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111 文 / 茴笙
這段時間皇帝諸事纏身,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候連用膳的時間都沒有。然而因惦記著顧雲羨母子,他仍是百忙之中抽空去趟含章殿。
不想讓她鄭重其事出來接駕,他事先並未通傳,問明白顧雲羨的所在之後,徑直入了東殿。
她正坐在燈下看一卷書。
皇帝立在不遠處,看著她烏黑的眼和細長的眉,沒有出聲。
昏黃的燈光下,她氣質靜雅,讓人莫名的心安。
本以為她在專注地讀書,走近了才發覺她眼神飄忽,分明是在走神。
伸手抽出她的書冊,果然見她驚訝地抬起了頭。
他笑,「看什麼呢?」
顧雲羨道:「在讀佛經。」
皇帝瞅了瞅手裡的書冊,果然是一卷經書,「御醫說孕中不宜用眼過度,你還是少看些書吧。」
顧雲羨道:「臣妾知道。柳尚宮和阿瓷成天在我耳邊念叨,我怎麼敢馬虎?」嘟嘟嚷嚷,「不過是偶爾看一看,還被您給逮了個正著。」
她露出一絲孩子氣,讓皇帝忍不住笑起來。
他在她身邊坐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溫柔道:「別不高興,我們大家只是太擔心你了……」
「臣妾沒有不高興。」她道,「臣妾明白,你們都是為了我和孩子好。其實陛下不用擔心,臣妾知道分寸的。臣妾盼這個孩子盼了這麼多年,如今怎麼敢有一絲的馬虎?」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她眼中流露出慈母才有的神采,「臣妾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他能夠平平安安地降臨到這世上,別的都不要緊。」
她話說得感性,他卻蹙起了眉頭,「別的都不要緊?朕也不要緊了嗎?」
她一愣,俄而啼笑皆非道:「陛下難不成竟吃起孩子的醋來了?」
聽到她的嘲笑,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自然。咱們得提前說好,將來有了孩子,你也不可以把全部的心思放到他身上,得分出一部分在我身上。」想了想又糾正道,「不對,你應該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只需分給他小的那部分。」
顧雲羨像不認識一樣看著他。
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他也能說得一本正經,真好意思!
其實不止今日,最近這段時間,顧雲羨已經發覺,皇帝在與她相處的時候越來越幼稚。許多時候,他不再像胸藏機鋒的君王,更像一個小孩子,用盡各種手段去吸引大人的注意。
這樣的他,讓她覺得好笑,又有些不知所措。
見顧雲羨不答話,他以為她不肯答應,加重了語氣,「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同你一樣盼著他平安喜樂。但孩子是孩子,我是我,你不能將我們混為一談。」
顧雲羨垂下眼眸,「陛下這話可不公道。您有那麼多子嗣,早就體驗過當兒女承歡膝下的感受。可臣妾就這麼一個親生的孩子,自然得對他好些。」
他被她的話噎住,悶了許久才地別過了頭,恨恨道:「你就會拿這個來氣我。」
顧雲羨道:「難道不是嗎?」
他懶得理她。
眼眸一轉,她換了一種若無其事的口氣,「算起來,月娘的身孕也有七個月了吧?」
「應該吧。」他淡淡道。
「再過三個月就該生產了,不知道是個女孩還是男孩。」顧雲羨看著皇帝,「陛下希望是個女兒還是兒子?」
皇帝漫不經心,「都行。」
「都可以嗎?」
皇帝思考一瞬,「還是女兒吧。」
「為何?」顧雲羨裝作不懂。
「朕只有阿柔這一個女兒,平常見她總有些寂寞。若月娘這一胎生的是個女兒,倒是可以和她作伴了。」
阿柔是福康公主的閨名,今年已經八歲。
「況且,」皇帝哂笑一聲,補充道,「月娘的心思太大,若生了個兒子,只怕她會起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顧雲羨看了他片刻,沒有說話。
柳尚宮忽然挑簾進來,道:「娘娘,張御醫過來了。」
顧雲羨蹙眉,「張御醫?他怎麼來了?」
「奴婢不知,興許是來給娘娘請脈的?」
顧雲羨搖搖頭,「本宮的胎是薛長松照料的,他雖然是御醫,卻也管不到這上面。」忽的想到,「不會是明修儀出了什麼事吧?」
數日前,太醫高林突染急病,告了病假。明修儀的龍胎一直是他負責照料,這麼一來自然得找人接手。
考慮到她兩個多月後就要臨盆,這陣子又脾氣暴躁、情緒波動太大,皇帝特意把侍御醫張顯派了過去,要他認真照拂。
皇帝眉頭微蹙,想了想方道:「讓他在正殿候著。」.
