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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29) 癡念求不得 文 / 掃雪尋硯

-    彷彿只是眼皮一個開合的瞬間,當林杉從昨日送別宴上的酒香迷醉中醒來時,睜眼只見門窗外晨光熹微,一個漫長的夜晚不知不覺就這麼過去了。

    視線微挪,他就看見了極近床邊的一把椅子上,靠著椅背歪頭睡著過去的女子。

    陳酒未施一絲粉黛、只薄薄擦了一層潤膚香膏的白皙臉頰,透露著些許熬夜後不太健康的氣色,輕輕閉合著的雙眸下也可見半圈淤色。

    顯然,她在這屋裡少說守了大半夜,不知撐著精神到多晚才肯睡過去,但能使她閉目睡去的一定是急劇的疲憊——且不論椅背為枕其實有多硌人,她連蓋在肩膀上的毯子滑到膝頭也未自知。

    林杉有些心惜這個女子的癡,但同時他又有些無奈。既然是癡,大約也就算是一種魔怔,這個女子願意為他做出一些妥協,但與此同時,又有很多她所堅持的事情,是他勸變不了的。

    何況回想昨天傍晚時分他從外頭回來時的狀況,恐怕昨晚守在這兒的又絕不止這女子一人了。

    林杉剛剛擁著棉被坐起身來,他就已經看見半開的門外走過去了幾個熟悉的臉孔。

    那幾個渾身上下無不透露出飽滿精神氣力、卻在輕輕邁著貓步、故而看起來行走動作頗有鞋稽的青年侍衛,一瞧見屋中沉睡的人醒了,他們的臉上皆不自禁露出了喜悅笑意。

    他們的喜悅差一點就躍喉而出了,又險險在擁被坐於床上的那個人忽然抬起的兩根手指「克制」下,頓時全給嚥回喉嚨中。

    趿鞋下床,林杉輕輕拾起落到陳酒膝頭及地的毯子,重新替她蓋在身上。他的指尖滑過她的肩頭,指腹所觸頗覺伶仃,這使他對她的那絲憐惜很快變成了心疼。略微遲疑之後,他長伸雙臂,隔著一層毛毯裹抱著她,將她輕輕放在了椅旁床上。

    ——懷中所抱的女子本來身形高挑。前額能到自己的鼻樑,但在這一抱之下,他才發現,這女子體重竟不過百斤,實在過於瘦弱。

    在林杉捏著被角要給陳酒蓋上時,雖然平躺到床上,卻還保持著一半坐姿蜷縮著身子的陳酒也醒轉過來。她霍然坐起,神情微滯片刻,才望著林杉脫口道:「你醒了?」

    「看你睡得正香,就沒吵你。」林杉含笑頷首。雙手平放在眼前女子兩邊伶仃肩頭。略微用力下壓。「沒什麼事,你就接著再睡一會兒吧。」

    「你昨天真是把我嚇出一身冷汗。」陳酒喃喃說了句。她只是迷糊睡了一嗅兒,精神還在淺睡中繃著,待初醒來時。最先跳出腦海的赫然就是昨夜最令她擔心的事情。

    依著肩頭傳來的力量指引,陳酒終於放鬆了一些心緒的又躺了下去,任由林杉再次替她蓋上被子,還聽他徐徐又道:「其實昨夜你可以不必守候在這裡,我只是有些暈酒氣,與醉酒並無兩樣,待睡一覺過後自然就會好了。」

    陳酒輕微動了動嘴唇,一陣欲言又止。

    這間臥室、這張床,雖然都是林杉的。但陳酒卻對它們很熟悉,因為她曾與林杉在此同食同眠將近兩年時光。但除了同食同眠,在這間臥室裡她沒有機會與林杉做任何別的事情。在那兩年對林杉而言最艱難痛苦的時光裡,她是以一隻枕頭的「身份」留在他床上的。

    林杉傷癒之後,她便連給他做枕頭的機會也沒有了。

    若非因為數天前廖世第一次叮囑告訴她的那些事情。此時因為熬夜疲倦而疏失了不少耐心的她,很可能因為自己那枕頭的身份而心生一絲怨惱,甚至自輕於自己。

    自己多年的努力,對眼前這個男人而言,依然是無足輕重的嗎?

