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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21)、孰重孰輕 文 / 掃雪尋硯

-    「爹……」九歲的大女兒看了一眼蕭淙手裡磨得光潔如鏡的砍刀,眼神流露出一絲遲疑,「您要做什麼?」

    她問的話裡少了「磨刀」二字,意思其實已經變得大不一樣了,但這少掉的兩個字,怕是只有她的義父蕭淙聽得出來。

    手上的活兒稍緩了緩,蕭淙看了緊挨在大女兒身邊的親生小女兒一眼,然後目光略偏,只道:「大丫,帶妹妹去一邊玩兒,你們兩個呆會兒只等著吃肉就行了。」

    大女兒正要開口,身邊忽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爹爹,牛肉不好吃,是臭的!」

    說這話的自然是蕭淙那今年才將滿五歲的小女兒。

    長期跟著父親東奔西走,過著大致等於躲藏的日子,小女兒的認知面也因此匱乏得還停留在三歲孩子左右,牛馬不分,腥臭難辨。

    在小女兒看來,院子裡那頭體格健壯的牲口雖然跟牛長得有點不同,好像少了點什麼,但拴著它的繩子也是綁在它的嘴上,其實就是牛吧?還有什麼動物能長這麼大呢?

    而對於牛肉的滋味,小女兒一想起來就直撇嘴。蕭淙的醫術還算不錯,但廚藝並不精細,至少他定然不擅長照顧小孩子的口味。

    大約在一年前,蕭淙給一流寇頭子治傷,這流寇頭子傷癒後,拿不出現銀支付酬勞,就把搶來的幾頭牛支付給蕭淙了。此舉致使這一家三口吃了將近半年的牛肉牛雜,連最開始吃得滿嘴流油、津津有味的蕭淙最後也快吃吐了。何況他的兩個小孩會如何跟著難受了。

    而在他那小女兒的認知觀念裡,那種比豬瘦肉腥膻幾倍的老牛肉,就是「臭」的!而她會在看見院子裡的那匹馬後,立即拿著稚嫩的口吻做出評價。在蕭淙聽來,顯然是厭憎大於對味道的感覺。

    「小小,爹爹沒說要殺牛啊。」蕭淙趕時間,懶得在這會兒跟女兒講解牛與馬的不同,以及膻與臭的區別,眼珠轉了半圈,他順勢又扯了個謊,「爹爹宰雞,給小小做炸雞腿吃,好不好?」

    「真的?真是做炸雞腿?」四歲的小女兒眼睛微微發亮。

    九歲的大女兒這會兒倒也學著剛才小妹撇嘴的樣子。想像著義父在大甕裡切割著一條碩大的烤馬腿。然後目光神情無比憐愛的往小女兒面前的小碗裡遞來切好的馬腿肉。笑著說:「乖女兒,這只『雞腿』最肥美,最先給你吃。」大女兒不禁默然一歎。

    面對兩個女兒截然不同的情緒表露。蕭淙只選擇了照顧小女兒的想法,含笑將謊言繼續:「爹爹已經知道小小不愛吃牛肉,又怎麼會殺牛呢?但殺雞也得把刀磨快了,才省力啊。」

    小女兒不知道磨刀的意義,只聽得父親是準備殺雞,頓時開心起來。在她的認知裡頭,「殺」是什麼意思她也是不知道的,只知道等會兒有肉吃,還是很好吃的那種,她就很開心了。

    看著拍手蹦跳起來的小女兒。蕭淙也是舒眉一笑,這才將目光轉向大女兒,笑容稍斂地道:「大丫,帶小妹一邊去玩,爹要忙活了。」

    大女兒知道義父把他那小女兒保護得極好,絕然不會在親生的小女兒面前動弄血腥的東西,她對義父的這種處理也是見慣了,聽見吩咐連忙應聲,扯了個閒話頭兒帶著小妹閃去一邊了。

