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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27) 藥谷污跡 文 / 掃雪尋硯

-    嚴行之抬起頭來,眼神裡沉鬱之態猶在,又新生一絲疑惑。

    因為他從廖世的語氣裡聽出,他們似乎真的在等什麼人或什麼事,但這卻是在出發之前,廖世叮囑了他許多有關遠行的細則,做過充足的跋涉準備,卻唯一故意漏掉未告知的事情。

    而彷彿只要等到了這某個也正在等著他們的人或事物,會對他們此刻負重長途跋涉的境況有很大的幫助。

    「等什麼?」嚴行之忍不住問道,不自覺間,他就停下了腳步。

    「叫你等,你就等。」廖世也略微頓足,臉上則是忽然頗具神秘感的一笑,仍然不肯把話講明,「不過,可不是叫你等在原地,我們還是要繼續朝前走的。」

    「噢……」嚴行之快跑兩步,跟上了廖世的步伐。

    雖然他明顯能看出老藥師有話藏掖著不肯爽快點說明白,但他很清楚老藥師雖然性格孤僻說話難聽,卻連對陌生人都不會心存歹念,更何況對他這個已經正式承認了的藥童小跟班。不說便不說,反正不會礙著誰。

    嚴行之只是身體生病,他身為名醫世家子孫,從小接受世家教條的培養,以此塑造出的良好性格是不會因為身體生病而輕易改變的。他不是毛躁性子的人,而老藥師終於承認收他做藥童的事,讓他對自己的「纏」字訣充滿信心。今日不得知,他會想辦法改日趁老藥師心情好的時候再不厭其煩的套問一番,絕對能有收穫。

    望著嚴行之若有所思的樣子,廖世心底裡念頭一動,本來想問他又在打什麼小主意,但話到嘴邊又改了,只是以很隨意的語氣說道:「四百里是林杉告訴你的?」

    「是……」嚴行之不假思索地點頭,但他很快似乎從廖世的話裡悟到了別的什麼信息,當即又追問一句:「難道不是嗎?」

    「呵呵。」廖世乾笑了一聲。

    本來他不想就此事多說什麼,但一想到林杉終於也被自己騙了一回。他就有些小得意。此時只有猩惜自己的鬍子不夠長,否則一邊捋鬚一邊說接下來的話,在這個自己新收的小藥童面前一定很能長風範。

    「要甩脫他派的人跟蹤,可不是四百里就夠的。」廖世鬆開按在胸前沉重藥箱上的手,摸了摸顎下只有半指長的短鬚,慢慢說道,「但我若對他說,回要谷要用八百三十里路,他肯定立即知道我是在騙他。」

    「啊?四百里是假的?」嚴行之用無比驚訝的目光看向佝僂老頭兒,愣神片刻後。他忽然又搖了搖頭說道:「八百三十里路。你說給我聽。我也不會認為是真的。」

    「是…哎……」廖世差一點就順口承認了八百三十里是可靠路程,但他的話說出口只一個字,就被自己掐斷了。他不確定還會不會帶這個嚴家獨孫第二次回藥谷,多說無益吧。

    他只在微微頓聲後。隨意敷衍了一句:「無所謂了,多長的路,都無所謂。」

    嚴行之深深抿著嘴唇思索了片刻,他放棄了問廖世「何以無所謂」,而是認真地說道:「林先生要送我們一程,也是存的一番好意,藥師你騙他是不對的。」

    廖世聞言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淡淡說道:「如果你只能用騙的方式拒絕一個人,你會如何選擇?」

    嚴行之沒有回答。只是不解說道:「為什麼必須拒絕,不可以接受嗎?林先生又不是要丟給你一顆火球,他只是要派幾個侍衛護送你一段路,還不需要你管飯。」

    「你不知道藥谷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所以才能坦然說出這邪。」廖世輕輕一歎。「他若派人護送我,必定派的都是他最應手的下屬。我當然相信這些下屬定然能安穩護送,但我卻無能保他們回來,我最多也就能護你一個人周全。這條回去的路,不是沒了那幾個侍衛送一程我就自己走不得的,何必讓他損失最得力的下屬。」

