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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7) 墨色書香 文 / 掃雪尋硯

-    浩蕩大青川,上啟自小梁國西角的雪涯峰,下通達至南昭國境以西的海洋。川流不息,運送的是雪涯上常年存在的積雪緩慢融化而得的清澈淡水。上流江水純澈可以直接飲用,下流江水因為經過的河道較綿長,雜質多些,但下河道常年被江流沖刷、積流,自然形成的兩片河灘,卻是天然水草、魚蝦充足之地。

    青川流域有著常年不絕的淡水,這是農耕最倚重的資源。而江流兩岸山巒重疊,地勢較高,便似天工開鑿的兩道江堤,即便到了每年夏季多雨時節,江水上漲,卻無妨居住在山腰上百姓的生活。

    有著這樣彷彿天意饋贈的大禮,青川流域的百姓應該過得富足安逸才是,然而川州的稅賦卻一直排在三州中最低位,而且低到一種令人無法相信的地步。戶部每年清算,川州的稅賦總和都不夠養一州之兵力,而這種虧損狀態,早在前朝末年,就已經持續了幾十年。

    這也難怪後來發生川州軍自然瓦解的驚世變故。雖然關於川州軍解散後的去向,世間傳言還各有說法,不過時至如今,大部分人已經默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一個『窮』字。

    川州軍沒有中州軍保衛國朝核心皇都的光鮮榮譽,沒有近海東州軍快意悠哉的生活,在林密匪多的青川流域,這一州軍的日子過得相當艱苦。時常要出營殺匪拚命,每月卻還領不到足額的餉銀,上頭還有個私心斂財的長官壓著,看不到未來,軍中謠言漸起,相應共鳴者漸多,在這樣的氣氛下,大戰一來,軍心四散。

    川州軍自然瓦解之後。中間落空了幾年,川州流域少了這道官方維持秩序的兵力,山林中匪類增長呈現出一種壓抑已久後強力反噬的勢頭。等到數年後,新朝皇帝重建川州軍時。青川流域的匪寇竟已經聚攏成一股頑固勢力,建起了自己的王都。誰王誰賊?成王敗賊!便是如此。

    然而青川流域這一股流寇勢力,終究還是賊心、賊膽更顯深重,賊根難改。雖然他們建設了王都,也行些三跪九叩、頂禮膜拜的規矩,但他們不事生產,所有物資來源,大約還是靠搶劫這一途徑。放著好好的大青川豐富淡水資源不用,也不讓別人好好種地收稅利,青川流寇們從上至下。還是特別喜歡搶現成的,並且不掠奪乾淨不罷休。

    雖然北國邊軍裡也有類似的這麼一撥人,喜歡掠地百里行搶奪之事,但對於北**方而言,搶只算平時一點小節目。國朝內部兵民相協的關係還是絕對有一套章程在良性運轉的。

    不過,青川王這般心性殘暴、目光短淺,倒也不是無一絲好處。

    至少對於一直想將國邊以西這片潰瘍刮出乾淨的南昭皇帝而言,青川王越是不思進取越好。否則,以青川特殊的邊沿地勢,倘若青川王真的是一個稱王爭霸的大才,那麼他在青川發展了這麼多年。再要剷除,將不知要多耗費多少財力人力。

    而現在,通過各方面諜探搜集的資料證實,川州王不思強大自身的惰性,十多年了,都未曾有絲毫改變。十多年前青川王建都時有多少兵力。現在大約只翻增了一倍,但青川流域卻被他們搶掠得快要乾淨了。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青川王建的這個王都,現在就如平原上一根釘。任他自身再堅硬,沒有掩護,沒有源源不斷的生力軍,即便己方不強攻,圍著打幾個月,也差不多能餓空一座城、渴空一座城了。

    坐在中軍營帳裡的南昭皇帝王熾,再一次將桌案上的幾份卷宗仔細閱讀一遍,心裡老早就盤旋著的一個疑惑,又浮了上來。

    兩個國家開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約與兩個人打架一般。實力相當的,一架打完,也就撕破件衣裳,扯亂頭髮,這很快就能得到修整。實力有懸殊的,頭破血流,傷筋動骨,這也可以養一養。就怕實力相差太大,直接將一方打死,就再難東山再起。

