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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01)、上房掀人 文 / 掃雪尋硯

-    「我剛才差點忘了問你,」王熾忽然開口,「關於衛雲淮與雲峽錢莊之間的關聯,是哲兒告訴你的吧?」

    「是……」阮洛略微愣了愣,其實他剛才也幾乎忘了,王熾可能還不知道他知道這件事。

    這一不留神,自己就給說漏了,這可是皇帝的私事家務事啊!剛才王熾還沒開口時,自己倒先一步將這事扯了出來,並且此事的涉及面多半不會太光彩,所以王熾此時很可能非常的不高興。

    在阮洛遲疑著的一個字吐露出口後,王熾又問道:「他什麼時候跟你說的這事?」

    「大約是在四年前……」這話才說了半句,阮洛忽然收聲轉口,「這都要怪晚輩多事,那段日子泊郡連降大雨,晚輩和三殿下被迫待在屋子裡,哪兒也去不成,晚輩便纏著他問東問西給問出來了。」

    「呵呵。」王熾臉上毫無喜色的笑了笑,然後就說道:「你以為我不瞭解你們兩個人的脾氣?如果你們兩人只能待在屋子裡不許外出,絕對是哲兒那小子待不住,然後纏著你問東問西……是他主動講的吧?」

    阮洛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低下了頭,有些忌憚與這個時候的王熾對視。他還用說什麼?他不想說的王熾都幫他說了。

    「我的確有查衛雲淮這個人的想法,但目前也只是一個念頭的事罷了。」王熾輕輕歎了口氣。他在阮洛這個後輩面前直呼已故妻子兄長的名諱,彷彿說的這個人只是一個與他毫無瓜葛的旁人,「……因為衛雲淮這個人並不容易翻查,也怪我當初給他的好處過分大了。」

    雖然王熾口頭上說得輕鬆,彷彿他真的只是動了一下念頭,並且沒有真著手此事的動向,但阮洛已能夠從他的話裡感受得到,衛雲淮已然被他盯住了。他現在既然都已經知道,衛雲淮這個人難於翻查,那就說明他至少試探過。這就不是動動念頭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衛雲淮怕是跑不脫王熾地清查了,什麼時候開始算賬,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儘管心裡已有種種揣測,可已經重新意識到身份問題的阮洛表面上還得裝一裝糊塗,又似只是順著王熾的話勢隨口一問:「既是如此,那您今天這麼做則意味著……?」

    「只是要給他提個醒兒罷了。」王熾並起兩指慢慢碾磨著白瓷茶盞蓋兒,悠悠地道:「當初我好不容易折騰出個能說服禮部、禮部主事官的理由,給他封了侯,又在戶部磨了幾個月,批了他坐享晉都每年一成的農稅收入為己用。雖然我沒有給他兵權。但他要那東西本也無用。安安生生做個幾十年的侯爺。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不用操勞,國朝二品以下的官員見了他還得畢恭畢敬。可是,就是這麼好的位置。他都不肯安分。」

    聽他說到這一步,本來在裝愣的阮洛已禁不住流露出驚訝神情。他一時難以捉摸透徹,晉北侯衛雲淮身處這樣優越的環境裡,還能為了什麼理由不肯安分,手中不掌握兵權的侯爺,可以憑什麼不肯安分?衛雲淮會以何種方式行動而讓遠在京都的皇帝覺得這個侯爺不安分了?

    雖然阮洛的這幾個問題只是問在自己心裡,但在接下來王熾說的話裡,已然能尋找到明確答案。

    「你現在是不是很疑惑衛雲淮這麼做的動機為何?我也很疑惑,甚至對此事感到迷茫。人心有時真就這麼賤麼?太輕易得到了好的東西反而不懂得珍惜。」王熾扣下指尖碾磨著的白瓷茶盞蓋,下手力度略有些重,「晉都每年農稅收入的一成都贈給他了,他還不滿足,還要再吞一成。若不是他辦錢莊。我還真的沒理由去注意,他哪裡來的那麼大筆資金灌輸到賠錢的生意裡頭去。」