皇帝同顧雲羨到正殿的時候,張顯正立在殿中央,一臉憂慮。
見到他們二人一起過來,他忙跪下行禮。皇帝隨口讓他起來,扶著顧雲羨在墊子上坐下。
他看向張顯,「你這麼晚過來,所為何事?」
張顯低聲道:「微臣是有事想稟報賢妃娘娘……」
顧雲羨問道:「何事?」
張顯聞言卻沒回答,反而猶豫地看向皇帝。
見到他的反應,皇帝忍不住一愣。
這張顯是侍御醫,也就是說該聽從他的吩咐,如今卻明顯有話不敢告訴他,這又是怎麼回事?
顧雲羨也看出了張顯的顧慮,試探道:「不然,陛下迴避一下?」
皇帝瞪她一眼,轉頭看著張顯,懶洋洋道:「說吧,來都來了,這會兒趕朕走也不太可能了。」
張顯沉默一瞬,「諾。」語氣裡隱有波動,「微臣不是想避著陛下,只是,只是此事乃後宮之事,又與賢妃娘娘有莫大的關係,所以臣才來稟報娘娘。」
皇帝聞言挑眉,「與賢妃有關係?」
「是。」
皇帝神情變得鄭重了一些,「說吧。」
張顯停頓了一下,「臣日前受陛下派遣,接替高林高太醫照拂明修儀的龍胎。因高太醫病得突然,來不及與臣交接相關事宜,為穩妥起見,臣調閱了明修儀這三年的病歷記載,還查看了她的起居飲食清單。然後,臣發現了一個問題……」
皇帝瞇了瞇眼眸,「什麼?」
張顯忽然再次跪下,重重叩首,語氣裡難掩震驚,「臣發現,修儀娘娘兩年前那一次懷胎,並不如高太醫對外宣稱的那般穩固妥當……」
皇帝面無表情,只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什麼意思?」
張顯道:「高太醫開的藥方看似沒什麼問題,但臣仔細分析,卻發現每一個方子都多出了兩味沒有必要的藥材。臣把那些藥材加在一起,發現了其有固胎的效用。」
顧雲羨蹙眉,「固胎藥有什麼不對嗎?」
「娘娘有所不知,高太醫開出的固胎藥並不是尋常的安胎藥,其效力甚猛,只有、只有胎兒不穩的人才會服用……」張顯沉聲道,「所以臣認為,修儀娘娘那一次該在很早的時候就顯露了滑胎的危險,高太醫為了暫且保住這孩子,所以開了那些藥……」
張顯的話說完,皇帝久久沒有出聲。
顧雲羨轉頭看了皇帝一眼,卻見他面沉如水,一雙薄唇緊緊抿起,黑眸幽深,不辨情緒。
她忽然起身,一言不發朝外走去。
皇帝正因張顯的話而震驚不已,不料顧雲羨會突然離開,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
顧不上搭理跪在地上的張顯,他幾步追了上去。
顧雲羨的步子太快,片刻便出了正殿。等他終於抓住她的胳膊,兩人已經站在含章殿的廊下了。
「你怎麼了?」他道,「走那麼快,若是摔到了怎麼辦?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
顧雲羨被迫面朝著他,卻死死地低著頭,一言不發。
皇帝見她神情有異,回想了一下張顯的話,忍不住歎了口氣,「朕知道,這件事讓你很驚訝。不止你,朕也很驚訝。朕實在是沒想到,月娘他……」說著說著,忽然怒上心頭,冷冷一笑,「她倒是瞞得好,把我們這麼多人都騙了。」
顧雲羨繼續沉默。
皇帝凝視著她,卻見她眼眸低垂,裡面似乎盛滿了無盡的悲辛。
他一貫不樂意去猜測女人的心思,與她相處這兩年以來,才逐漸在意起來。此刻見她這樣,他大概也明白了她的心情。
她是因為姜氏的第一個孩子被廢,之後便在妾妃之位上待了兩年有餘,受盡波折。
眼看復位在即,這件事終於要完全過去了,卻忽然來個人告訴她,那孩子本就是要死的。
她心裡,一定覺得很委屈吧?