    還有一種更離奇些的結果,就是那看似弱者,拚死向你打來,其實不過是更強對手先放出來試探的小鬼。小鬼打頭陣,只是一種試探,或者是為了挫你的銳氣,待到消磨得你偶一失神,真正的幕後殺招才真正迎面而來。

    目前王熾代表的南昭軍力屬於強者,青川王屬於弱者。王熾自信拿下青川不是難事,但就怕青川王是北雁國養的小鬼。北國疆域只有南國一半左右,但其軍力之強悍,南國卻極為忌憚。南國有些屬於,錢多也打不過武功高的那一方。

    如果進擊青川,是與北國開展的序幕,那麼接下來也許真就要面臨一場血戰,而且不知道戰時會延續多久。

    想到這裡,王熾禁不住輕輕歎息一聲。

    而就在他的歎息聲落下時,軍帳外忽然傳來一陣驚呼。這驚呼聲中以讚歎的意味為主,似乎是營地裡發生了什麼令人稱奇之事。

    軍營紀律嚴謹肅穆,能讓兵士如此高呼,大約只會是因為那件事。

    王熾稍微遲疑,便放下手中宗卷,起身向營帳外走去。

    ……

    沉默關注著伍書進入的那處院落,莫葉發現,儘管自己身在高處,依然不難目測出這處宅院的院牆之高,不似尋常民宅制式。不過換個角度想想,如果這地兒是民宅,也就不至於讓伍書也緊張如斯了。

    莫葉此時身處的位置並不在那疑似官邸的建築正門方向,從側面看,她只能感覺這處庭宅佈局重疊,她的目光只能到達兩進,後頭還有幾進她就不知道了。

    伍書現在在那兒呢?她也不知道。伍書離開時只留給了她一條方向信息,她便在等待中一直看著那個方向,那個伍書盯過許久的方向,也是他縱身而去的方向……

    而就在她注視著那個方向許久,目光都開始變得有些滯訥起來時,伍書的身影忽然從那個方向回來了!

    見伍書安然歸來,莫葉心下微喜,然而伍書在回來後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挾了莫葉從這屋頂滑下。從屋側的一面窗進到了小樓間。

    這處小樓似乎是一個儲物室,裡面堆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似乎許久都沒有人收拾過了。人們總喜歡把暫時用不到的閒置物放到一個不常打開的小屋子裡,放著放著就放忘了。漸漸的它們身上蒙的塵埃就越來越多,小窗的短暫開合,即激起了小屋內的塵埃。

    在屋頂蹲了半個多時辰,一直呼吸著深夜裡清涼的空氣,剛一進到這屋子裡,莫葉差點沒忍住,被這充滿灰塵的室內空氣激得打了個噴嚏。

    考慮到今晚她是隨伍書做賊來了,所以她很快極力將這個噴嚏忍了下去。使勁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後,她輕輕吐了口氣。

    她剛剛鬆一口氣,就見伍書掃視了一圈屋內後。掀起了一張蓋在一堆雜物上的粗麻布,蒙在了窗板上。本來就只留了一道小窗的小屋光線更暗了,然而下一刻,小屋內又亮堂起來,異常的光線反差讓莫葉瞇了瞇眼。

    伍書『嚓』一聲亮起一隻火折子。這火折子比尋常雜貨鋪裡可以買到的那種火折子要粗很多,看來也是某一組織為了便宜於伍書的行動而特製的,只是今天伍書在盜書的過程中使用了它,有些不合規矩。不過此時小屋唯一的窗戶已經被一張佈滿灰塵的厚麻布蓋住,不會有人覺察到,經久未有人進入的小黑屋裡,今夜奇怪的突然有了人跡。

    隨手將火折子立在一樽缺了好幾塊板的木架子上。伍書看向以衣袖堵上口鼻,以避屋內翻騰灰塵的莫葉,輕聲說道:「抄吧。」

    小雜物屋內沒有桌椅,伍書蹲下身,從懷中摸出一本線裝冊放在地上,然後又補充說了句:「《乾照經》。內家大成功法,不可簡寫。」

    聽他這麼一解釋,莫葉暗道自己剛才在屋頂上等待時猜得沒錯,一時間她的心情欣喜無比。然而當她摸出那只珍藏著的碳芯筆,在準備好的白冊子上進行抄寫時。她心裡又禁不住納悶起來:伍書不是不贊同自己練武麼?為何現在又這麼積極主動的幫自己盜書?