    阮洛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失聲了一句:「賠錢的生意?」

    ……

    ……

    清風館女僕人一開始也沒有留意不遠處亭下那正快速嗑瓜子的兩人,她大致是因為少凌公子的注意而留意了一眼,但很快也發覺到了異處。

    「見過一面。」少凌收回目光,看見女僕人臉上現出訝然神色,他很快又補充說了句:「她並不識我。」

    女僕人聞言鬆了口氣,精神這才緩和了些。

    少凌平靜地望著她的臉龐,過了片刻後忽然說道:「師姐,你的單子揭開了麼?」

    這個話題轉得太快,女僕人有些沒反應過來,微怔後才道:「揭了白單,黑單還在等。」

    女僕人話中提及的兩種單子實際上並不如它的稱呼那樣有兩種顏色,只是因為白單可改而為白,黑單一旦揭開,兩張單據代表的買賣契約就算蓋章言定了。

    至於黑白二單裡頭拴著的貨品,自然也是別緻的。世上所有互易互利的貨品都可以回收改賣,唯有一種嚴格來說不可買賣的貨品除外。然而在特殊的時代、特別的環境下,有些不可以賣的東西也被擺上了檯面——因為,在活人社會裡,在現實面前,沒有什麼東西是用價值衡量不出來的。

    少凌公子年紀雖輕,卻已是這個行業裡的拔尖快手,他當然聽得明白何為白單黑單,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此刻才會不相信這女僕人回答他的話。

    但他沒有直言辯駁,而是在沉思了良久之後,緩慢開口說道:「師姐,經過了下河郡的事注2,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你願意聽麼?」

    年輕人那著裝改扮成女僕人的師姐聞言只是淡淡說道:「你該不會是要勸退我吧!」

    「規矩是什麼,我當然知道。」年輕人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提醒你要小心。」

    「你思考了半個月的問題就只是這兩個字?」女僕人將目光從書頁上挪了出來,看向年輕人少凌,「這兩個字,不是應該在我們脫下門派弟子服的那一刻就拋下了麼?」

    「我思考的問題其實跟勸退的意義很接近。」本來是在憑欄遠顧的年輕人轉過身來,「所以我才要先問你是否願意聽。」

    「那你別說了。」女僕人的回復很快,答案也很堅決。

    「好。」年輕人也沒有再堅持這個話題,立即截斷思考地延續,直接轉入在此之前的主題。他重新坐回桌邊。拿起桌上的書冊,繼續剛才未完成的事,「巡防軍卒小隊整體單兵武力較低,五等以下,但疑有擒拿陣……」

    年輕人用微不可察的聲音以極低的速度念完一段話,然後開始等待,然而他等了許久都未聽到那一聲「記下了」,這才抬眼挪出書頁朝對面看去,就看見坐於對面的女子竟似在出神。

    「你這個樣子真的很叫人擔心。」年輕人歎了口氣,「我很後悔。剛才不該說那些話。」

    女僕人回過神來。聞言只是輕鬆一笑。說道:「你無須在意,我剛才走神,只是因為在想你的事。」

    「我的……」年輕人剛剛開口,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句話。忽然眉頭一蹙,忍了忍,還是沒能忍住,劇烈咳了起來。

    女僕人見狀,更是心神一陣束緊。她連忙擱下書起身走到年輕人身後,抬手輕輕為他拂著後背,同時擔心地道:「你這個樣子,才是最讓人不放心。也許我剛才就該強硬點,不許你跟來。你的毒傷還未痊癒。前幾天又與那高手碰上……我真的擔心你會毒發攻心。」

    年輕人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壓下咳意,挑唇說道:「蕭淙雖然經常治死人,但他治蛇毒的手藝可稱一絕,師姐你就放心吧。」

    扮作女僕人的師姐皺著的眉稍緩。但還是忍不住道:「那姓蕭的有沒有說你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清除體內的毒素?」