    是不是真的該放手了?繼續的守望,對他而言可能是絆阻,對自己而言也是一種煎熬。

    假使自己失去了他,其實也未必就不能獨自生活下去……

    不……不對……

    陳酒心頭剛動了離開的念頭,她就忽然覺得一陣難抑的酸楚湧上心頭,彷彿胸腔裡那顆跳動的心臟忽然被一根帶子捆束,並愈束愈緊。

    其實心上的那根帶子一直都在,那是她求不得而給自己帶去的壓力,然而倘若她不想繼續爭取那求不得的人時,她彷彿更覺得為難,精神上更覺痛苦。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求不得。求不得便不得吧!也許能每天看見他,就已經是一種得了。若因為自己而誤了他熬心半生的大事,自己才是背上一頂罪枷,真正失去了選擇的餘地。

    陳酒臥在林杉的床上,蜷縮在還余有她心愛的人融融體溫的棉被裡,那表層布料略糙的棉被褥子就彷彿忽然輕得像一團雲朵,承著她悠悠晃轉,令她無比眷戀的想要一直這樣沉醉其中。

    鼻息間清晰可聞他服藥多年而沁透肌體的淡淡藥香,這種氣息她已經很熟悉了。她當然喜歡與他親近,但每每嗅到這絲藥氣,她又會覺得心疼。

    她還是比較喜歡原來的他。

    他最喜歡的兩種酒,一種是糯米釀造,一種是摻杏花。糯米酒口感醇厚,後勁較大,他喝過之後,往往眼中就會升騰一層薄霧。而杏花酒為了保存花瓣香氣,釀造得則比較清淺,雖然有些微辣喉感,卻不易飲醉,故而是他日常都會飲上幾盅的酒品。常飲杏花酒釀的他,衣袂拂風而動時,若有若無的清杏氣息自然便逸散開來。

    只是那樣的他也許再難回來了,他身上現在只剩有較為清晰的藥味,微微泛苦。

    她本來以為,只要等到他傷癒康復,無論三年前他剛到達北地這座小鎮時,身體狀況有多麼糟糕,一切總也會很快好起來。

    但事實情況令她失望,也極為無奈。哪怕是廖世親自全程救治,也只是勉強保住了他的性命,以及修繕了外表的安好,實際上他的體能已經衰退得厲害。

    他後背上的皮膚一片崎嶇硌手,身體削瘦下去後就一直沒再養起來。若不慎淋雨。白天他的身體還無甚徵兆,到了夜裡必定就會發起高燒來。偏偏後背那片被火燒壞的皮膚即便如今癒合新生了,也再沒有了發汗的作用,汗水就全從臉上沁出,只是旁觀這一幕,就叫人心揪欲裂。

    若非考慮到這些凶險,昨夜她和那幾個瞭解這一情況的近衛也不會一定要守在這裡一個通宵。廖世走了,幾個知道林杉身體實際狀況的人都有些懸心,因為他們不確定林杉的昏厥是全因為暈酒之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對於廖世而言。風寒發熱症狀只是小疾。他隨手從他那沉重的藥箱裡取一瓶姻來。只需一粒,雖說藥勁過猛,能令林杉汗如雨下,但退燒的速度卻是極快的。即便折騰也不過是一個時辰左右的事情。

    但現在廖世走了。

    一點小岔子,即可叫所有知情人擔心一夜。

    陳酒回顧著自己在昨夜守候時的種種擔心,以及對今後如何安穩度過的重重憂慮,不自禁地就抓緊了被子邊沿,擠成一團皺花。

    而就在她心頭諸多思緒如潮水般起伏碰撞時,她就看見林杉走到挨西牆擺的小桌旁,拎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已經涼透,但他並不以為意。端起來就喝。

    陳酒忽然就又自床上坐起身來。

    聽到動靜,林杉側目看去,端著茶盞抬至半空的手微微一滯。

    望見陳酒臉上一陣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微微一笑說道:「雖然昨晚只是醉在酒氣,但今晨醒來也會覺得口乾舌燥。居然與宿醉無異,真是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

    因為傷病纏身,林杉至少已有三年滴酒未沾,而若論醉酒的經歷,似乎就更遙遠了。

    早年他化名隱居鄉野,並不真是在禮正書院做個賦閒教書先生,那時的他有著比現在更為繁重的工作任務量,仗著年輕體健,熬夜作稿是家常便飯,哪有閒暇飲醉?

