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言情小說 > 歸恩記

正文 (623)、一去一回只用了半個月 文 / 掃雪尋硯

-    人的行為和思考的習慣很大程度上受生活細節影響,而這些細節是多方面的。莫葉雖然有宋宅家主義妹的身份,但她主要的生活細節來源其實不在於此,而在於她的那個可大可小的交流圈子。

    這個圈子裡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兩個人,看似交流見識的空間很小,但實際上這個圈子可以瞬間擴得很大——只要組成這個圈子的另外兩個人願意的話。

    顯然他們兩人不願意如此。

    但他們的行事風格習慣,還是漸漸對莫葉的個性風格和行事習慣造成了一些潛移默化的影響。關於阮洛的毒傷痊癒後突然又再次病倒的事情,莫葉除了像常人那麼思考,覺得這是阮洛身體向來比較虛弱的原因所致,還思考了另一個問題。

    客觀說來,莫葉的這另一個想法有些不近人情,但又不是無理取鬧。

    莫葉不知道裝病這種俗到用爛了、但往往很有效的計策,阮洛以前用過多少次,但就在不久前,她親眼見阮洛用了一次,並且他本人也很快承認此事,所以莫葉才會在今次阮洛突然病倒時有此想法。

    事實上她也很快用行動證實了自己的這個推想。

    不過她證明此事的目的並非是為了譴責阮洛,而是出於真實的擔心心緒。

    擱下阮洛的手腕,莫葉長歎一聲,從床邊站起身,望著半躺半坐在床上臉色有些發白的年輕人淡淡道:「你這一次扮得比前些天在東風樓時嚴重了些。」

    阮洛深吸了口氣,慢慢說道:「連你都沒能瞞得過。我有些發愁。」

    莫葉有些惱火地道:「你希望瞞過身周所有人麼?讓擔心你的人憂愁是不是很好玩?」

    阮洛微微一怔。

    莫葉望著阮洛的臉龐,忽然想起一事,語氣稍緩,轉言說道:「為什麼又要裝病?」

    阮洛臉上怔住的神情漸散。目光明亮清晰了些,但他沒有立即回答莫葉的問題。

    莫葉沉吟著又道:「你上次裝病是為了躲燕鈺,這次難道也是……」

    ……

    ……

    稍微有點家底的人都不會在京都兩大商區的喧鬧中安置住宅,嚴府自然不會例外。並且嚴廣特地挑選了這麼一處安靜的所在,還有他這個醫者習慣在安靜的環境裡思考一些問題的緣故。

    安靜的居住區沒有什麼高的建築,嚴廣站在自家小樓上,很容易俯視大片的房屋瓦頂。大部分灰色的屋瓦吸收了大部分的晴天陽光,但每家每戶的主屋瓦頂幾乎都留了一塊方寸地,鑲嵌的是幾方價格昂貴但透光性很好的琉璃瓦。琥珀本色的半透明琉璃瓦放了一部分陽光入屋,又折射了一部分陽光返回天際。陽光暈染著它們的本家顏色。讓那些零星置身於灰色屋瓦大背景裡的琉璃瓦變得絢爛奪目。

    看著這樣的景象。嚴廣想起了京都海岸線那散落著惠白色貝殼的沙灘。粗礪的沙子被勁力渾厚的海潮撫出平整柔和的線條。那自然力量造就的神奇景象令人的心也會變得安靜平和起來。

    平和的心態讓人不容易犯錯。在要做出一個重大決定之前,最好就要把心緒收拾得這般平整,才能檢查出自己是否有最後一絲未查的疏失。

    面對沐浴在明媚陽光中的遠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嚴廣轉過身來,轉而對上孫兒疑惑之中夾雜著一絲期待的目光,他的目光堅定而溫和,平緩說道:「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你請求我答應的事。現在我完全贊同。另外,你不回家的理由,我也不再完全反對。」