    「蕭淙又搬家了,不過這是他的習慣,救過一人便不會再留住當地,走之前他已經留下足量藥物了。」年輕人的語氣遲疑了一下,「按照他囑咐的藥吃下去,大約還要十來天。」

    女僕人聞言,清秀但沒有柔弱態的雙眉再次微微蹙起,說道:「既是如此,你怎麼還要急著接單?為什麼不等到傷勢痊癒了再作打算呢?」

    「依白單上的描述,這次任務並不難做。」年輕人神色輕鬆地開口,「目標不會武功。」

    「當朝二皇子也不會武功哩,好做麼?」女僕人橫了他一眼,「你的黑單揭了沒有?」

    「還沒有。」年輕人如實回答,想了想後他又說了句:「倘若這次的目標真是王泓,咱們也許正好可以合作一次。」

    女僕人輕拂年輕人後背的手掌一頓,眼露疑色地道:「你揭了我的黑單?」

    她說的這種事本來絕難發生,因為在她與他共同所屬的組織裡,兩個帶有任務的人能碰到一起的幾率都極低,更別提互看對方接的單子包含什麼內容了。然而世事難料,就因為一些不太能說得清、又沒什麼道理可循的原因,這對同門同行在幾天前碰到一起。

    具體來說是年輕人救了他的這個師姐。為避開京都府這幾日在全城低調卻密集鋪開的監察官兵,年輕人以少凌公子的名頭,建議師姐喬裝改扮之後混入清風館。清風館主能在魚龍混雜的歡場將生意做到眼下這般名聲,做的雖然是俗事,身份卻沒那麼簡單。京都府官兵搜查到了這兒,也得給幾分面子,有幾處獨院因為館主叮囑過,也就沒掃刮得太狠。

    而近幾日年輕人與他的師姐整天都待在一室,表面上是丫鬟照料主子,實際裡是兩人搭手輪番戒備。如此近距離的相處,如果年輕人想看他這位師姐這次帶來的差點為之豁出性命去的任務,想必機會不少。

    但這可是組織條例中的大忌。

    注意到師姐目光中的神色變化,年輕人只是微微一笑,說道:「還用我揭麼?師姐,你明明已經揭了黑單,為什麼還要欺瞞我。」

    黑白兩種單據都是為目標提供的資料,但又有著明顯的區別。白單全是文字,有時全面,有時殘缺,但絕對不會像黑單那樣附有肖像。而黑單一旦揭開封條,除非接單者身隕而任務合約不可更改。

    如果按照這女子話中所言,她還沒有揭開那黑單,可這定事單據卻被年輕人揭開,雖然這樣做不符合組派規矩,然而結果卻仍可算預約改派。像這類買賣契約涉及兩方性命,在委派之前會由組織裡的專人調查一番,才會確定任務接手人,以保證可完成幾率。像這樣乍然改派,是會容易出大問題的。

    更何況……這女子的確騙了她的師弟,她明明已經揭開黑單,知道自己這次要取的人頭長在誰頸上,所以她愈發明白,如果眼前這個師弟真的看了她的那份黑單,後果會是多麼嚴重可怕。

    這本來是一個不可能改派的任務啊!

    聽到師弟說的話,再看他那神情一派平靜的側臉,女僕人先是一怔,隨後本來是輕輕擱在他背上的手突然發力,一掌拍了下去。

    年輕人萬萬沒料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手,本來就內傷未平,突然受這來自後背正中的一掌,勁氣內韌,激得他將將壓下去的咳意頓時全面爆發出來,咳得撕心裂肺,端正坐直的脊背也微微躬了起來。

    這邊鬧出的動靜太大,引得四周投注過來的目光倍增,而那些本來就因為少凌公子俊美外表而芳心悸動的妙齡女子更是擔心得不行,要不是剛才羽林衛隊嚴肅警告過四周遊人,她們恐怕會直接奔過來噓寒問暖一番。

    原本仍在專心嗑瓜子的莫葉也因為咳聲所引,收起心緒朝旁看去,聆聽片刻後目色一動。她倒不是擔心那俊美惹人羨的少凌公子,只是因那咳聲證明了一件事。

    剛才石乙在介紹清風館時提到,少凌公子病了大半年,但並非得了癆病,而只是因為體虛致全身乏力,戶外活動近乎斷絕。因為並非染上癆病,所以少凌公子要來杏杉大道賞花之事並不受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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