    廖世的師門,一直只是存在於世人的耳聞之中,從未有人能準確說出這個地方的具體位置。

    即便有一些訛傳的地址流行出來,很快就會被揭破。因為想要尋到藥谷並搗毀它的個人或組織還是有不少的,他們只要真正動身去查證,就會發現哪些說法是假的。可儘管如此,也沒有誰能因為排除了假的傳言就剝離出真實結果。

    當然,也還存在少許不畏艱險想要去拜師學藝的醫學生員,但藥谷除了地址隱世,連門人的招收,走的似乎也不是開放途徑。除了廖世還在俗世留下過一些足跡,那個被訛傳得更誇張、專以煉丹、甚至專煉隱儡為日常樂趣的妖醫,也一直隨藥谷的隱世而從未被誰人看見過。

    再次聽廖世親口提及藥谷的可怕,但又不說具體可怕在什麼地方,嚴行之瞇了瞇眼,心裡一個盤踞了許久的疑問也再次冒了出來,但卻不是世人廣泛最關注的隱儡傳說。

    忍了片刻,嚴行之終於忍不住了,問道:「藥師,我很早就聽別人傳言,藥谷終年沉浸在一片毒霧之中。即便有誰只是誤入,並不知道那裡是藥谷,也會被那些毒霧取了性命。真實情況是這樣嗎?」

    ※※※※※※

    在與小鎮牌坊口延出去的那條土路平行的小山脈上,騎坐在馬背上的林杉一直望向山下。

    多日無雨,空曠的土路在陽光下反映出乾燥沙土的灰白顏色。路上一老一少忽而離身數步,忽而又靠近並肩,步行速度也是忽快忽慢。老少兩人相顧時,嘴唇不時開合,未曾有長時間的停頓,彷彿在討論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

    可是以林杉所處的距離位置,不但聽不見百步開外土路上的兩人在說些什麼,連想要捕捉嘴形來讀語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視線朝山下那兩人凝聚了一段時間,林杉便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氣,再緩慢吐出。

    側目看向身旁騎馬同行的陳酒,他想起她剛才問的那個問題,遲疑了一會兒後終於還是選擇回答:「隱儡確有其事,但藥谷招禍的原因並不止這一條。」

    本來陳酒見林杉久久不說話,以為自己問的這件事引起他的不悅。便也不預備能得到回答。然而她此刻不但得到了回聲,還得見林杉解答得這麼直接,她不禁微微一愣。

    將林杉的話擱在腦中重複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陳酒禁不住歎息說道:「真難想像,藥師的師門是那麼可怕的地方。」

    林杉沉思了片刻,然後說道:「廖世差不多是三十年前離開的藥谷,時過七年後,世間流出妖醫煉製隱儡的傳言。廖世便悄悄回了一趟藥谷,確定他那瘋狂的師弟的確作惡。只是與傳言略有差別。那玄儡孩子是從逃荒難民裡撿來的。」

    陳酒臉上的訝異表情稍斂。但她依然堅定認為煉隱儡這事是在作惡,當即辨道:「難民也是人,那些孩子即便在災年餓死,也好過飽受折磨。活得不成人形。」

    事實其實也是如此,拿活人試藥,無論憑的是何種理由,都是罪惡。

    「如今隱儡已經煉成,此事也已經失去轉圜餘地了。」林杉望著陳酒,眼神一柔。

    他知道女子都有母性,見不得孝子遭罪。即便陳酒因為此事當著他的面遙遙罵藥谷幾句,牽帶著把廖世也罵了,他也不會衝她發火。何況……藥谷做這種事本來就是個大錯。沒有解釋的理由。

    待他見陳酒臉色裡的怒意稍退,他才徐徐解釋道:「藥谷隱居深山之中,本也沒機會遇見難民,只是那年廖世的師弟也出了藥谷,只為找尋他。沒想到後來要找的人沒找著。卻帶了幾個並子回去了。」

    陳酒疑惑著說道:「原來那位傳言中的妖醫也不是從未出過藥谷。」

    「也就出來過那一次罷了。」林杉溫言繼續說道,「隱儡的傳言一出,廖世就回了藥谷,為的正是勸阻他那師弟。自此他的師弟就再沒出過藥谷,當然也就不會再抓人進谷煉傀儡了。廖世與他師弟約定,他每年都會回藥谷一次,只要他師弟能安分點。」