    但沒過多久,大女兒又獨自一個人回來了。

    ……

    夜幕降臨時,點綴滿整座東風樓的綵燈終於在沉寂了兩天後,再次亮起。

    停業兩天導致再開業時,客人多得有些照應不過來。原本九娘對於營業還是有些意興闌珊,但當東風樓大門一開,久候的客人緊湊入場,一樓高大闊氣的廳中充滿夾雜著酒氣的微熏叫鬧聲時,九娘心底的陰霾竟也被這種活躍的人聲衝散了一些,疲於接待客人的她暫時也沒空去想那些悲傷的事了。

    對外沒什麼人知道東風樓真正的東主是誰,大多數人將它算做是九娘掌管的產業。儘管如此,無論對內還是對外,樓裡也不能歇業太久,若讓有心人將它的異常歇業與京都這幾天發生的惡劣事件聯繫在一起,東風樓存在的根本原因是可能會受到影響的。

    所以東風樓在盡快進入像平時一樣正常營業運作狀態的同時,九娘還與樓裡的眾位姑娘商量後得出了一套解釋這幾天沒有營業的借口。

    莫葉站在東風樓頂的瓦脊上,衝著京都的夜空長長呼出一口氣,垂目即見無月的深沉夜色裡,東風樓外懸掛著的七色燈籠燈火光彩更加絢爛。她悠悠感歎一聲道:「小乙哥曾說,他很喜歡站在高處,因為看得越遠,心裡越不容易憋氣,我今天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

    「你不應該站這麼高的。」嗓音有些涼薄地說話的人半蹲在莫葉身旁,正是那位天天給她送藥來的夜行人。

    夜行人今天『夜行』得不太合格。他沒有穿夜行衣,身著的一件青灰色布衣映著從樓下傳上來的綵燈光芒,在視覺上稍稍有些變色的感覺。他的臉上也沒有再蒙黑布,同樣因為燈火絢爛的緣故,那張如同生生削去了臉部肌肉的半邊臉廓也沒有那天在月夜下看到時令莫葉覺得可怖。

    夜行人從大藥罈子裡取出小甕遞向莫葉,同時又說道:「帶你上到這兒來本是不合規矩的,你多在這兒站一息時間,我就得提著心過一息時間。」

    莫葉接過藥甕,望著裡面飄著藥渣的深褐色藥湯,不禁皺了皺眉。

    想到這藥古怪難忍的滋味,她沒有立即去喝,也沒有抱怨什麼。只淡淡說道:「不在這上面,難道要去下面?你會被樓裡尋歡作樂的客人看見的。」

    夜行人目色微變,他沒有順著莫葉話裡的意思開口,只在沉默片刻後才沉聲道:「是不是從昨晚你建議我到這兒來開始。就已經打算好讓我帶你到頂樓來?」

    「絕對沒有的事兒。」莫葉連連搖頭,頓了頓後又道:「不過,考慮到你要來,我建議這樓裡的主人家把後院荷池上的竹樓拆了。少了那片燈火映照,更方面你的來去。」

    夜行人淡淡地道:「據我所知,拆掉竹樓地做法,是作為東風樓這幾天歇業的理由。」

    莫葉愣了愣神,轉而驚訝地道:「你會讀心術麼?」

    夜行人微微搖頭,緩緩說道:「我剛到時,聽見一樓的女子每逢客到。都會如此說一遍。」

    莫葉有些無奈的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暗道差點忘了這人除了輕功好。還有個聽力精的長處。沉默了一下後,她忽然有些突兀的問道:「你的極限可以聽多遠?」

    夜行人再度沒有順著她的意思做出回答,只是堅持自己這次任務目的地平靜說道:「你應該像以前那樣。準備一個濾藥的工具,這樣你就能快點喝完藥,我也好快點離開。」

    莫葉撇了撇嘴說道:「你知道,這藥很難喝的。」

    「我不知道,我沒嘗過。」夜行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這一次回答的速度很快,「我只知道,你很麻煩。」

