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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66)、葉子 文 / 掃雪尋硯

    這麼簡單的一行字,其實可以不必重新拿一張信紙來寫,但嚴行之卻沒有將這行字與查藥結果寫在一張紙中,這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嚴行之在寫第一張紙上的內容時,還沒有想到問莫葉這個問題;第二,他另取了一張紙,卻只是寫了一行字,這其中實是表達了他鄭重相詢的態度。

    記憶力超凡的嚴行之;醫藥世家之子嚴行之;對行醫之事處事嚴謹,卻又丟了一樣行醫之人必有的信心的嚴行之——想到了許許多多那個陷自己於孤獨之中的書生身影,莫葉心裡忽然有種衝動,要不要告訴他,那個老郎中其實還活著?

    但她旋即又是自顧自的一搖頭。

    就算她知道廖世還活著,但並不知道廖世現在身在何處。那個老頭兒對自己好沒錯,但那可能是自己的上一輩留下來的蔭澤,這不意味著老頭兒對別人也能和善。此時的嚴行之可正是心在受挫之中的時候,萬一那老頭兒是個臭脾氣,那自己介紹他們兩人認識,豈不是間接再給嚴行之來一刀?

    而這些都不是最大問題。最要緊的是,一旦告訴嚴行之,廖世就是她口中所說的那個老郎中,那也就等於是間接說明,她從一開始就在對他謊話連篇。兩人之間的一個『誠』字破碎,那麼什麼也談不攏了。

    這件事還真得憑天意。而且,就算現在廖世回來了,自己也不能立即告訴嚴行之。如果真的決定幫他這一把,一切還得自己的病完全祛除了,才能再綢繆。

    在心裡思忖完這些,莫葉歎了口氣,取了一張信紙,提起筆在上面寫了兩個字。

    雖然莫葉的心念在刑風的勸說下,曾動搖過一分,但嚴行之的出現以及他的一番話,令莫葉立即就斷了那個念頭。不過,莫葉查藥方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想要去改藥方,所以現在沒有結果反而是最好結果。只是莫葉查藥方的真實目的到了此時,亦是沒有一個結果,這讓她終究覺得有些失望。

    身患莫名其妙的病,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症狀;每天必須吃一碗奇怪的藥,五年不可以間斷;已經有了比較獨立的思考能力的莫葉,總覺得這件事太蹊蹺。她現在極為想弄清楚這其中的因由,這一次的沒有結果,反而更加激發了她心中的這個『求知』欲。

    也許只有等到幾年後,再憶起今天之事的她才會感歎:那時的自己,真是無憂得荒唐。然而只有歷經挫折的人,才會感悟『被蒙在鼓裡糾結,但知道了真相會更痛苦』這句話吧。

    懷揣著寫給嚴行之的回信,莫葉站在離禮正書院數丈開外,街道旁一株粗壯的銀杏樹下。這樹是街上一家木器店的老闆植的,已經有些年頭了,但這種樹栽種在整條街道一色的楊樹中卻顯得有些另類。

    若不是這銀杏樹已長到一定冠柱,不然它跟普通的楊樹比起來,遮涼的效果是遠不及的,所以少有人種植在家門前。

    莫葉是這幾天因為查自己那藥方的緣故,也略微翻了一下書院藏書閣內僅有的藥書,這才知曉這種銀杏樹與其他樹木的不同。銀杏樹雖然生長慢,但抗病蟲災害的能力比楊樹要強,並且存活年限也比普通樹木要長出一大截。它的葉子和果實皆能入藥,其葉多被老年人取來泡茶飲用,可以保護心臟,是以銀杏樹也被稱之為『長壽樹』。

    站在樹蔭下,聽著銀杏樹葉隨風發出的『沙沙』輕響,再對比不遠處的楊樹那肥厚的葉子隨風發出的『嘩啦啦』的聲響,莫葉心中冒出了一絲感悟。或許人不僅能從動物身上得到啟示,從草木的身上也可以得到一些自然規律的暗示。就說這銀杏樹,狂風襲掃吾輕應,歲長綿寸步步實,如此才能常在長守啊。

    當然,若為風華故,楊樹亦有它自己獨傲的地方。雖然它的壽命沒有銀杏樹那麼長久,但它三年成才,五年蔽日,十年即可參天,也算一種自己活著的態度吧。

    她的心念剛至此處,一片像小扇子一樣的銀杏樹葉忽然慢慢從樹枝上脫落,跌在了莫葉的頭頂上。莫葉下意識的雙瞳一動,向上瞅了一眼,然後伸手將那片小葉子從頭上揭了下來。捏著葉柄隨手抖了抖,卻沒有丟下,而是歎道:「莫葉,葉子,我爹姓葉?嘿」