    在莫葉懷揣重重疑惑的同時卻一語不發只顧抄書時,伍書的目光也漸漸注意到莫葉手中握的筆有些奇怪,似乎是怕影響到莫葉的思維,伍書並未說什麼。

    直到……直到莫葉抄到第三頁,削尖的筆一端,露出木質筆殼外的筆芯已經磨平了,莫葉不得不停手,從袖裡摸出一把裁紙刀,準備削筆。

    這時,她就見面前的地上人影一晃。她下意識裡抬眼,就見伍書在她的對面蹲下身來。

    伍書攤手到她眼前,手心裡躺著三支已經削好了兩端的『樹枝』……不,確切來說,應該是與她剛才書寫用的筆一樣,是不需要蘸墨即可書寫的碳芯筆,只是伍書遞來的這三支筆可比自己所有的那支筆頭要長多了——自己用的這支本來就是師父用剩下的。

    「這……」莫葉禁不住咦了一聲。

    不等莫葉繼續說下去,也不等她伸手來取筆,伍書只將那三支筆擱在了莫葉腳邊的地板上,然後他站起身走到一旁去了,隨後提醒了一聲:「這只火折子代表三分香的時間,繼續抄吧。」

    莫葉明白過來,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地所為何事,做這些意味著什麼,她的確不適合在這種處境裡把時間用來閒聊,或者說此時的每一個瞬息,都是伍書用個人安危換來的。她不再多問,埋首繼續抄寫。

    莫葉的身上存在一些難以徹底消抹掉的女孩心性,這是天性使然。然而若將她放到一群女孩子之中,她恐怕會成為最不像女孩子的那一個。

    尋常人家的女兒長到她這年紀,手中細針早已走過萬計之步,然而莫葉成長到如今,手中一直握著的,卻是一隻筆,也走過萬計之步。還有一項女孩子不太容易把握好的自控力,在重要的事情面前,莫葉卻能把握得很好。

    這一切,都要拜數年間受林杉的潛移默化所賜。只是不知道這樣有些異形的性格在她今後的生活中,能起到怎樣的作用呢?

    《乾照經》很快復抄好。莫葉擱筆後的第一個行動就是去看置於破木架上的火折子,沒想到竟一眼看了個空。她心底一沉,還以為那火折子已燃盡了,不過她很快意識到小屋內的光線還在。扭頭掃視,才看見火折子不知是什麼時候回到了伍書手中。

    小屋一角,站在一堆雜物前的伍書單手舉著還剩半截的火折子,另外一隻手裡筆頭朝上的捏著一隻毛筆,神情專注。看他的目光所指,似乎是正在盯著那還纏著一縷蛛絲的筆尖,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叔?」