    ……

    莫葉的確難纏、麻煩,至少在夜行人來東風樓送藥的這些天裡,只是片刻功夫裡的點滴幾句話。即會讓他感覺頭大。

    送藥第二天,莫葉問得夜行人的名字,他叫伍書。

    她本要問他學武功,他拒絕,最後他抵不過她的追問,只得回答了她問的另外一個問題……

    (299)、你要的不多

    送藥第三天,莫葉請伍書教他武功,他再次拒絕,最後在調侃之中,莫葉得知伍書本是書香世家的少爺,只可惜世事不公命運坎坷,惹莫葉一陣唏噓。

    送藥第四天,莫葉幾乎是求著伍書教她武功,伍書當然還是臉一板地表示拒絕。於是末了,莫葉就像一個抓著長輩衣袖不停吵著要糖吃的賴皮孩子一樣,不停嚷著「五叔——」。幸好聚滿尋歡客的東風樓裡夠吵鬧,才不會有人注意到屋頂上那個反覆嚷著單調的兩個字的孩子,但伍書本來皮膚就不太好的臉卻更黑了。

    送藥第五天……

    其實,莫葉能利用到,可以在伍書面前糾纏不休卻沒有激得他拂袖就走的東西只有一樣,那就是他的責任心。

    夜行人是第一次為一個孩子執行任務,他已經見過莫葉摔碗。而對於這個剛剛遭遇了近乎滅門慘事孩子,他的心中隱有一種顧慮,這顧慮讓他必須陪著她,直到看見她把藥喝完。

    他沒有挑選任務的權力,每一年他出任務的次數也不多,所以他必須有耐心。事實上這幾年出任務的經驗積累,已經讓他練出了很強的忍耐心。可現在,他頭一回覺得,這耐心快要在這幾天被消耗完了。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何那位剛剛去世的大人能有那般溫和的性情;但他同時又有些困惑,心性如此的人,果然不適合在官場生存……

    「五叔,你在想什麼呢?」

    正當伍書在心中想著這些,並微微出神之際,莫葉地忽然出聲打斷了他地思緒。伴隨著剛才的沉默而慢慢垂下目光的伍書在回過神來後即抬目看向莫葉,他神情上這樣地變化愈發說明,他剛才在思考著什麼,這讓莫葉不禁覺得新奇。

    莫葉動了動唇。正要開口,不料伍書先她一步,語氣清冷的說道:「別再求我教你武功了。」

    莫葉聞言愣了楞神,轉而在心中感歎了一聲,這位冷酷先生終於也有不耐煩的時候了,可是他堅持不肯讓步的東西依舊是自己怎樣也撼不動的,該如何是好呢?

    就在莫葉也微微出神之際,忽然聽到沉默許久的伍書又說道:「今天我帶了兩件事來,你只能選取一個。第一,你可以得到一樣東西;第二。你可以去一個地方。」

    莫葉眼中浮現一絲新奇色。她沒有立即做聲,只在摸著自己的一邊耳垂沉吟了片刻後才望著伍書笑道:「五叔。你什麼時候忽然變得這麼好了?」

    伍書臉上神情古怪的變了變。旋即他偏了偏目光,不再看莫葉那充滿探尋意味的雙眸,只將自己的視線投入燈火與夜色糾纏的無盡虛空之中。然後淡淡說道:「這兩件事都與你師父有關,所以它們本就該交給你。與我的意思無關。」

    伍書的這句話就如猛然潑進沸湯中的一瓢涼水,莫葉聞言後,目色頓時沉了沉。而伍書似乎是有所預料,所以在開口之間,就將自己的視線別了過去。

    默然無語良久,莫葉才低聲道:「我師父還留有東西給我麼?」

    「應該不算是他留給你的。」伍書望著夜空。慢慢說道:「那東西是他臨終前一直緊握在手裡的,不過他沒有說要交給誰。然而他逝世後,他在京都最好的幾位朋友都拒絕接收那東西。」

