府著實沒必要巴巴兒地攀求這門親事,世家貴女多的是,不是非得求個帝姬回來供著。
姬昀看著和齡,眼角向下彎了起來,指了指暖閣的方向,問道:「是權大人在裡頭麼?」
和齡仰脖子道:「是啊,權大人在跟父皇說話呢,太子哥哥也有事找父皇的話看來得等等了。」
姬昀說不急,他消息靈通,來之前便已耳聞了和齡和儀嘉被關禁閉一事,笑了笑,溫雅地道:「不急,難得有輕省的時候,現下這般兒立在簷下聽聽雨聲倒也愜意,」眸中的意味含著點叫人輕易察覺不出的揶揄,「正適宜戒驕戒躁,阿淳以為呢?」
和齡鬧了個紅臉,想起自己適才舉著拳頭露出了街頭強搶民女的惡霸一般的凶狠模樣,咳…戒驕戒躁,這是在說自己呢。
他不再逗她,伸手撩了撩飄進視線裡的雨點子。
餘光裡見和齡對著外頭探頭探腦的,似乎要冒雨出去,他猛然記起來,這位妹妹命裡忌水,下意識就伸手攔住了她。
「嗯?」
和齡看雨勢這會子小了點,她撒丫子跑一跑應該很快就可以回去的,太子卻從身後宮人手裡接過一把褐色的櫨柄傘,他親自把傘撐開,光線一點一點蓋住她受驚卻滿含欣喜的臉龐。
太子溫聲道:「拿著,仔細淋濕了得病。」
和齡屈膝福了福,接過傘柄就走進雨裡。雨水掉在傘面上發出滴滴答答此起彼伏的聲響,人的心卻能夠奇異地平靜下來。
的確啊,她太暴躁了,若是還沒出養心殿的門兒就打了儀嘉,等傳將開來她的名聲大約就十分彪悍了。這兒和外頭不同,女孩子太厲害不是好事,要被那些勳貴人家瞧不起的。
臨出養心門前和齡回首望了望太子,她還能瞧見他黃色龍紋的身影,就揮動手臂搖了搖,那邊太子也擺擺手,算作回應。
等和齡完全走出視線了,姬昀臉上的溫淺笑容卻消散不少,像被風吹開再也合不起來的雲。
他回身看向暖閣的所在,他既然能知道權泊熹在裡頭,自然也有門路曉得裡頭大致的談話———六皇子的事有消息了。
對於一個從小勵志做皇帝的太子而言,冷不丁多出一位皇子來委實算不得什麼好事,且這還是個有可能危及自己地位的皇子。京裡現今兒並沒有旁的王爺,那些個王爺因到了年紀就都被送去封地了,餘下的都不成氣候,且也還小。
未知的人物顯然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夠調動起人的警惕性。
姬昀私心裡是希望蕭澤將淳則娶回府中的,一則,這是他自己瞧上的姑娘,二則,只要淳則嫁進國公府,六皇子只要念著兄妹手足之情,便斷然不會生出不該有的想頭,而是死心塌地輔佐自己登基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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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寒,和齡縮了縮肩膀一路快步往坤寧宮走,才到宮門上呢就碰到了來接她的小福子並安儂。
見他兩個一臉焦慮的模樣,她心道他們以為她是在養心殿受委屈了,便滿不在乎道:「瞧你們這點子出息,我臉上難道寫了『倒霉』兩個字兒麼,沒有的事,」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噯,小福子,你上回給我講的故事還沒講完,一會兒咱們三個坐在窗口邊喫茶看雨邊聽你講故事吧,你講得太好啦,要是在外頭茶坊裡專幹這個,不是我胡謅,你指定能成腕兒。」
她還誇張地比了比大拇指,不想這兩個一點兒也不賣她面子,安儂垂頭耷腦地道:「殿下,您還有閒心惦記著聽故事吶?太后娘娘這會子正在咱們明間裡等著你呢!」
和齡聞言看向小福子,「真的麼?」
小福子頷首,「來了有一時了,」他壓低聲音,因同太后身邊的人有交好的,便瞭解到了□□,微彎下腰說道:「景仁宮裡的錢嬤嬤往老太后的儲秀宮去過了,她一走太后就氣不可遏,細數您的『罪行』,什麼打人啊耗子腦兒的全出來了,此番來意怕是不善。」
三人一頭說著,一頭就到了明間外。
還沒進去就能感受到室內低迷的氣壓,和齡自認倒霉,一日之內受兩回這樣的考驗,老天爺肯定是嫌她過得太輕鬆了。
太后不喜歡她她自己知道,所以進門後不敢行差踏錯。
和齡深深跪拜下去,給太后請了安,出乎意料,太后沒有讓她就這麼跪著以昭顯她的嚴厲。
蕭皇后在太后這個婆婆跟前十年如一日的乖順,她頭也不大敢抬,故此也不能給和齡提醒叫她想法子盡早離開,不過就算她能提醒,和齡這種時候也是不可能從老太后銳利的視線裡溜開的。
太后是吃齋念佛的人,一向標榜自己慈善,但是老人家在見到和齡的那張小臉兒後果然還是克制不住了。
她如同自己想像中一般不喜這樣的容貌,當年有良妃,這當中的十來年有樊貴妃,現今兒這淳則帝姬不愧為良妃的女兒,眉是眉眼是眼的,一瞧便與樊氏姊妹是同一個狐媚路數。
太后由老嬤嬤攙扶著,她連多說一句話的心思都提不起,這位淳則帝姬她是實在喜歡不起來,在她眼中她就是一個禍事不斷的禍頭子,回宮以來多少事都和她有關係,今次連耗子腦兒做餐這樣噁心的招數也使得出來,往後不知還會犯下多少事!