    莫葉歪著頭,輕輕喚了一聲。她不明白,伍書盯著一支佈滿灰塵的毛筆,究竟是發現了什麼令他如此興趣使然的東西。

    伍書沒有回頭來看她。也不是沒聽見她的喚聲,他很快回應,只平靜說道:「抄完了就再自己看一遍,不要有一個字的錯漏。」

    這一刻,莫葉忽然心生一種錯覺。這會兒的伍書剎時間從一個午夜大盜變成書院苛於教學的夫子了。

    莫葉想笑,然而她在看了一眼伍書手中只剩下半截的火折子後就笑不出來了,斂了笑意的她再次蹲身埋首,開始檢閱起自己剛剛復抄的《乾照經》。

    ……

    檢查的過程要比抄寫的過程更快一些,不等伍書手中的火折子完全燃盡,莫葉便真正完成了全部的抄書工作——確切來說,她的行為等於是竊書了。竊的還不是一般的書冊。

    伍書帶莫葉出了小屋,卻沒有像來時那樣將她放在屋頂,而是帶她到了地上。按照伍書走時的叮囑,他的意思是如果這一次他回去還書後就沒有再回來,她可以自行回葉家。

    伍書這麼一說,莫葉的心中愈發擔心了。

    她本來以為抄完書。一切都結束了,沒想到似乎麻煩的事還在後頭。

    京都除了兩處商業區可以允許店戶營業到很晚之外,其它城區都是有宵禁的。沒有攜帶京都居戶證明,或者沒有那些衙門允許的通宵營業商戶的相關票據證明,深更半夜走在大街上。萬一碰上巡城隊士可就麻煩了。

    莫葉不想一個人回去,最好還是能有伍書領著她走,那樣她可以很快回去不說,以伍書的某種職業經驗,他也能很熟練的避開可能遇到的所有路過的巡城隊士。

    除了心忌於這個原因,莫葉還擔心伍書的安危。

    內家大成功法,這樣的功法究竟來自何處?既然能擁有這樣令伍書都會謹慎待之的功法,《乾照經》的主人很可能也是一位武道高手,若是雙方碰上,伍書會不會有危險呢?

    ……

    伍書還書的過程,比盜書的過程花的時間多出了兩倍,堅持貼著牆根站在屋簷下等他回來的莫葉腳都站酸了,好在總算是將他等了回來。

    看著伍書沒有施展他那驚雨燕子般的身法,而是像普通人那樣一步一步走近來,莫葉長長舒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心弦微亂。

    從伍書帶她離開葉府去盜書,再到伍書還書後歸來,不知不覺已過去了兩個多時辰。此時月已沉天,約摸還有不到一個時辰,朝陽就要從東海雲端拆霧而出,夜色到了這個時辰,反而是最黑暗的時候。

    似是注意到還等在原地的莫葉,伍書在走到離莫葉還有數步的位置時,步履微微滯了一下,旋即他抬步繼續走近,並聲音極輕的道:「你還沒走?」

    「你不是也回這裡來了嘛!」莫葉欣然說道,她亦已走出屋簷下,向伍書靠近,同時又道:「你還好嗎?」

    伍書沒有回答,只是駐足待她走近,然後領著她轉身朝另一個方向的街口行去。

    走上正街,莫葉就發現街上已有零星幾家賣早點的鋪子亮起了燈火。油布棚下,柴爐裡的火燒得正旺,碩大的陶罐裡油湯正緩緩升騰著熱氣,似乎還沒全沸,不過估摸著等破曉到時,這鍋由筒子骨熬得老道的油湯就可以燙面了。

    這些個小本經營的早點鋪雖然規模有限,卻是民生必備的商舖組成。常年做早點生意的店家將時辰拿捏得極好,陸倉搬運、碼頭扛包、樵夫、鐵匠……許多收入有限的苦勞力在這兒吃罷簡單實惠卻熱騰騰又有些油水的早飯,正好可以早點開工了。

    行過一家早點攤口,走在身邊的伍書忽然說道:「我記得你好像很喜歡吃餛飩。」

    莫葉微微一愣。她側頭看向伍書,正要開口,卻看見早點鋪的燈火落在伍書身上,映出他的一頭大汗。她不禁心頭微緊。

    「你剛才跟人動手了?」莫葉擔心的問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

    事實上,她在屋頂趴了半個時辰,又在屋簷下枯站一個多時辰,在這春末的深沉夜色裡,她是感覺到了絲縷清寒的。此時她陡然看見平時縱穿全城估計也不會大喘氣的伍書滿頭汗濕,反差如此之大,不知道剛才那一個時辰裡發生了什麼事的她當然會心緒難安。