    嚴行之聞言訝然。失聲急道:「爺爺您這麼說的意思是……」

    「我贊成你繼續跟在那老夥計身邊,你父親不會關你太久,這事兒我會親自去跟他說。」嚴廣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不過。那老夥計最近可能有些忙。等過了這一陣子,我會安排你見到他。」

    嚴廣的話音才落,嚴行之就「嗖」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朝嚴廣懷裡撲來,同時嘴中喊道:「爺爺,您真的是太好了。」

    面對孫兒熱情激動得有點過分地舉動。嚴廣只平平伸出一隻手抵住了他的肩膀,有些無奈之意地說道:「怎麼你的個子長高了許多,心卻一點也沒有長大呢?」

    嚴行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收拾了情緒退後一步,態度非常認真地朝嚴廣掬手道:「謝謝爺爺成全。」

    心神恢復了一些平靜的理智,嚴行之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又不解問道:「爺爺,孫兒又不明白了。幾年前僅為找到他的蹤跡,我和裴叔就花了將近一年時間爬山。您也曾以難尋其蹤跡為由。勸我不要妄圖找到他,可是你現在怎麼又這麼自信呢?」

    「因為昨天我跟他達成了一個約定。」嚴廣略作停頓後才接著說道:「我與他合力救那個病人,他幫我為你治療。」

    嚴行之怔了一下,旋即肅容道:「爺爺,這不是交易,您不能把那個病人當做指派藥師做事的籌碼。」

    「你未免太小看你的祖父了。」嚴廣有些不悅的朝孫兒抖了一下有些花白了的眉毛。深深一個呼吸後,他接著說道:「你應該知道,至少在我們嚴家的這個問題上,我是不相信他的醫術的。」

    嚴行之目色微黯說道:「您還在責怪他沒有治好前朝太后的病。」

    「是我給予他過多地信任,我本應該清楚,治病救人不是能用心想事成來判定結果的事情。」嚴廣吐了口胸臆間漸漸瘀阻的一口氣,「我們嚴家的家族病本來就沒有誰能有辦法,他不怕毀名譽的接手。我卻因為他那次地治療手法無效而一直質疑他所有的所學所長,現在想想真是不該。」

    「這種事發生在自家人身上,情緒上難免無法控制,更何況這事是發生在爺爺的母親身上。」嚴行之說完這話就沉默起來。良久之後,他忽然抬頭望著爺爺嚴廣,微微一笑說道:「爺爺,如果這一次藥師依舊會失敗,您會不會……」

    不待他的話說完,嚴廣就搖了搖頭拒絕他繼續說下去,同時也拒絕了自己心裡那絲不太美好地想法發展下去。

    「類似的話,昨天那老夥計也問過。」

    嚴廣注視著孫兒年輕而富有朝氣的臉龐,心情卻因心底的那一縷憂慮而牽出了一抹傷感。他整理了一下心緒後才目光堅定地說道:「爺爺希望你健康,這是我們嚴家三代人都要為之努力的事。你也要參與進來。所以不要還未做出行動就說喪氣話。丟了自己的信心勇氣。」

    嚴行之點了點頭。微笑中比剛才多了份自然和明朗,忽然說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藥師總說,若你看見他。一定會狠揍他一頓。我無法想像他怎麼敢答應繼續幫你。」

    「那廝肯定在你面前說了不少怪話。不過你放心,在正事辦完之前,我會把打架的勁都攢起來的。」嚴廣說著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想到昨天我還給這個在我孫兒面前說了我不少壞話的怪老頭拍了一通馬屁,我就惱火。」

    「爺爺別惱,他知道我的身份,還那般口無遮攔,無非是想氣走我罷了。」嚴行之說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說道:「而且爺爺也沒少說他的壞話,只是他卻沒有另外一個我替他轉達這些。」

    嚴廣微微一楞。轉瞬就連連擺手道:「你以後也別替他向我轉達那些添堵的話了,省得我耳根子不清靜。」

    嚴行之忍笑說道:「可是爺爺最好還是學會適應,您也說了,我們以後是要合作的。藥師本心不壞,心性卻非常堅毅,孫兒跟著他幾年,熟悉了他的那些老無賴套路後,倒是更佩服他了。」

