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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9)、藥師的藥 文 / 掃雪尋硯

-    執筷子從茶杯裡挑出幾片完整點的茶葉,鋪開在桌上,擱下筷子後的廖世低頭湊近一陣仔細觀察,他本來佝僂的背就更顯得彎縮了。******請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節*****

    盯著泡發的茶葉片形狀看了良久,他又伸手拈起葉片朝門口對光方向懸著,觀察了一番葉脈,之後猶豫了一下,即轉身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很快他就皺起了眉。

    如他所料,這茶極苦,不過這滋味以及他的所見,已經讓他確定了此茶的類別。

    咂咂嘴,廖世這才調轉目光,看向此時已是滿臉疑惑的侍女丫頭,問道:「這茶是不是那位先生給你家公子的?」

    「那位先生」指的是三年前陪林杉來到北地的御醫,他與廖世不同,需要長駐於林杉隱居的住所,以便隨時照應。

    不過最近這半年來,這位表面上被太醫局驅逐的御醫也清閒起來,沒什麼事做。廖世聽說他果真幹起三年前被逐的那檔子事,並且憑借一身過硬本事,他如今還已經成了北地享譽一方的知名藥販子。

    那侍女對廖世不太熟悉,可對那位御醫卻是清楚,因為兩人平時沒少見過面。雖然她不知曉那御醫稱號前頭的一個「御」字,但早已跟著本地人的習慣,改稱他一聲「神醫」了。

    所以此時聽到廖世地詢問,侍女反應得極快,立即點了點頭。不過她很快又詫異起來,小聲問了句:「老先生,婢女剛才見你反覆盯著這茶渣看。難道這茶葉有什麼問題麼?」

    「沒問題。」廖世不認為如果自己願意解釋,這小丫頭能否聽得懂,所以只以簡單三個字敷衍過去,隨後又問了一句:「你家公子喝這種茶有多長時間了?」

    侍女臉上的疑惑更重了。但她明顯感覺到,老先生不想向她解釋,所以她也沒有再多問什麼,只從順地回答問題:「大約有一個月了。」

    廖世慢慢聳高了眉。片刻後才鬆緩下來,然後說道:「你去把陳酒找來。」

    侍女聞言,俏臉上頓時浮現懼意,連忙道:「老先生,是婢女剛才說錯了什麼話麼?」

    廖世微愣,旋即明白過來,不禁失笑道:「何以怕成這樣?我不過是有些關於你家公子的事,要直接對陳酒說,她是公子身畔近人。可你不是。」

    「哦、哦…婢女這就去……老先生稍等。」侍女連連點頭。暗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自覺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應了一聲,連忙一溜小跑出去了。

    陳酒很快就來了。她進屋的第一眼就是朝飯桌上看去。屋內不見林杉,廖世也沒坐在桌邊。陳酒看向站在炭爐旁似在發呆的廖世,當面第一句話便問道:「藥師怎麼了?飯菜仍然不合口味?」

    廖世回過神來,搖頭笑道:「不會,如果連你做的菜我都吃不慣,那我怎麼會被你收買,剛才在那小子面前替你美言一番呢?」

    他的話雖是這麼說了,陳酒臉上卻沒有什麼笑意顯露,語態漸漸顯冷:「多事。好聽的話以你的風格說出來,也得長刺。你們剛才是不是又吵了?」

    廖世連忙擺手道:「酒丫頭,你可別跟那小子學,怎麼你倆就一起待了三年,你之前的溫淑就都不見了呢?」

    陳酒沒有陪他繼續閒話,只直接問道:「他人呢?」

    「去書房了。剛才來了個年輕小伙子,看他落了滿身土,應該是走了不遠的路,見面就交出一隻匣子……」廖世沒有把話說完就打住,然後轉言道:「的確不是我把他吵走的。」

    陳酒暗自歎息一聲,又道:「藥師找我有什麼事?」

    「兩件事。」廖世也沒有再與她兜圈子,沉吟著緩緩說道:「第一,這種濃茶,他不宜多喝,平時的飲食仍是要以進補為主,這點你必須看緊了。第二,他剛才向我要一種藥物,為調整配方比例,需要你將他平時的一些生活信息觀察下來交給我,例如睡眠時間、飲食量之類,等會兒我給你寫張單子。這兩件事只有你做得來,因為就目前看來,他只最聽你的勸。」