    莫葉的眉梢一動。屏息定神說道:「我也不要,我選第二件事。」

    伍書忽然轉過頭來。目色有異的注視著莫葉。他心裡隱隱有一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然而他沒有真追究什麼。因為他覺得。在今天他說及的這兩件事情上面,他對這個忽然之間失去這世上唯一親人的孩子追究不起來詳細。或許是曾經近似的經歷。讓他有些感同身受,從而挑動了心底的憐憫之情。

    輕輕吐了口氣。他說道:「林大人葬在忠烈陵,皇陵之中,守備森嚴,這一次由我帶你去,你做好準備。」

    天邊升起的一鉤新月月光極淡,但那點薄霜一樣的月光卻似乎將夜裡的空氣也沁得染上一絲寒氣。莫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禁不住咳嗽了一聲,然後聲音有些啞澀地道:「能給我的遺物只是別人不要的,連墳塋也只能讓我祭拜一次,是人心冷酷。還是我要得太多了?」

    伍書的目光微垂,沒有說話。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之後,莫葉歎了口氣,緩緩的如自言自語一般說道:「我很費解一件事。師父照顧我長大,不可否認我對他地依賴心很重,而我亦陪伴在他身邊很多年,他應該對我有所牽掛。可是,為什麼他在臨終前卻不允我去看他?在時間上算一算,這本來是來得及的。」

    「幾天前,你的情緒浮動很大,冷靜心不及現在兩成。」伍書沒有再沉默,然而他說話的口吻仍舊是溫和不了多少的,「你尚不知,林宅的火很古怪,連掉落在院子宅內的金屬劍器在那種火裡灼燒後,都發生了軟化變形。從這樣的火海裡救出的林大人最終因為燒傷嚴重而逝,而你更不會知道,被燒死的人看起來是何等可怖。」

    莫葉怔住了,只片刻的工夫,她就感覺心中那種撕裂一樣的疼痛又回來了。眉頭一擰,她沒有多想什麼的就將手裡捧著的藥甕舉了起來。

    又腥又苦的湯汁湧入喉間,然而莫葉感覺到的卻只有麻痺。但她記得這種感覺曾經也有過,之所以她會忽然感覺不到苦,是因為有一種苦澀正由心而發,沖淡了嘴裡的苦味。

    伍書頓了頓後就又說道:「你要的不多,但你知道的也不多。以你幾天前的那種狀態,若看一眼嚴重燒傷的人,你很可能會終身難忘那一幕。讓你背著灰色記憶過一生,這應該不是你師父想看到的結果,你也不該這麼容易質疑大人的想法。」

    莫葉慢慢地垂下了頭。

    伍書的話讓她清楚意識到,自己的確有很多地方的想法不夠妥當。可是,當自己有不妥當想法時,誰又準確地提醒過她?她身邊的人對她說過的最多的話,無非就是她還小,不需要考慮這些這類。

    但到如今,以前那種安穩而平淡的生活環境出了問題,她不能再做無知小孩等著別人告知一切。可在這時候,依舊沒有誰能告訴她,什麼是妥當地想法,什麼想法是錯誤的。

    她缺一個可以真正無所顧忌地與她交流想法的人。

    多年以後的莫葉才知道,少年時身邊親近之人之所以會對自己事事有所隱瞞。皆因她正想尋找的身世與父母,都是聚天下最多忌慮之所在。

    而當她決定不再等待,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揭示這些困惑,而前行一路上依舊沒有真正可以給她建議的人時。她將一層層撕碎包括她的師父在內的上一輩人為她鋪就的路途,將自己的人生導向另外一個方向。

    當然,現在的莫葉還沒有那些獲知。她此刻只是在看著伍書時心裡忽然升起一些期待,但很快她又默默歎了口氣宣告放棄。

    隨後她想到了石乙。記得最後一次與他見面時,他就在質疑宅子外的守衛,最後分別時,他承諾過要再上小閣樓,只為幫她查那件事……

    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所以才會『不告而別』?