「朕知道你覺得自己冤枉……」他輕聲道,想安慰她幾句。
顧雲羨卻打斷了他,「不,臣妾並不覺得冤枉。」
皇帝一愣。
「不管月娘的孩子活得成還是活不成,臣妾曾對他見死不救都是事實,不會因為這件事改變什麼。」她看著皇帝,「臣妾從前,確實沒有盡到嫡母的責任。」
他沒料到她居然會這麼想,眼中流露出詫異,「那你適才……」
「臣妾是為那孩子覺得難過。」顧雲羨道,「他的母親只當他是個邀寵爭權的工具,半分沒為他考慮。」
皇帝眼微瞇,「為什麼這麼說?」
「顧雲羨苦笑一聲,「陛下您想想,這宮中醫術高明者不知凡幾,高林並不是最好的。在他上頭還有薛長松,再上頭還有尚藥局的四位侍御醫。她若當真為這孩子考慮,就該把這件事說出來,讓諸位醫官一起為她診治。可她僅僅因為害怕會因為失子而失寵,就隱瞞了這件事……」語氣裡滿是譏諷和寒意,「臣妾不顧那孩子的死活,因為臣妾不是他的母親;她不顧那孩子的死活,才真真令人齒冷。」
皇帝的神情隨著她的話越來越冷,到最後連眼睛裡都是冰涼的怒意。
顧雲羨別過頭看向遠處,似乎仍然心氣難平。
唯有冷靜的眼眸,洩露了她真實的情緒。
她想起這些年來,姜月嫦對自己的怨恨指責。那些話語,很多次是真的讓她心存愧疚。
可誰能想到,那樣痛徹心扉的慈母心腸,居然泰半都是裝出來的。
姜月嫦自然不是單單是因為害怕失寵而隱瞞此事。她應該是害怕自己龍胎不穩的消息傳出去,會讓那些嫉恨她的人心思浮動。反正這孩子也有可能保不住,若它真的沒了,陛下也不會太過驚訝。
在這樣的心理之下,原本不想動手的人說不定都會動手。
這才是她真正的顧慮。顧雲羨心中明白,卻並不妨礙她去曲解她的用心。
正如她對皇帝所說,無論龍胎是否穩妥,她對這個孩子見死不救都是事實。她沒盡到嫡母的責任,之後也得到了懲罰。
尊位被廢,再加上兩世的折騰,足夠了。
如今,輪到姜月嫦為她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了。
高林的病是故意的,為的無非是換一個人去照顧明修儀的龍胎,好順理成章地查閱過往病歷。
而張顯今日的話,也全是她的授意。
多虧了景馥姝死之前她做的那個夢,才知道了張顯和寧王關係匪淺。如今寧王乃戴罪之身,還被發落去了昭陵守陵,張顯自然不敢再和他沾上關係。
只消威逼利誘一通,便能迫使他為自己效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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