    「你啊……」嚴廣輕輕歎了口氣,緩緩繼續道:「再跟他幾年,會不會真把嚴家繼承人的身份弄丟了?」

    嚴行之面色微窘,『嚴家繼承人』這個身份目前對他來說,不自覺間就帶上了許多壓力。正當他不知道這個時候說點什麼才合適時,屋外傳來敲門聲。

    僕人送來廚房剛做好的羹湯,嚴家這對祖孫好久沒在一起用食,於是也沒有下樓去廳中,就在這窄小的閣樓裡一起食羹,倒也吃得樂呵。

    待僕人離開,嚴廣暫擱湯匙,望著嚴行之溫和地說道:「就著這陣子也沒什麼事兒,你先回去陪你母親住一陣子。你的事我暫時會瞞著她,但你不能因此就一直不回家。」

    嚴行之點了點頭,默默喝了幾口湯後,他忽然好奇問道:「爺爺,聽人傳言,藥師曾發誓此生不再救人,您知道是為什麼嗎?」

    「他是說過這話。那是前朝皇帝的親娘病重,派人抓他入宮,結果他不願醫治於她,還立即在大殿裡發了個毒誓。」嚴廣說到這裡輕輕笑了笑,接著道:「老夥計是個有脾氣的人,作為醫者本不應該在治病救人之事上持太多私心,但他就是這麼做了,還十分厚顏的總說自己不算行醫之人。他也不管醫與藥本就是聯繫緊密,誰也離不開誰,怎麼能切割得那麼清楚呢!」

    嚴行之「噢」了一聲,沉吟片刻後又問道:「現今都改朝換代多年,他的那個誓言應該取消了吧?」

    「誰知道呢?那個誓言本是他以自己的名義發的,算不算數其實都是他自己說了算。以他的臉皮之厚,不守誓言的事做出來又如何呢?」嚴廣手捏湯匙柄在碗裡隨意的攪動了一下,又說道:「你可能不知道,京都易幟後,老夥計又犯事了,皇帝下令取消他的行醫資格。這可是白紙黑字的官家文書命令了的,可他如今還不是在做替病患治療的事。」

    「在大風嶺上的時候,孫兒也見他救過幾個受傷的獵戶,按他自己的說法,不願行醫救人似乎與誓言關係不大。」嚴行之喃喃回憶道。片刻之後他忽然又眼含困惑的說道:「藥師又犯了什麼事?他似乎總是在走霉運。」

    嚴廣有些無可奈何意味的慢慢說道:「他做過的那幾件事,擱誰身上也好不到哪兒去。但他如果不想觸那個霉頭,也不是行不通。」

    嚴行之聽了爺爺這番回答,心中愈發迷惑。不解地說道:「聽您這麼說,似乎藥師所遭遇的一些不善意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找來的麻煩?」

    「我只確定宮裡那兩件事很可能是他自找麻煩,因為他一向不如何親近皇家之人,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嚴廣說完這話就繼續低頭喝湯。

    一碗鮮美的素羹食畢,他忽然又道:「我之所以總罵他怪老頭,就是有些看不慣他對某些事情的態度。當年他當著前朝皇帝的面,在大殿上發毒誓,就是不施手救老太后的命。還把前朝皇帝的面子削得乾淨。若不是當今皇帝陛下在他下獄、快要被砍頭了之前進京。他也許已經真做了鬼。可即便如此。他跟今時的陛下相處了不到半年,就又把他的臉面給撕破了,全不知回饋恩澤。你說他這人是不是有點渾?」

    「藥師的為人是有些不同尋常。」嚴行之乾笑著敷衍了爺爺一句,他的話語裡很容易便能被讀出偏頗的意味。

    經過較長一段日子的伴隨和觀察,嚴行之覺得廖世這人就是嘴太損。要是放他在規矩繁複森嚴的宮廷裡,也許結果不是他被斬頭,就是哪位皇族被氣死。也許他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不喜歡接近皇族的人,他知道自己適應不了那個環境,所以乾脆把臉皮一撕到底。