    至多不過在每年大年節時約上幾個書院的好友,尋了酒肆放鬆一回。而具體推算起來,他最後一次與禮正書院的柴夫子共飲至酩酊大醉,還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關於醉酒後的感受,林杉彷彿極其懷念,以及還想要尋機會重溫這種無盡逍遙躊、但又對現在他的身體素質而言非常危險的感受。

    陳酒當然也知道這種潛在的危險。

    所以她雖然擅長釀酒,也常常會心起一個念頭,希望有朝一日林杉能品嚐她釀的美酒,但此時此刻她必須擺正態度,並將這種態度傳遞給林杉以作提醒。

    「你這種醉倒的表現,真的很令人擔心。」陳酒歎了一口氣,沒有繼續躺下去休息,而是離床起身,然後取了掛在床頭的一件淡青布厚袍子,仔細為林杉披上,再才接著說道:「尋常人一天只需要睡四個時辰,可你這一躺下去,就有快八個時辰絲毫未醒過。醉酒的人還會癡話不斷,睡得其實也並不踏實,可你卻躺得太踏實了,彷彿不是醉酒,而是中了什麼毒。」

    林杉含笑說道:「不礙事的,今後我將廖世留下的藥隨身攜帶便好。」多的勸慰他也不好再說,他總覺得身邊這些人有點過於焦慮了,但同在一處生活了這麼久,他也已經知道,這些焦慮他是勸不住的,便只能隨之而去。

    果然,他很快就聽陳酒提醒道:「老藥師昨天才說過的話,你今天就忘了?那藥不能多吃,你節制點。」

    話說到這個節點上,她本來可以趁此機會,向他索要那瓶藥,但她卻沒有這麼做。

    經過三年如此近距離的相處,仔細聽著他吩咐出去的每一句話,處理過的許多事務,她大致已能摸清他的脾氣。無論她憑著多充分的理由,他也不可能將那瓶藥交給她保管,這並非是不信任,而是固有性格劃定了他行事的一種方向。

    不過,林杉也已能看出,身前正在幫他繫腰間束衣帶子的女子本來有機會衝他要那瓶藥,但她選擇不這樣做,這一點令他心懷謝意,臉上就浮現出微笑來。他舒展開合了一下雙臂,自己將衣袖攏平順,一邊溫和說道:「當然不會忘。」

    陳酒手指動作嫻熟地替他束紮好腰間的那條玄色帶子。但只鬆開了一隻手,還有一隻手掌骨如酥,隔著衣料綿軟覆在他的腹部,大約在胃上輕輕揉了揉,同時柔聲說道:「躺了這麼久,你一定餓了吧?早晨想吃些什麼?」

    「別管我這邊了。」林杉抬手覆在腹前那纖纖玉指上,不自禁微微摩挲了一下,垂眸之際,眼中亦有溫柔浮現,「熬了一夜。氣色都有些熬壞了。你得休息。」

    ……

    今夜的月光。應該比前日伍書帶她去盜書的那晚還更為明亮,但是今夜的天空忽然起雲,明月被遮在雲後,再皎潔的月光也絲毫沒能破雲而出。夜色漸漸變得深沉,如凝固了一般。

    莫葉就是想掏出那本貼身藏在懷中的《乾照經》來熟讀一番,做個初步體會,在這樣的雲重夜景裡,也是不能了。

    摸索到窗邊,莫葉猶豫著要不要開窗。她覺得似乎是因為沒有月光的原因,屋子裡的空氣也變得有些悶。可是在這樣深沉的夜裡,屋外空蕩蕩得院落彷彿是一個漆黑無底的大洞,又讓她感覺到些許懼意。