    莫葉的嘴邊悄然浮上一絲冷笑,她的心中則堵上一股煩悶情緒,讓她有些忍不住的想站在東風樓的至高地大叫幾聲。以疏胸臆。

    話說回來。石乙和屈爺爺一齊『不告而別』。倒讓她想起嬸娘地離開,這兩件事間的相似處到底是因為事勢緊急所逼,還是因為是一個人授意所為的緣故?

    如果伍書以前與莫葉相處過。一定會訝然於見到莫葉臉上那絲冷笑。然而正因為他不瞭解以前的莫葉是什麼樣子,所以他很容易將對成年人的評估與對孩子的評估混淆到一起。

    瞧見莫葉冷笑的伍書沒有表露多少別樣情緒,見她將藥喝完,就準備收拾了送藥用具就離開。

    拎起藥罈子,他只是平靜地囑咐了一句:「我會在明天清晨來找你。這是厲大人擔保的事,然而帶你入皇陵總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所以請你務必不要驚動其他人。」

    莫葉可以理解,如果讓樓裡其他人知道,明天要去祭拜林杉,很可能會有人想要同去。那樣厲蓋那邊要擔負的壓力則會增加許多。

    但是,一想到祭拜自己的師父還要如此悄竊而行,她的心裡還是會覺得不太好受,尤其是那句「名不正言不順」,讓她不禁又有些惱火,於刻意的忍耐之中,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這絲古怪神情當然也沒有逃出伍書地注意。

    伍書本來是要拎著大藥罈子直接離開,他終是忍不住開口道:「你說那樣本來要給你的林大人的遺物是別人都不要的東西,其實並不盡然,或許正因為它只能由你保管,所以其他人才會選擇不逾越。而那墳塋就立在那裡,如果你想去,也不是去不了。這世間很多事物都是人造就的,那便一定有人可以到達和操縱的方法,只看你想不想求索。」……

    (300)、跟著商隊走

    電腦壞了,資料暫時找不回來,導致碼字也慢得不行。這幾天要靠手機+平板結合碼字,但我會堅持更新的。

    什麼困難我沒走過去呢?這點小事也一樣……

    伍書的話令莫葉沉默著陷入思索之中。

    伍書並沒有陪著她沉思直到她想通透這些的打算。

    他在把那番話說完後,即刻長臂一展,攜了莫葉一個縱身躍上東風樓旁長得比樓頂雨簷還高的一棵大樹上。他掠上樹冠的身形宛如急躲驟雨的燕子一樣輕盈,而他在貼著樹幹滑下地面時,又如一條逐木如潮的刀魚。

    伍書納取莫葉的建議,改變了原來的路線,將湯藥直接送往東風樓。因地形的緣故,莫葉得以更為清楚地看見他展開那套高來高去的功夫。

    在頭幾天時,莫葉對伍書這樣靈活的身法驚歎不已。而剛剛逃過一場生死大劫的她,對這種不似砍殺功夫那般殘暴,以靈巧見長,並且非常有利於逃生所用的功夫產生極大的嚮往之情。

    所以她才會使出渾身解數求著伍書教她這門功夫。哪怕她隱隱能預料到,伍書是沒那麼容易在這件事情上鬆口的,她依舊堅持不懈的在這件事情上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

    然而在今天,她沒有再像前幾天那樣就此時纏著伍書不放,但這不是因為她要放棄這個設想和計劃,而是此刻她的心中在糾結著另外一件事。

    求索。我正是在求索,可似乎沒人贊同於我……難道是因為我求索的方法不對?可是究竟怎樣的方法才是對的?誰又能來告訴我呢?我又該怎麼做呢?