    也幸虧他第二個得罪的皇族是當今天子,否則結果可能真像爺爺所說的那般淒慘。同時嚴行之也理解了為何廖世在自己搬石頭砸傷自己,冒著被殺的危險也要裝神經病而不為皇族效力。而爺爺知道這些情況卻絲毫不出力相助了。

    到了這時候。嚴行之倒也不在乎廖世的名譽他人是如何評價的,只是更加好奇,他在皇宮裡做的那兩件自找麻煩的事究竟是什麼?

    然而他才試探著問了兩聲,就遭到爺爺的拒絕回答神情。

    不願多說的嚴廣搖了搖頭,只是淡淡道:「你不需要知道他的這些過往的詳細。以後我們與他也許會有很多要合作的地方,所以爺爺跟你說了這麼多,只是想讓你更清晰的體會一下和明白,廖世不是一個恪守規矩的人就行了。相對而言,有些他身上的傳聞的確也都是假的。」

    ……

    ……

    莫葉的確難纏、麻煩,至少在夜行人來東風樓送藥的這些天裡,只是片刻功夫裡的點滴幾句話,即會讓他感覺頭大。

    送藥第二天,莫葉問得夜行人的名字,他叫伍書。

    她本要問他學武功,他拒絕,最後他抵不過她的追問,只得回答了她問的另外一個問題。

    送藥第三天,莫葉請伍書教他武功,他再次拒絕,最後在調侃之中,莫葉得知伍書本是書香世家的少爺,只可惜世事不公命運坎坷,惹莫葉一陣唏噓。

    送藥第四天,莫葉幾乎是求著伍書教她武功,伍書當然還是臉一板地表示拒絕。於是末了,莫葉就像一個抓著長輩衣袖不停吵著要糖吃的賴皮孩子一樣,不停嚷著「五叔——」。幸好聚滿尋歡客的東風樓裡夠吵鬧,才不會有人注意到屋頂上那個反覆嚷著單調的兩個字的孩子,但伍書本來皮膚就不太好的臉卻更黑了。

    送藥第五天……

    其實,莫葉能利用到,可以在伍書面前糾纏不休卻沒有激得他拂袖就走的東西只有一樣,那就是他的責任心。

    夜行人是第一次為一個孩子執行任務,他已經見過莫葉摔碗。而對於這個剛剛遭遇了近乎滅門慘事孩子,他的心中隱有一種顧慮,這顧慮讓他必須陪著她,直到看見她把藥喝完。

    他沒有挑選任務的權力,每一年他出任務的次數也不多,所以他必須有耐心。事實上這幾年出任務的經驗積累,已經讓他練出了很強的忍耐心。可現在,他頭一回覺得。這耐心快要在這幾天被消耗完了。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何那位剛剛去世的大人能有那般溫和的性情;但他同時又有些困惑,心性如此的人,果然不適合在官場生存……

    「五叔。你在想什麼呢?」

    正當伍書在心中想著這些,並微微出神之際,莫葉地忽然出聲打斷了他地思緒。伴隨著剛才的沉默而慢慢垂下目光的伍書在回過神來後即抬目看向莫葉,他神情上這樣地變化愈發說明,他剛才在思考著什麼,這讓莫葉不禁覺得新奇。

    莫葉動了動唇。正要開口,不料伍書先她一步,語氣清冷的說道:「別再求我教你武功了。」

    莫葉聞言愣了楞神,轉而在心中感歎了一聲,這位冷酷先生終於也有不耐煩的時候了。可是他堅持不肯讓步的東西依舊是自己怎樣也撼不動的。該如何是好呢?