    猶豫半晌。她不禁長長呼出一口氣。

    就在這時,窗外緊接著忽然傳進來一個聲音。

    「葉子。」

    浸身在屋內的一片漆黑當中,莫葉臉上的神情變化也變得模糊難辨,但她均勻的呼吸突然一束,在極靜的環境裡卻是清晰可聞。

    莫葉心裡先是一驚。而她很快也聽出那聲音中的熟悉,心裡升起一絲訝異、些許欣喜。

    「你別驚怕,是我,伍書。」

    莫葉連忙點頭,轉瞬間又覺出,她此時再怎麼點頭,也是被窗戶擋在外頭的伍書看不見的,她這才連忙伸手去推窗。

    窗戶才推開一半,她就忽然感覺一團勁風躥了進來,緊接著有一種力道攬住她的腰,帶著她飛起,落下時臀下一片柔軟,緊接著四周亮了起來。

    她眼前一花,隨後才發現自己坐回床上,之前掛起的帳幔已經被解散了繩扣,垂落下來,罩住了光亮,整個床帳彷彿變成了一隻大燈籠,而自己則變成了燈芯。

    其實更像燈芯的應該是坐在她對面的伍書。

    屋內、屋頂、街上、海邊、殘院、皇宮……伍書帶莫葉去過許多地方,但像在今天這樣的環境中與伍書見面,還是首例,並且還是有些讓人感覺莫名尷尬的。

    其實莫葉知道伍書不會是那樣的人,但她潛意識裡的防範心一下竄出來,仍使她禁不住咬著唇低下了頭。

    不過她很快又抬起頭來,滿目疑惑的盯著伍書,因為她有些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的伍書又用黑布蒙上了臉——而自從那晚莫葉扯掉他的蒙面後,他就一直沒有再在她面前如此般刻意掩飾面孔了。

    所以,莫葉在盯了伍書片刻後,緊接著就又要伸手去扯。

    雖然不明所以,但伍書本能的就要閃開。然而才只稍稍挪了一下身形,他忽然意識到此時是在帳子裡,而他的手上還握著一隻冒火的火折子。心神一滯間,他臉上的黑布就被莫葉緊接著來的第二抓給扯掉了。

    習慣在黑夜行走的伍書,雙眸依舊明亮如星辰,並還透射著一絲敏銳。然而在黑布被扯掉後,本來就心存疑慮的莫葉緊盯著他的臉,很容易就發覺他的嘴唇有些蒼白,還有些乾裂的症狀,這與昨天清早離開時的他有著大為不同的比較。

    莫葉的雙眉漸漸皺緊。

    不難想像,清早伍書回去後,必定會受到懲罰。但這懲罰的內容是什麼,看著眼前有些憔悴的伍書,她不敢想像。

    但不等她開口,她就聽伍書壓抑著嗓音說道:「聽說程戌沒過戌時就把藥送來了,我有些不放心你,就來看看。」

    見伍書絲毫不提自己,倒是一直記掛著她,莫葉不禁鼻子微酸,哽著喉嚨也是壓抑著嗓音道:「我還好。」

    伍書卻搖了搖頭,輕聲道:「是我大意了,沒有叮囑程戌,你必須在飯後才可服藥,否則極損腸胃。」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紙包遞來,又道:「從葉醫師那裡討來的藥糖。服藥不適就吃這個,他給不少孩子吃過,都沒出過問題。」

    其實,像伍書這樣接受過特訓的密探,本該沒那麼容易發生諸如『大意』之類得失誤的。伍書「大意了」的原因,是因為他今天有大半天都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躺在床上,根本就沒有時間叮囑程戌。

    清早回去之後,懲罰的命令很快下來了。這本是伍書意料之中的事,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居然是統領大人親手執行懲罰。這一情況也讓組裡其他成員都嚇了一大跳。

    但意外歸意外。伍書心裡是甘願受罰的。即便吃了三十大板。他被統領大人直接打暈過去,他也沒有怪責誰的意思,只怪自己修為有限。

    他卻不知道,身為京都守備的大權統領。厲蓋之所以要親自動手打一個小小的下屬,乃是因為清早在葉府門口,葉正名對程戌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

    厲蓋會這麼做,目的很簡單,只是為了讓伍書沒法出海。

    其實他本來可以不用這樣施重手強留,但是在程戌轉述葉正名的話裡,他瞭解到,在此之前葉正名已經勸過伍書,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伍書沒有接受。