    面對莫葉關切的問詢,伍書沒有回答,也沒有解釋什麼。

    莫葉見狀。略遲疑後,她就拉起伍書一臂,帶他坐進了路邊的早點攤位。她不是要吃早點,而是想讓伍書暫且休息一下。

    見有客入店,儘管麵湯還未煮好。沒到正式開始做營生的時候,店主還是笑臉迎來。狀似熱忱的拿白帕撣了撣剛剛置出於鋪棚下,其實也沒什麼灰塵粘上的長桌面,店主的目光快速掃過兩人身上,最後留在伍書臉上,就聽店主笑盈盈說道:「兩位客官來得可真早,小鋪還有些瑣事未處理完備。二位若要用早點,可能要多等一會兒吶。」

    伍書的目光輕輕在店主臉上拂過,對於普通人,他表現出的態度很是和善:「不怪店家,是我們來得太早,叨擾了。我們要……」

    當伍書準備點餐時,坐在一旁的莫葉忽然開口,指著煮麵湯的大爐子旁那隻小了許多的泥爐說道:「我要吃米碎糰子。」

    米碎糰子,是以熟米飯為主、肉碎和蘿蔔碎為佐搓揉而成的一個個小團,外頭敷上一層麵粉。用竹籤串起來,油炸之後吃起來外脆內酥,口感跟肉丸子差不多,但成本要比純粹的肉丸子便宜很多。

    一般情況下,這種糰子的主料都是隔夜剩下的飯做的。剩飯再煮,口感就會差很多,但製成這種糰子,則是另一種吃法和風味了。在京都,這種小吃配上一碗白粥,是很多人早餐桌上的食譜主題。當然,同樣的食譜會有不同的吃法,大戶人家吃的都是自傢伙房現做的,非常麻煩,尋常人費不起這工時,大多就只能在早點鋪上吃這種『剩飯糰子』了。

    儘管有不少人都知道,這種糰子是剩飯做的,但因為它口感好,便宜,要吃又不用久等,炸好就可以拿著邊走邊吃,不論京都將來發展到如何繁華的程度,這種小食恐怕永遠都不會被市場所拋棄的。

    現在莫葉要吃這種糰子小食,就是見它不用久等,既然坐入人家的餐鋪裡,不先點些小食打底,就這麼乾坐著似乎不太妥當。然而莫葉的話剛一出口,就遭到伍書的拒絕。

    不為別的,只因為伍書知道莫葉的身世之源。儘管莫葉現在因為種種原因,還過著像流浪兒一樣的生活,但伍書記著他自己與葉正名之間的那份悠遠交情,無論如何他都會盡可能做到保護她的周全。這種保護已經有些超脫了組裡下達給他的那條任命,已變得存有了個人的情緒在內,否則他也不會在今夜冒險帶莫葉來盜書了。

    要知道像這種逾逆上級的事情,以前他是想都不會想的,只因為葉正名的一個建議,現在他做也做了。

    伍書拒絕了米碎糰子,轉言要了兩碗清涼茶。

    清涼茶是夏季京都居民常喝的飯前開胃茶,不過一般都是在午飯前才會飲用,有消暑清胃的功效,沒有誰會一大早要喝這種茶的。現在的時節也快入夏了,所以早點鋪已經儲備上這種茶品。儘管店家很奇怪於這兩位第一個來店裡的客人的用餐習慣,但對於他這樣常年從事小本生意的人來說,只要有錢賺,芝麻小的生意他也是願意做的。

    更何況,店家看見桌邊坐的那客人滿頭大汗的樣子,的確是口渴需要喝水,說到底其實他這需求也正常啊!

    煮好茶端上桌,店家招呼了兩聲,就回屋裡案板旁繼續揉面了。每天早上。除了煮好調配過味道的麵湯,揉面這一道功夫更是一絲不能差。

    小營生的早點攤並沒有多請幫工,或許在生意太忙的時候,店主的親戚會來幫忙。但在此時,天還沒有大亮,攤位上沒有需要招呼的食客,整個早點攤上就只有店主一個人起得最早在忙活了。

    店主進屋去後,擺在門面外的早點攤就恢復了與街道上一致的清冷。一旁的大湯罐在爐裡柴火的催煮下,湯麵開始鼓起油泡,接著又一個一個炸開,發出輕微的響聲,香味卻漸漸散開了。