    就在莫葉也微微出神之際。忽然聽到沉默許久的伍書又說道:「今天我帶了兩件事來,你只能選取一個。第一,你可以得到一樣東西;第二。你可以去一個地方。」

    莫葉眼中浮現一絲新奇色。她沒有立即做聲,只在摸著自己的一邊耳垂沉吟了片刻後才望著伍書笑道:「五叔。你什麼時候忽然變得這麼好了?」

    伍書臉上神情古怪的變了變。旋即他偏了偏目光,不再看莫葉那充滿探尋意味的雙眸,只將自己的視線投入燈火與夜色糾纏的無盡虛空之中,然後淡淡說道:「這兩件事都與你師父有關,所以它們本就該交給你。與我的意思無關。」

    伍書的這句話就如猛然潑進沸湯中的一瓢涼水,莫葉聞言後,目色頓時沉了沉。而伍書似乎是有所預料,所以在開口之間,就將自己的視線別了過去。

    默然無語良久。莫葉才低聲道:「我師父還留有東西給我麼?」

    「應該不算是他留給你的。」伍書望著夜空。慢慢說道:「那東西是他臨終前一直緊握在手裡的,不過他沒有說要交給誰。然而他逝世後,他在京都最好的幾位朋友都拒絕接收那東西。」

    莫葉的眉梢一動。屏息定神說道:「我也不要,我選第二件事。」

    伍書忽然轉過頭來,目色有異的注視著莫葉,他心裡隱隱有一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然而他沒有真追究什麼,因為他覺得。在今天他說及的這兩件事情上面,他對這個忽然之間失去這世上唯一親人的孩子追究不起來詳細。或許是曾經近似的經歷。讓他有些感同身受,從而挑動了心底的憐憫之情。

    輕輕吐了口氣,他說道:「林大人葬在忠烈陵,皇陵之中,守備森嚴,這一次由我帶你去,你做好準備。」

    天邊升起的一鉤新月月光極淡,但那點薄霜一樣的月光卻似乎將夜裡的空氣也沁得染上一絲寒氣。莫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禁不住咳嗽了一聲,然後聲音有些啞澀地道:「能給我的遺物只是別人不要的,連墳塋也只能讓我祭拜一次,是人心冷酷,還是我要得太多了?」

    伍書的目光微垂,沒有說話。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之後,莫葉歎了口氣,緩緩的如自言自語一般說道:「我很費解一件事。師父照顧我長大,不可否認我對他地依賴心很重,而我亦陪伴在他身邊很多年,他應該對我有所牽掛。可是,為什麼他在臨終前卻不允我去看他?在時間上算一算,這本來是來得及的。」

    「幾天前,你的情緒浮動很大,冷靜心不及現在兩成。」伍書沒有再沉默,然而他說話的口吻仍舊是溫和不了多少的,「你尚不知,林宅的火很古怪,連掉落在院子宅內的金屬劍器在那種火裡灼燒後,都發生了軟化變形。從這樣的火海裡救出的林大人最終因為燒傷嚴重而逝,而你更不會知道,被燒死的人看起來是何等可怖。」

    莫葉怔住了,只片刻的工夫,她就感覺心中那種撕裂一樣的疼痛又回來了。眉頭一擰,她沒有多想什麼的就將手裡捧著的藥甕舉了起來。

    又腥又苦的湯汁湧入喉間,然而莫葉感覺到的卻只有麻痺。但她記得這種感覺曾經也有過,之所以她會忽然感覺不到苦。是因為有一種苦澀正由心而發,沖淡了嘴裡的苦味。

    伍書頓了頓後就又說道:「你要的不多,但你知道的也不多。以你幾天前的那種狀態,若看一眼嚴重燒傷的人。你很可能會終身難忘那一幕。讓你背著灰色記憶過一生,這應該不是你師父想看到的結果,你也不該這麼容易質疑大人的想法。」

    莫葉慢慢地垂下了頭。

    伍書的話讓她清楚意識到,自己的確有很多地方的想法不夠妥當。可是,當自己有不妥當想法時,誰又準確地提醒過她?她身邊的人對她說過的最多的話,無非就是她還小,不需要考慮這些這類。