    伍書在公事上對上級是絕對的服從。可厲蓋知道他的這個屬下要是犯倔,八匹馬都拉不回來。所以厲蓋在得到葉正名的那個判定後,雖然還未瞭解其中詳情,但至少先把人留在陸地上,可是最近他自己擔的事也不少。只好借了這次懲處的便宜行事。

    伍書將統領大人的暴怒理解為自己觸犯法度的過錯,倒是沒有想太多。

    莫葉不知道伍書今天一天的這些遭遇,但雙眼仍抑不住的湧起一陣濕意,想了想後聲音微顫著道:「你怎麼知道……」只說了這幾個字,就無以為繼。

    猶豫了一下後,伍書牽動嘴角微微一笑,說道:「你在葉府昏迷時,身上帶的那本冊子,我也看過。」

    莫葉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淌了下來。

    伍書見狀,疑惑著眨了眨眼,末了只是輕歎一聲,道:「我不能出來太久,這宅所裡的那幾個護院中也有厲害的人,你住在這兒可以安心,我則要盡快離開了。」

    近似這樣的話,在一個多時辰前,來送藥的程戌也說過,但莫葉感覺,這話由伍書說出口,卻比程戌說時多了份讓人安心的東西。

    知道伍書這就要走了,莫葉不禁有些牽掛,這時候將要轉身的伍書忽然又別回頭來,問道:「我聞到廚房有熬煮草藥的味道,是誰在服藥?」

    「不是我。」莫葉剛說出這三個字,忽然意識到伍書可能有所誤解,便將下午險些落水的事揀緊要的說了說。

    她也不知怎的,很自然的願意把自己今天經歷的一些事,說給眼前這個與她毫無瓜葛的怪臉男人聽。

    待莫葉把話說完,伍書沉吟了一下,忽然說道:「你說阮洛拉住了你,而白桃拉住了阮洛,所以說你和阮洛是一起被白桃拉住了?」

    他的話裡重複了幾個『拉』字,卻沒有用『救』這個字。

    這的確是莫葉說給伍書知道的情況,只是她說得沒伍書這麼連貫。而在聽伍書用這種關係模式將自己說過的話再重述一遍時,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但想到之前煎藥,白桃把泥爐拎到廚房外時說的話,她對這個心裡突然冒出的問題很自然地獲得了一個很尋常的答案。

    她便對伍書說道:「白桃比我年長幾歲,力氣自然會大一些。」

    望著莫葉神情平靜的臉龐,伍書若有所思的目色凝滯了一瞬,終是沒再多說什麼,只輕聲道:「我走了,你睡下吧。」

    緊接著火折子就熄滅了,屋內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帳幔被一種彷彿有生命的風挑動了一下,發出輕微聲響,接著四周重新陷入極靜之中。

    莫葉握緊了手中的小紙包,爬下床又摸索著走到窗戶旁,忍不住推開了窗。

    窗外院落間一片漆黑與寧靜,淺草裡的蟲子仍然自由的鳴唱著,彷彿從未有人來過、打攪。莫葉只得又關上窗戶,回到床上,她忽然想起伍書提到廚房——廚房距離她的這處臥房可有不短的距離,伍書沒理由在來看她之前。還特地到廚房去轉一圈。

    除非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間屋子,所以將這面積龐大的宅子翻了個大半。

    莫葉又想起伍書說的那句「這宅所裡的那幾個護院中也有厲害的人」。伍書以前應該沒有機會與宋宅的護院打交道,那麼他知道這些,怕是因為在一通亂找的過程裡,也將護院的居所找過了。