    陳酒臉上漸漸浮現愁容,輕聲說道:「實不相瞞,正是因為他需要進補,那位御醫才會給他開出這種茶飲。唯有如此,他才不會把剛吃下去的葷湯吐出來。」

    「不良症狀竟已經嚴重成這樣了!」廖世眼現一絲訝然,遲疑了一下後又道:「看來他會主動找我求藥,也是已經忍不下去了。」

    陳酒聞言不禁問道:「剛才你們都說什麼了?」

    「大致就是跟那藥有關的事了。」回想起剛才自己與林杉的交談,廖世忽然記起一事,當即又問道:「他去看女探子的事,你知道詳細麼?」

    陳酒點點頭,說道:「聽說那女探子早就死了,屍體藏在床下好些天了,裝屍體的袋子包裹了三層,待打開時,裡頭已經開始腐爛了。」

    「難怪、難怪……」廖世微微皺眉,「你應該也知道,他現在有三感異於常人,如果讓他近距離接觸那開始腐爛的屍首,估計他最近這幾天別想有好胃口吃半碗飯了。剛才如果有其他侍衛在場,以他的性格,定然是另可強撐也不挪步的了。」

    陳酒也是皺了皺眉,道:「可是我覺得他早前提醒我的話沒有說錯,這件事的確不宜宣揚,否則對他會造成許多不利。」

    廖世點點頭:「這點我也明白。」

    沉思了片刻,他伸手拉過擱在桌上的藥箱打開。陳酒站得離他很近,就見那藥箱裡面瓶瓶罐罐少說得有二十來只。別看他自己有些不修邊幅,他的藥箱裡物品雖多,卻是都擺的極為整齊。

    他的目光往裡頭一掃。很快定格於其中一瓶,將其取出。先看了一眼瓶底描刻的一字符,他再才將瓶子交給陳酒,並吩咐道:「這種藥會使人的味覺遲鈍。你每天給他一顆,務求他這幾天能吃得下飯。但你要記得,別把整瓶都給他,因為此藥的藥性還不算配備完善。」

    聽到廖世的話說到最後半句。剛剛接過小藥瓶子的陳酒手上禁不住一顫,但她很快又如尋到救命稻草一樣握緊那瓶子,並沖廖世點了點頭。

    儘管這藥可能會對人構成一定傷害,但陳酒潛意識裡覺得,如果能讓林杉的胃口轉好,多進補一些滋養食物,這點傷害也總是能夠緩解的吧?總比他三天兩頭不上桌,只是抱著那壺極苦的藥茶窩在書房要強不少吧?

    廖世本可不把最後那半句話說得太直白,陳酒也就不會心生慌亂。可沒有辦法。廖世從不會謊言他煉製的藥劑。除非他根本不願意拿出來讓人知道。

    不過,從大局上來將,他這種行事風格對於一名藥師而言。是稱職的。如果他此時不說,陳酒不知道這一害處。沒準會在林杉的要求下鬆手,而致使林杉過量服藥。

    一旦陳酒知道了這一點,她的某項堅持心會變得格外硬朗,反觀廖世也可以放心了。

    將小藥瓶子收入袖囊,又略微整理了一下心緒,陳酒才輕聲問道:「這難道就是他剛才向你求取的那種藥?」

    廖世點了點頭,徐徐說道:「醜話我早就說在前頭了,所以相關的藥劑我也早就開始在準備,只是因為前段時間我總是走不開,而最近這大半年的閒暇仍有些不夠。北地荒僻,不像南方野生自然物資豐富……唉,主要的原因,其實還是他的身體出現這些異常的時間,比我估計的要早了太多。」

    陳酒聞言,臉上愁容再現,她看了一眼廖世那還未合上的藥箱,裡面有著那麼多的瓶子,竟漸漸就給她帶去一絲希冀,不禁問道:「藥師神通廣大,是不是能找到什麼好的辦法,讓他能過得舒服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只是一個人,一切作為都是要憑理據的。」廖世歎了口氣,緩言又道:「當年在大風嶺,我陪著那株赤巖血參,等它成熟好順利收穫。在那期間有數年時間,我也曾下山游訪,那時我便已能預料,赤巖血參是含有毒素的藥參。但在當時,我對此推斷還只停留在片面所見,並未透徹。」