    但到如今,以前那種安穩而平淡的生活環境出了問題,她不能再做無知小孩等著別人告知一切。可在這時候。依舊沒有誰能告訴她。什麼是妥當地想法。什麼想法是錯誤的。

    她缺一個可以真正無所顧忌地與她交流想法的人。

    多年以後的莫葉才知道,少年時身邊親近之人之所以會對自己事事有所隱瞞,皆因她正想尋找的身世與父母。都是聚天下最多忌慮之所在。

    而當她決定不再等待,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揭示這些困惑,而前行一路上依舊沒有真正可以給她建議的人時,她將一層層撕碎包括她的師父在內的上一輩人為她鋪就的路途,將自己的人生導向另外一個方向。

    當然,現在的莫葉還沒有那些獲知。她此刻只是在看著伍書時心裡忽然升起一些期待,但很快她又默默歎了口氣宣告放棄。

    隨後她想到了石乙。記得最後一次與他見面時,他就在質疑宅子外的守衛,最後分別時,他承諾過要再上小閣樓。只為幫她查那件事……

    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所以才會『不告而別』?

    莫葉的嘴邊悄然浮上一絲冷笑,她的心中則堵上一股煩悶情緒,讓她有些忍不住的想站在東風樓的至高地大叫幾聲,以疏胸臆。

    話說回來,石乙和屈爺爺一齊『不告而別』,倒讓她想起嬸娘地離開,這兩件事間的相似處到底是因為事勢緊急所逼,還是因為是一個人授意所為的緣故?

    如果伍書以前與莫葉相處過,一定會訝然於見到莫葉臉上那絲冷笑。然而正因為他不瞭解以前的莫葉是什麼樣子,所以他很容易將對成年人的評估與對孩子的評估混淆到一起。

    瞧見莫葉冷笑的伍書沒有表露多少別樣情緒,見她將藥喝完,就準備收拾了送藥用具就離開。

    拎起藥罈子,他只是平靜地囑咐了一句:「我會在明天清晨來找你。這是厲大人擔保的事,然而帶你入皇陵總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所以請你務必不要驚動其他人。」

    莫葉可以理解,如果讓樓裡其他人知道,明天要去祭拜林杉,很可能會有人想要同去,那樣厲蓋那邊要擔負的壓力則會增加許多。

    但是,一想到祭拜自己的師父還要如此悄竊而行,她的心裡還是會覺得不太好受,尤其是那句「名不正言不順」,讓她不禁又有些惱火,於刻意的忍耐之中,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這絲古怪神情當然也沒有逃出伍書地注意。

    伍書本來是要拎著大藥罈子直接離開,他終是忍不住開口道:「你說那樣本來要給你的林大人的遺物是別人都不要的東西,其實並不盡然,或許正因為它只能由你保管,所以其他人才會選擇不逾越。而那墳塋就立在那裡,如果你想去,也不是去不了。這世間很多事物都是人造就的,那便一定有人可以到達和操縱的方法,只看你想不想求索。」

    伍書的話令莫葉沉默著陷入思索之中。

    伍書並沒有陪著她沉思直到她想通透這些的打算。

    他在把那番話說完後,即刻長臂一展,攜了莫葉一個縱身躍上東風樓旁長得比樓頂雨簷還高的一棵大樹上。他掠上樹冠的身形宛如急躲驟雨的燕子一樣輕盈,而他在貼著樹幹滑下地面時,又如一條逐木如潮的刀魚。

    伍書納取莫葉的建議,改變了原來的路線。將湯藥直接送往東風樓。因地形的緣故,莫葉得以更為清楚地看見他展開那套高來高去的功夫。

    在頭幾天時,莫葉對伍書這樣靈活的身法驚歎不已。而剛剛逃過一場生死大劫的她,對這種不似砍殺功夫那般殘暴。以靈巧見長,並且非常有利於逃生所用的功夫產生極大的嚮往之情。

    所以她才會使出渾身解數求著伍書教她這門功夫。哪怕她隱隱能預料到,伍書是沒那麼容易在這件事情上鬆口的,她依舊堅持不懈的在這件事情上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

    然而在今天,她沒有再像前幾天那樣就此時纏著伍書不放,但這不是因為她要放棄這個設想和計劃,而是此刻她的心中在糾結著另外一件事。

    求索,我正是在求索,可似乎沒人贊同於我……難道是因為我求索的方法不對?可是究竟怎樣的方法才是對的?誰又能來告訴我呢?我又該怎麼做呢?