    想到這裡,莫葉心緒一動,仰躺著的她頓時坐起身來,摸索著從紙包裡拈出一塊藥糖扔進嘴裡。莫葉只覺得那糖在舌心化開,卻覺得滿嘴儘是酸意。

    藥糖入腹,胃裡那種翻騰著的東西果然很快安靜下去。或許是因為伍書來探望過的原因。莫葉覺得紛亂的心緒很快也平靜下來。不久便沉沉睡去。

    自古以來。孩子的心性,都希望在自己不安時,有自己最依賴的父母陪伴在身旁。或在母親地哼唱中入眠,或許只要能聽見父母說話的聲音在隔壁響動。便足以安心。

    莫葉在這方面的擁有是十分匱乏的,幼年時,尚能在黑夜降臨時,賴在嬸娘的床上不走,稍大一些便被師父勒令單獨去睡。聽故事入睡的機會就更渺茫了,嬸娘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套,而師父似乎最擅長的是講鬼故事,她聽一回直接就被嚇退。

    時至如今,在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的時候。莫葉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忽然這麼依賴於伍書。或者她根本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產生了對伍書的某種依賴?

    ……

    深沉的夜,被破曉東天的光亮驅散。一夜安睡無夢的莫葉也在早晨忽然醒來,耳畔還能聽到最後一聲鐘響。

    放置晴雨時鐘的小屋就在書房的隔壁,而書房所在的院落。與她休息的這間臥房只有一道院牆的隔離。之所以宅所是這麼安排的,也許正是因為那時鍾,它會在早上準時『喚』醒宅中主要照顧阮落的幾個人。

    只有熟悉的環境才會讓人卸下全身防備,而在這每一寸地方都透著陌生感覺的屋子裡,只要睡醒了便不容易再生睡意,儘管因為昨天歇得太晚,此時莫葉的腦海裡還殘存著一絲睏倦。

    那座晴雨時鐘發出的響聲是有規則的,莫葉記得昨天傍晚,阮洛講解過,十二時標一次推遞,鐘聲也會在指針到達時標時,累積發出鐘聲的次數。

    雖然沒聽到全部的鐘聲,但莫葉在推開窗戶後,眼見天色已經大亮,她大抵也知道時辰不早不遲剛剛好,有些慶幸自己昨夜雖然輾轉睡得晚了,今早卻沒有遲起。

    穿好衣服推門出屋,正好看見對面的屋舍裡,白桃也正推門出來。看她睡眼朦朧,敲也是剛起的樣子。

    白桃亦一眼看見了推門而出的莫葉,不禁有些欣然於這種同起的默契。兩人立即相邀一起,去了廚房旁的井亭洗漱。

    莫葉不擅長綰髮,白桃倒是非常樂意教授此藝,接著莫葉又教白桃用熱布巾蒸臉。各自打理好一切,便一人端著盛有熱水的木盆,一人捧著乾燥折好的布巾,一齊去往阮洛的臥房,準備服侍他起身。

    阮洛似乎睡得有辛,兩女敲門無人應,便直接走進屋去。白桃躬身在床邊喚了好幾聲,他才醒來。

    白桃看阮洛的臉色有些不對,但又見他的精神似乎絲毫無礙,心中不禁存疑。大清早的,她也不好直刺刺的說出心中的疑慮,只是忍不住遞了個眼色給莫葉。

    白桃是一貫在宋家做著服侍宋老爺的活計,儘管宋老爺生前並未將她當奴婢使,但她在察言觀色這方面,總歸是比莫葉強上不止一倍。這種察言觀色自然不止是指觀察人的心情顏色。

    再看莫葉,卻是很有匈鈍了,見白桃遞眼色過來,她仍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

    剛剛走到擱著木盆的六角架旁,阮洛眨了眨有孝沉的眼隨手撈向浸在盆中熱水裡的布巾,可就在這時,他的手突然一僵,然後就急步朝屋外跑去。

    莫葉怔了怔神,而白桃則是面色一沉,暗叫不好。

    兩女陸續跟著跑了出去。就看見阮洛單手撐牆,正在花壇一角不停嘔吐著。

    莫葉見此情形才算大致明白了一些,剛才白桃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她一時不禁有些亂了手腳。

    而白桃因為有所預料,所以此時倒不如昨天看見阮洛誤將墨汁當粥飲時那麼慌張。以前她也有見過醉酒之人食積而嘔的情形,所以在走近阮洛後急忙扶住了他的一邊臂膀,同時掃了一眼地上的穢物。

    「是昨晚誤食的墨汁在作怪!」白桃忽然驚呼。

    吐完一陣的阮洛稍稍回過身來,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一時說不出話來。還好有白桃在一旁扶著他,否則嘔吐過後一陣虛浮上頭。他可能連站都有些站不穩。