    耳畔有速風削著臉頰而過,莫葉卻絲毫未覺。直到雙腳沾地,她才微微回過神來。看向剛剛抽回挾抱在她腰身上手臂的伍書。

    伍書看見她臉上透著沉鬱的困惑神情。略作遲疑後,他再次開口說道:「剛才在屋頂上時,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憤憤然,所以我才多言了一句。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怨氣這種東西,在心裡堆積得多了,能夠起到的作用不過是替你描黑你眼中所見的世界。但是,這世界絕非只有那一種可以吞噬一切色彩的顏色。」

    莫葉聞言一怔,而在這一瞬間,伍書已如由地面升起的流星一樣出了東風樓後宅的院落。並在身形幾個起落後。身影消失於京都浸在夜色裡的重疊建築間。

    因為樓裡大多數的姑娘都是住在座落於後院的房間裡。所以儘管東風樓朝向大街的正面很瀟灑地鑲嵌了很多窗戶。然而朝向後院的那面樓牆卻顯得含蓄很多。而缺少窗口的那面牆也能比較有效地阻擋一些樓裡的噪音傳出。不太安靜也不太嘈雜的後院,稀薄月色灑落的夜裡,站在大樹底下的莫葉臉色看起來更加深沉。

    她就如一截立定於地面的木樁那般站著。目光亦如定住了一樣的朝向伍書離去的方向。良久之後。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貼近院牆,踩著牆影,快步向自己的房間行去。

    ……

    夜近子時,華陽宮偏殿,二皇子王泓捧著厚厚的一本書。還在細細閱讀。

    這是一部南洋夜侯國的建國史,確切的說,是一本由夜侯國一個籍籍無名的書生撰寫的編年史。這部編史中不乏無法考究的軼聞、粗製濫造的野史和鬼怪離奇的傳說。

    該書在著成之後。雖然它夠厚,字數夠多,內容面廣闊豐富。卻不受夜候國政廷的認可,甚至有侮辱國體的嫌疑。因為裡面所描述的鬼故事太多了。多到描述了巫師神力附體,替百姓懲戒皇廷的戲碼。這使得該作者在付出十幾年時間心血後。反而因為這著作遭到該國政廷地緝拿。

    然而這本書在當地民間卻是十分受歡迎的,敢拿皇廷說事兒,這書簡直成了娛樂百科全書中的極品。於是去年秋天昭國海航商隊在經過這個海中小國時,未免長時間行於汪洋之上旅途寂寞,於是順手在黑書商那裡搜羅了一套全冊。

    全冊一套二十本,國航商隊於海上返航歸國時,國航隊士大多都能分看到一冊,最後還將它們全帶了回來。沒想到二皇子在無意中翻閱了幾頁後,也深深被其內容所吸引。

    看了將近兩個時辰後,二皇子王泓才終於擱下書,起身離開書房準備就寢。而他的臉上還帶著些許閱讀那部夜侯國編年『野史』而引發的新奇神情,回偏殿時還禁不住感歎了一聲:「妄言為國亂之始,卻不是國亂之源,但可為國潰之警。」

    然而他才入偏殿臥房,睡著了沒過半個時辰,就忽然自床上坐起身,並劇烈的咳嗽起來。

    本就是負責貼身伺候她的宮女小意就睡在絲帳外一旁的小床上,她很快被王泓的咳嗽聲驚醒。

    小意魚躍一般從被窩裡跳下小床,衣服也來不及多套一件,直接摸向矮案上的火折子,點著燈火後捧著燈盞三步並作兩步的就朝二皇子床邊跑。

    守在寢宮外的幾名宮女也都被驚醒了,她們很快穿好衣服候立在門旁,但並沒有立即進到寢室內。

    二皇子身體不好,他以前就經常會在夜裡忽然咳醒,但他心懷寬厚,許多時候,若不是感覺到很嚴重的不適,他寧願忍一下,也不會讓宮女們在大半夜去驚擾太醫局裡的人。

    宮女們在服侍他久了之後,便也有了一種覺悟。她們對二皇子的寬厚心存感激,也清楚了這位殿下雖然身份尊貴,本該受人服侍,然而他本人卻不喜歡因為自己身體上的先天孱弱而總是去麻煩別人。於是宮女們便很自覺地警惕著殿下的病情,卻又不會在未得到傳召就全都往殿內沖。