    耳畔有速風削著臉頰而過,莫葉卻絲毫未覺。直到雙腳沾地。她才微微回過神來。看向剛剛抽回挾抱在她腰身上手臂的伍書。

    伍書看見她臉上透著沉鬱的困惑神情。略作遲疑後。他再次開口說道:「剛才在屋頂上時,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憤憤然,所以我才多言了一句。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怨氣這種東西,在心裡堆積得多了,能夠起到的作用不過是替你描黑你眼中所見的世界。但是,這世界絕非只有那一種可以吞噬一切色彩的顏色。」

    莫葉聞言一怔,而在這一瞬間,伍書已如由地面升起的流星一樣出了東風樓後宅的院落。並在身形幾個起落後,身影消失於京都浸在夜色裡的重疊建築間。

    ……

    ……

    桃柳一條街,大約在正中位置被豎行的一條寬而直的街道貫穿,兩條街交錯處宛如一個「十」字。

    這道既寬又平,由沉厚的青石板整齊鋪就的豎穿街道。建造特色頗有幾分莊嚴肅穆之感,讓人容易想起被狼牙圍城包圍保護得嚴絲合縫的皇宮建築。

    青石路插在燈紅酒綠的桃柳一條街中間,還能讓來往於這片地方上的人常常想起那嚴肅莊重的建築,除了因為街道建設的個性外表很是顯眼,讓人容易眼前有所見所以心中有所想,還因為這條街本來就是主建皇宮重樓疊宇的工部某支建設隊督建的。

    而像這樣風格具有明顯個性的街道,以前京都內城還不算多,但自從新君即位,工部就從未停止過對京都進行建設改造,像此類街道,在京都各類建築間已經很常見了。

    事實上這類街道的存在,也絕非只是為了彰顯新君的審美個性,青石街的實際用途經過十來年京都各類繁雜事項的打磨衝擊,也已有所體現。

    別的不提,單單只說這塊尋歡不分晝夜的地方,以前宅子起火的事,圍街鬥毆的事,都常有發生,但自從修建了這條青石街,這兩類事便在數年間得到明顯治理。用事實結果說明道理,有時候修好路不但方便百姓致富,還方便官衙維護秩序。

    桃柳一條街上頭沒有種什麼桃花翠柳,只是廣大尋歡客心中塑造的一種形象。左手桃街,勾欄朱樓白天安靜,到了晚上那邊熱鬧得不行;右手柳街,白天黑夜都安靜,但裡頭零散分佈的玉郎館也絕對是某些貴婦乃至蕩婦一擲千金的所在。

    這左右兩街主要集中的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商人,以往就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顯然是有暗地裡爭鬥的存在,而自從有了一條青石街從中攔開後,便彷彿砌了道無形的牆在這裡,暗處的爭鬥都少了許多。

    哪處有了這條街,哪處便似在京都府列備詳細資料,半個月更新一次,如果有火情,這些地方可以在最快時間得到救援,但同時也意味著,如果此地有**,也能在同樣快的時間裡得到清剿。

    對於生意人來說,特別是對於本分做事的生意人來說,這是好事。

    皮肉生意也是生意,在一定的律法規定下,以這生意的內容滿足一部分特殊人群的需求,是南昭延續前周朝帝京的傳統,至於在這裡做生意的人有沒有在生意事的本身上違規操作,自有另外一套體繫在管。

    不過,這裡的特色商人大致應該還是守規矩的,不然近些年桃柳一條街的商館不會修得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華麗氣派,連以前存在的少量民宅,都得到京都府允許,推覆改建成了特色商館-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