    陳酒臉上疑惑神情更重了,不禁問道:「這麼狠心可怕的人,難道也會害怕孤獨?要他師弟每年回去陪他幾天?」

    林杉沒有立即解答,只是反問道:「如果你有足夠的糧食,不停的釀酒,但卻沒有一個人來喝,而你對酒的熱愛致使你仍然忍不住繼續釀造下去,直至滿屋子裡都堆滿了酒,甚至還出了新的品種,卻仍然沒有一個人來喝,你會感覺如何?」

    陳酒若有所悟地喃喃說道:「那的確有些孤獨。」

    「所以廖世每年回藥谷一次,雖說確實是為了陪他師弟幾天,但陪伴的內容卻不是手談、垂釣、飲酒那種樂得清閒的事情,而是斗藥。」林杉輕歎一聲,「他師弟用毒的手法更狠辣,倘若出谷行走,幾乎是不會被世情包容的怪人。」

    一路聽林杉說到這裡,陳酒隱隱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眼神微微一瑟縮,輕聲詢了一句:「據你所知,廖世與他那位師弟,誰的毒藥更厲害一些?」

    林杉聽出了陳酒的擔心,神情反而緩了緩,溫和說道:「這兩個人都是百毒不侵之軀,即便誰下手重了些,至多躺幾天,並不可能害到性命。藥谷的人無一日不用藥,毒藥對他們二人來說,就跟我們每天會接觸糧食一樣。」

    陳酒忽然說道:「是不是他們被自己的藥毒倒了,就跟尋常人吃飯噎著了、吃撐了的結果差不多,讓他們休息幾天不吃就自然好了?」

    林杉聞言不由得滯了滯神,然後失聲笑了笑,說道:「差不多,只能說差不多,毒夜是少吃為妙,雖百毒不侵但也只是有一副肉軀吶。」

    陳酒抬手並起兩指,掩唇笑了起來。

    林杉含笑與她對視了片刻,然後才側目又看向了那條土路,就隱約能看見路上的一老一少仍然繼續在說著什麼。

    廖世直至出發的前一天,也未真正告訴他,藥谷的具體位置,但大致的方向他還是知道的,所以他為此找人調查安排了路線接應。

    此時看廖世與嚴行之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彷彿只是在閒遊某景點,沒有多少趕路的樣子,林杉很擔心等天黑下來,他們可能都還沒法走到既定路線裡的下一個鎮子歇腳。

    而如果他能聽清那一老一少兩人剛才說到的距離問題,估計他不但不會擔心,還會有些惱火。

    ※※※※※※

    關於對藥谷毒霧的疑問,在聽了藥谷傳人的親口解釋之後,嚴行之已經驚訝得張嘴忘言。

    廖世看著他只是補充說道:「我破例告訴了你這個大秘密,你可不能隨便說出去呀!要是別人知道了,傳開了,藥谷必得遭殃咯!」

    嚴行之連忙搖著頭說道:「我當然不會說啦,否則藥谷就不是秘密了。」

    「你這孩子,還真是有一副淳樸心腸,這麼快就向著藥谷著想了。」廖世心生一絲欣然之意,但他越見著嚴行之心向藥谷,就忽然越覺得自己應該提醒這年輕人一些事,便又肅容說道:「你既然聽過毒霧的傳言,當然也不會沒聽過隱儡的傳言,你怎麼反而不問後頭這件事,怕惹我不高興?」

    關於這兩個問題的選擇先後,嚴行之的確考慮到在廖世面前避重就輕。忽又聽廖世自己提起此事,他一時有些無言以繼,不知該不該繼續避重就輕。

    煉製隱儡的傳言,幾乎是給藥谷扣了一頂滅絕人性的污跡帽子。如今自己差不多算半個藥谷傳人,以後輩身份在老藥師面前大談此事,總會有些不妥吧?

    「唉……」廖世長歎一聲,語氣裡透著濃郁惆悵感地說道:「這算是藥谷最為世人詬病、也最難洗脫的污跡了。但我現在要帶你去藥谷,這件事就算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好叫你事前防範,到達藥谷後也能少些不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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