    對於廖世的這一說法,陳酒感覺頗為意外,失聲道:「何為片面?藥師為收穫赤巖血參等待了幾年,竟還不瞭解這種藥參的性質麼?」

    廖世緩緩搖頭道:「因為聽說這種參具有奇效,我才去得那地方,但當我深入探訪民眾說法,才意識到那是當地的人誇大其詞。許多人都說,人在服用那種參之後,會驟然增強氣力,五感敏銳,仿若通神。初時我覺得那是巫醫惑眾,準備走人,卻不料讓我碰上一株,便忍不住好奇停步。在當地住了一段時間後,我忽然又來了興致,想要一尋究竟,因為我覺得民眾所言的血參通神之能,很可能都是中毒的症狀。」

    廖世向來喜歡與毒物接觸、研究毒藥性質,關於他的這點古怪嗜好,與他接觸得多了的人都知道。

    望著臉上浮現一陣欲言又止神情的陳酒,廖世在頓聲片刻後才繼續說道:「自然界許多藥材都是有毒的,需要找到與它們匹配的復方,才可適當中和毒性,保留有益藥性救助人之疾困。只是時間上不允許啊,我本來打算帶著收穫的赤巖血參找個僻靜地好好研究一番,卻不料剛下山就感覺到那小子的異常。」

    聽廖世把話說到這一步,陳酒心裡頭本來忍著沒說的話漸漸又消散了。

    廖世本來還想說,他感覺自己被林杉算計了,但這話才到嘴邊,他看著沉默不語的陳酒,忽然又斂了這份心思。

    逕自坐回飯桌旁,廖世執起筷子,望著桌上幾樣雖然回過鍋,但看相仍然生動的菜餚,忍不住感歎了句:「多好的小炒,不知道今後還有幾次機會能吃到。」

    聽見廖世這隨口一言,陳酒卻是留了份心思,微微一笑說道:「藥師這說得是什麼話,如果你喜歡,小女子隨時恭候。」

    話說到這裡,她心思一動,又道:「其實三郎亦常在飯桌上提起你,說不知道你又窩到哪兒喝風去了。」

    廖世乾咳了一聲,又低聲嘀咕了一句:「臭小子,自己吃飯沒胃口,就知道把老朽拎出來開涮。」

    陳酒聞言不禁淺笑出聲。

    大嚼著嚥下數片辣子牛肉丁,廖世瞟了一眼陳酒,忽然開口道:「渾小子一定還沒告訴你,他要離開這兒的事情吧?」

    陳酒的淺笑頓時有些僵在了臉上,怔然道:「剛才他跟你提這事了?」

    廖世沒有直接回應,只是淡然道:「原來你也已經知道了,還算那小子有點良心。」

    陳酒當即搖頭道:「不,他還沒有對我說過這事。」

    廖世一愣,轉瞬就推翻了自己剛才說的話,似乎有些惱火的道:「果真還是沒良心的渾小子!」

    「也許是他最近太忙了。」陳酒說話間微微低下頭。

    剛來北地時,她還很不適應廖世的行事風格。面對當時傷重虛弱的林杉,這怪老頭兒下手施藥仍似不知輕重。經他親自動手施為,每一次換藥都似林杉的劫。可偏偏那御醫說什麼都不遠插手換藥之事,她也只能在一旁咬牙干看。雖然她幫不上忙,但更不願意走遠,她總覺得廖世身披勾魂無常的黑衣。

    但相處過一段時間之後,真正瞭解到廖世的心性,這種不良臆測就又能自行消解了。廖世的很多做法,初步看來有些不可理喻,但一經時間考驗,又多能證明其依據的道理是存在可行的。

    至於廖世本人,除了擅使毒藥,性格孤僻,外表在常人眼裡看來確也醜陋,但他的本心可並不壞。他基本上不接外診,只管林杉的需求,但他在三年前救了林杉這個別的醫者無力回天的瀕死之人,因為這份功勞,林杉一行數十人都敬他。

    陳酒自然早已改變對廖世的態度,雖然她還不知道林杉總稱這個老頭為「叔」到底是存的一份什麼關係,但她能夠感覺到,在許多事情的細節處,廖世其實還是對林杉盡到了叔輩的關照。

    而在經過進一步的相處之後,她亦感覺到,廖世竟有撮合她與林杉的意思。這讓她隱隱欣喜,因為如果他真是林杉的某位親族長輩,從他那裡說出來的話一定很有份量。但同時她又覺著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事實如此,她應該在廖世面前如何自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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