    但是在今夜。候立於殿外的兩名宮女聽見內室傳出的咳嗽聲時,她們的心底有些異常地焦慮。自開春氣候回暖後,二殿下半夜咳嗽難眠的這種情況就很少發生了,她們聽今夜皇子殿下咳得又急又沉。不禁忐忑於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小意快步跑到床邊,將燈盞往桌上一擱,然後就像往常逢殿下不適時所採取的舉動那樣爬上了床。並膝跪在二皇子王泓的身邊,她用手不停輕拂著他的背,擔心地問道:「殿下,您覺得如何了?要不要讓婢子去喚太醫來?」

    王泓搖了搖頭。片刻之後止住咳意,他嘶著喉音深深喘息了幾下,眉間皺褶淡去,但那睡意卻早被咳散了。

    小意見他的精神漸趨平緩,但他沒有再躺下去。而是就那麼坐著。她心裡勸他休息的念頭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撤了去。她想責備於他。讓他以後不要再看書到那麼晚,然而最後她也只是欲言又止的動了動嘴唇,並沒有說出一個字。

    小意拽來床邊的幾個軟枕。堆墊在他的背後,然後扶著他以一個較為舒適些的角度坐靠上去。

    王泓沉默著坐了片刻後,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這使得他禁不住又乾咳了幾聲。

    望著他年輕的臉龐因咳嗽而起皺痕,膚色常年帶著一種微恙的蒼白,小意不禁滿心擔憂地道:「殿下這些日子夜裡都沒再咳過,現在忽然又這樣,婢子看著心裡害怕。」

    王泓淡淡笑了笑,挪動手掌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似乎是因為剛才咳得太厲害的緣故,他開口時嗓音顯得有些乾啞:「怕什麼呢?我的身體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小意搖了搖頭道:「不。最近這段日子,殿下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婢子只盼著殿下能繼續這麼好下去,整個華陽宮裡的侍人也都是這麼想的,您……應該也要這麼想才對。」

    她微微一頓後就又道:「一定是這幾天您總憂心著那些事兒,沒有好好休息,身體才會忽然有些扛不住。」

    「不礙事了。」王泓垂目沉默了片刻,然後抬了一下手吩咐道:「這時節夜裡尚有涼意,你也別這麼呆著了,先去套身衣裳,再把門外那兩位宮女支遠些,我有件事要托你去做。」

    小意的神情凝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地下了床,朝寢室通往殿廳的大門行去。

    ……

    為了救葉諾諾,莫葉幾天來連續割腕放血。幸好葉正名醫術精湛,調藥準確,只過了三天,葉諾諾自昏迷中醒來,大體無礙。葉正名也好告知莫葉,可以不必再以腕血為引,這事兒要擱在別的醫師身上,或許莫葉還得多放幾碗血。

    很可能是廖世在幾年前開出的那道極為複雜且用藥時間漫長的古怪方劑在起作用,莫葉的體質有些異於常人,以前她只是自我感覺從不生病,而在前幾天經歷了群蛇圍攻之劫後,她又發現自己的體質可以小毒不親,大毒御半,這一點也已於前幾天在葉正名那裡得到了證實。

    這三天割腕放血的事又讓莫葉有了新的發現,除了之前的兩樣,她還認識到,自己在受傷後的恢復速度也是異於常人的。

    流失了那麼多的血液,這事如果擱在別的女子身上,恐怕要血虛體乏的躺幾天,但莫葉只覺得這種症狀似乎從未在自己身上顯現過。若不是葉正名不放心,定要留她在葉府住幾天,在他的觀察下調理休養一番,她很可能早在兩天前就自行離開了。

    莫葉心裡記掛著一件事,在葉府休養的這幾天裡,她也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在開始練那種功法之後,莫葉就覺得自己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但此事又存在兩個讓她很是糾結的問題,其一如何造,其二如何選。

    莫葉在不久前於統領府見過那把令她禁不住心潮澎湃的劍器,但她必須承認,如果沒有劍譜,任手裡有劍也難發揮全部作用。可偏偏伍書那邊不肯幫手,統領大人更是指望不上了,伍書就是聽他指揮才這麼做的,所以莫葉雖然無奈,也只能早早放棄這一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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