    旋即,她將信封從懷裡拿了出來。抖開信箋,將那片銀杏樹的葉子夾了進去,然後重新將信封封好。

    過了沒多久,刑風便來了,只是他還沒走近就先開始叫了。

    莫葉見狀疑惑道:「刑大哥,你似乎心裡有急事。」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刑風喘了口氣,繼續說道:「今年入冬後,嚴師弟就要離開山水書院了。」

    莫葉聞言說道:「這不是挺好的麼?」

    「你不知道,山水書院本來就只答應他,暫學一年,一年後不再收留他。」刑風說到這裡,忽然朝身邊啐了一口,然後語氣變得有些焦急的說道:「唉,我越說越亂了!我是想說,本來他對我說過,一年後他會另投別家,但今天他忽然告訴我,入冬離開書院後,他會回家。」

    「這不是挺好的麼?」莫葉臉上露出笑容,將剛才說過的那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刑風以為莫葉沒有聽明白自己說的話的意思,神情愈發焦急了。怔了一下後,他將手掌在衣服上搓了一下,然後說道:「你不覺得,他的這一變化有些奇怪嗎?」

    「我不能確定他的這一變化是不是快得有些奇怪。」莫葉注視著刑風的雙眼,認真的說道:「但他能夠回家總是好的,不論是身體上的疾病,還是心靈上的挫傷,他的家人都能有這個能力醫治他吧。」

    刑風聞言臉上露出一片似懂非懂的神情。

    莫葉見狀,不禁笑著說道:「怎麼?你竟覺得他回家就如同回到狼窩嗎?」

    「原來如此。」刑風終於明白過來,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神情。「是我想太多了。」

    「有個詞叫做『關心則亂』。」莫葉笑著從懷中拿出那封信交給刑風。「如果再陷入這樣的困惑中,不妨把自己當作一個路人,再來思考。」

    白天在樹下等刑風時,莫葉又想到過那冊藥方的副本,不過這一次她把目標放在了師父林杉的那個冊子上。她猜測,既然嬸娘的副本是師父抄出來的,會不會省略了一些信息?也許原本上有她想要的內容記載。

    只是當她想到師父那離開後必然會上鎖的書房,她最後還是將潛入書房竊書的念頭以一聲輕歎作罷。

    事情的發展,不但難以預料,有時候還喜歡胡亂湊熱鬧。原本希望做的事做不到,在放棄了的時候,卻又會自動送上門。

    半夜裡,莫葉起身如廁時,隱約聽到有門吱呀開合的聲響。她推開房門向廳堂掃了兩眼,就看見離自己最近的師父的書房,房門居然大敞著,而主屋的大門也開了一半。

    大門比較重,所以有外面的風灌進來時,門並沒有晃動,那發出聲響的則是書房的門。

    莫葉心頭微驚,心想,莫不是家裡進了賊?但她很快冷靜下來,想到最近幾天,師父常常到了夜半還不睡的在忙碌著什麼,應該又是像前幾天那樣,只是中途出去一下,所以也就沒有關門吧。

    莫葉站在自己的臥房門口張望了一陣子,見師父還沒回來,她有些不放心,還是走了出來,將大門關上。待她返回自己的臥房時,第二次經過敞著門的書房,她不自覺的就緩下腳步來。

    雖然她放慢了腳步,但還是走過了那房門,只是在她將要進自己的臥房時,忽然又倒退了幾步,返回到了林杉的書房門口。

    剛才那讓她眼前一亮的一樣東西,現在比較清晰的展現在眼前。

    那是一張長長的紙卷。

    莫葉本來在第一眼看去時,以為那是一張捲起來的畫卷,但又覺得有些讓人感到奇怪的地方。於是她又返身回來,在多看了幾眼後,終於確定,那紙卷跟普通的畫卷太不一樣。

    首先,紙捲上並沒有畫,紙面乾淨潔白,所以才會在窗外穿過開著的窗戶透進來的點點月光下,反射出與周圍事物更明亮的顏色;其次,那張紙卷實在太長了,莫葉還沒有見過什麼畫卷需要這麼長的紙卷。

    那紙卷似乎是因風吹拂而從桌台上跌落,在地上滑出了老長一段紙,直到抵著牆沿才停下。但就是這樣,桌台上還有小臂粗的一卷白紙還沒有滾散開來。

    莫葉忍了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她輕輕走進書房,伸手將那卷紙托起來,接著月光近看,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筆跡。想了想後,她拿出隨身攜帶,準備在夜裡應急用的火折子吹亮。藉著火光,她再次湊近目光去看那潔白的卷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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