阿彌陀佛,太后起身踱到和齡身前,神情冷漠倨傲,開口是久居高位者慣有的調調,惜字如金。
「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和齡皺了皺眉,太后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揚手一指門外庭院正當中,腕上的佛珠泛著敦敦的柔和光暈,「別以為後宮是你可以興風做雨的地兒!將民間不三不四的壞習慣都帶回來…皇帝寵你容你,哀家卻容不得……罷罷罷,多說無益,你且去跪著吧,別叫哀家見了心煩。」
似乎再沒力氣同她口舌,老太后在宮人的攙扶下向外走去,皇后不敢多言,看了和齡一眼,恭恭敬敬地跟上了太后。
配合著和齡如遭雷劈的心境,天上果然轟隆隆響起悶雷。
她很是憋屈,又無計可施,怎麼辦呢,太后是誰呀,那是皇帝都要千珍萬重的人,她八字指定同這老太后不和。
蔫頭耷腦兒的往院中走,天上還下著雨呢,卻誰也不敢給淳則帝姬撐傘,多數的宮人都視作不見,還有些把這當新鮮事在口頭叨咕。
沒多時,老太后親自「教育」了淳則帝姬這事兒就像長了翅膀似的在宮裡傳開。
彼時泊熹正打養心殿裡出來,同太子頗為風雅地對雨閒談幾句,後來篤清給他撐著傘,臉色十分不對勁兒,彷彿猶豫著要不要說,他是怕大人因淳則帝姬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泊熹如何不瞭解他,慢慢就沉下了臉,直覺敏銳地道:「她怎麼了麼?」篤清只好不情願地將和齡被罰的事說了。
「罰跪,可現在這時候……」泊熹略有沉吟。
天上下著雨,空氣裡傳來潮濕清新的意味,轉頭回望養心殿,他想起皇帝已經疑心和齡和他的關係。
可是這又怎麼樣呢,難道放著自己在意的人吃苦麼?
泊熹逕自接過篤清手裡的傘,吩咐他先回府,而他自己則毫不遲疑地邁步走向坤寧宮。篤清只覺不妥當,大人處理事情向來滴水不漏,帝姬這事兒他實在不該插手,淋點雨又不會死,再不濟,回頭還能博得皇帝的憐惜,大人他怎麼連這個也想不到?
天雷滾滾,烏雲壓境。
與此同時另一人恰巧也得知了消息,他的步子要比泊熹急促,未撐傘,走著走著,竟很是巧合地在一個轉角遇上了同往坤寧宮疾走的泊熹。
「顧大人,」泊熹微微抬起了傘面,語聲透過雨水清晰地傳進顧盼朝耳裡,「哦,不…該稱呼您一聲殿下。」
盼朝知道妹妹不能長久淋雨的特殊體質,適才一路趕來,眼下他身上衣裳濕了泰半,冰涼的雨水順著姣好的面部弧度流進脖頸裡,乍一看見權泊熹眸中驚色微露,卻揚唇笑了笑,風輕雲淡,「權大人方才在養心殿都把我的底兒抖露出去了麼?……終於有了這一日,你如此做了,我這心反倒安了。」
「殿下大可一直安心下去,」泊熹走近幾步,含笑道:「微臣過往和您的過節———早已時過境遷不是麼?」
他顯得十分的順從,隱晦暗示顧盼朝他願意冰釋前嫌,甚至道:「殿下的目的微臣亦是清楚的,只要您願意,權某願效犬馬之勞。」
顧盼朝不信權泊熹會有這樣的好心,他嘴角笑容更重,「權大人交了我的底兒,竟不知你可有我不知道的底呢?」
他一絲破綻也不肯留給對面滿含探究的視線,不疾不徐道:「權某清清白白,殿下怕要失望了,某並無可叫人詬病之處。」這張面具戴了太久,早融化進他的骨血裡,只要騙過了自己,騙別人卻有何難。
雨更大了,顧盼朝自覺沒有工夫在這兒同權泊熹夾纏,他只是忍不住好奇,已經向著宮門緊走了兩步了,卻猛然回身看向權泊熹,「———你究竟為何會選擇幫我?」
傘下的人面逐漸清晰起來。
泊熹向盼朝走近,他臉上帶著幾分自己也參不透的困惑,心下掠過一個薄弱的念頭。這念頭使他的眉眼枯木逢春般柔軟起來。
「很難理解麼?」
他一哂,腳下不停兀自向前,醇和的聲線揚進風裡,「別猜忌太多,我不過是想讓和齡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音一笑的淺水炸彈摸摸大~——
深夜解疑time:
q:和齡為什麼比儀嘉小?
我沒提過嗎,我不記得了,樊貴妃是姐姐,姐姐先進的宮,姐姐就先生了孩子(我真的沒在文裡寫過嗎orz)——
然後!
泊熹和和齡的love會有很大進展,不是下一章就是下下章,尊的,摸摸小手什麼的好像還不是,總之是心靈上的靠近=-=我說的是不是太抽像了
最近一些章節都不萌萌噠!我都沒臉在標籤裡貼「甜文」了你們造?tt
_(:3へ∠)_古德奈河-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