    莫葉連忙像白桃那樣扶住了阮洛另外一邊的臂膀。只見他的精神狀態比起剛起床那陣是驟然虛弱下去。她立即看向白桃,脫口急道:「怎麼辦?」

    「要趕緊去叫郎中來看。」白桃眉頭皺緊,轉言又道:「你對這兒還不熟,我去叫郎中。咱們先把他扶回屋去。」

    莫葉只得點點頭。

    扶阮洛回屋躺到床上,白桃幫他蓋好被子,細心擦乾淨他嘴角的污處,又出門大聲召了兩個丫頭近身,吩咐她們去廚房燒歇水來,然後她回轉身囑咐了莫葉幾句,這才急步走了。

    莫葉以前看書時獲知一個說法,叫『病來如山倒』,此時的她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不禁心下有兄慌。

    她按照白桃走前地吩咐,用柔軟的帕子輕輕拭去阮洛額頭一陣陣泛發的虛汗,她自己的額頭倒也開始不停流急汗,卻渾然不自知。

    胃裡積食一空,這會兒的阮洛倒是感覺臟腑間的滯氣疏通了些。可是頭卻變得沉了起來。

    然而生病的經歷在他成長至今的歲月裡,是常有的狀態,所以他除了感覺身體不適,心裡倒是不太擔心的。

    緩緩出了口氣,他望著急的滿頭汗的莫葉,沒什麼力氣的說道:「我常常生病,躺幾天、吃些藥就會好,這沒什麼的。」

    莫葉忍了忍,終於忍不住道:「都是我的錯。」

    「只怪我自己身體不好,與旁人何關。」阮洛喘了口氣,輕聲道:「你才剛來,怎能怪你。」

    莫葉捏著帕子的手不由得一緊,沉默了片刻後,她一咬牙道:「如果不是昨晚我沒有在你身邊看著,怎麼會有後來的事?仍是我的錯。」

    阮洛歎了口氣,道:「好吧,是你的錯,但你只是小小失誤,而我也會很快好起來的。」

    他忽然又是一笑,溫言道:「不過,生補是挺難受的,所以你以後要看好我啊。」他笑得有些勉強,眼中斂著疲憊。

    「好。」莫葉咬著下唇,眼睛裡泛起晶瑩。

    ……

    昨夜,王哲與燕鈺一直聊到深夜,飯莊裡跑堂的夥計終於忍不住委婉提醒,京都快要宵禁了,滿身酒氣的一行四人這才踉踉蹌蹌離開了雅間。

    燕家有置辦在京都的一處宅所,宅所的管家早就聞訊等在外頭了,茶都喝了好幾壺,卻不敢觸犯少當家會友的好興致。

    當然,作為燕家的核心家僕,這位五十來歲的老管家是知道王哲的真實身份的,這也是他不準備打攪少當家與朋友喝得酩酊大醉的重要原因之一。

    燕家老管家大方的付了酒資,使喚幾名護院扶著燕少當家上了馬車,又安排幾名護院照例送王哲上車。

    同車的卜羽發著酒瘋仍叫著不要回去,稍微清醒一點的王哲只好叫燕家的護院送他們去了一家客棧落宿。燕家老管家雖然還不知道卜羽『不要回去』的真正原因是什麼,但他能料定王哲這個樣子肯定是回不去就夠了,自然又親自跑了一趟,將此事安排妥當。

    一場大醉後醒來,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捂著如被鈍器重擊過一樣悶疼欲炸的頭,仰躺在床上的卜羽睜開眼睛。甫一入眼的場景讓他意識到自己躺在別人家裡,他頓時從床上蹦了起來,跳下了床,又立即衝出房門,然後一腳踹開隔壁那間房的房門,大吼道:「王——哲——」

    昨夜休息前,作為卜羽的老朋友,王哲的神智雖然處在醉酒之中,卻還沒忘了老朋友醉酒後的惡癖。於是他將中間的屋子給了卜羽,他和楊陳各居左右。

    果不其然,卜羽一早醒來就立即踹門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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