    在這同一條街面上,不遠處還有著另外一家早點鋪。做著相同的營生。那家店主在用長柄勺攪了攪自家湯罐裡的骨料後,隨意的朝這邊看了一眼,這一幕絲毫無差的落入伍書眼中。不過他雖習慣警惕,但對於那店主投來的目光,他的臉上一派平靜。沒有表現出別的神情。

    警惕身週一切,是伍書的習慣,但這不表示他對身周所有的人事都心存敵意。儘管這片城區的人對伍書並不熟悉,但他既然是京都本土人士,這兒便是他的老家,老家的人可以不熟悉他,他卻對故土的每一寸都心存感情。

    莫葉鼻間嗅著骨湯的醇香。胃口已經被清涼茶打開,肚子裡已漸漸開始酸水氾濫,怕是一張嘴,口水也將要落下了。

    偏頭看向一旁,並悄悄狠嚥一口口水,莫葉這才回轉過頭來。看著正看向不遠處有些發呆的伍書,她忍不住問道:「叔,你剛才做什麼去了?你一身汗的回來,我有些害怕……」

    「你不用害怕。」伍書忽然轉回臉來,打斷了莫葉的話。「害怕的人應該是我。」

    滿臉不解的莫葉怔了怔後說道:「能讓你都感覺害怕的事,難道我就不會害怕?」

    伍書欲言又止,忽然歎了口氣,沉默了片刻後,他緩緩開口道:「其實我回來,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還傻等在那裡,我並不能帶你一同回去。」

    莫葉心底微沉,十分直白地就問:「為什麼?」

    「很簡單,做賊時被失主發現了。」伍書技藝很拙劣的開了個玩笑,這是他頭一次在莫葉面前開玩笑,卻讓她感到一絲不對勁。

    「你不是跑出來了麼?」儘管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太簡單,莫葉還是強打信心的問了一聲。

    伍書似乎本意是想認真回答莫葉這個問題,但他在猶豫了一下後,終是以「呵呵」一聲笑,終止了這番談話,他站起身,離開了長桌。

    「叔……」

    莫葉也站起身來,下意識裡順著伍書的目光所向看去,她就看見一個布衣青年人的身影漸漸在夜色裡小攤燈火的映照下出現清晰。

    這身打扮,莫葉看來感覺有些眼熟,只是這身打扮的那個青年人的臉孔對她來說,還是陌生得很。

    「老五。」邁著穩健步伐緩緩走來的布衣青年人平靜開口道:「你該走了。」

    見那布衣青年人走來,伍書的目色也嚴謹起來,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沖那來人拱了拱手,然後就拾步離開桌邊,向那人來的方向行去。

    他的背影很快離開了早點攤的燈火能夠照亮的範圍,消失於夜盡前夕的無邊黑暗之中,拱手目送他離開的那名布衣青年人這才垂下手,轉臉看向莫葉。

    莫葉隱隱感覺,這個時候伍書要走,似乎沒什麼人能夠攔得住,自己想做到這一點更是妄想。所以她只能目光緊綴在他的身影上,期盼能多看他幾眼。

    不知為何,儘管後頭來的那個青年人目色雖冷,但並未含有絲毫敵意,可莫葉見伍書走遠,心裡總有一種不太安妥的感覺,覺得以後不會再有什麼機會看見他了。

    今夜盜書的事看來最終還是走漏了行跡,伍書肯定會因此受罰,此懲罰未必會傷他性命,但以後他絕難有機會受命與自己碰頭了,這一切只因為,今夜他觸犯規則的原因,禍首實是她自己。

    莫葉的揣測很快得到印證。

    伍書離開時,並未如莫葉期盼的那樣回頭看她一眼、向她道別。他就那樣筆直的走向黑暗,灰色的背影融入深沉夜色中。

    聚散終有時。莫葉默然吐了口氣,將要折轉目光看向那陌生青年人時,赫然發現對方已經走到身旁三步距離以內了。他的腳步之輕,令她心下微懼。

    莫葉下意識裡就後退了一步距離。一時不查,後背抵在了長桌邊沿,撞得長桌一聲悶響。

    還站在店內案板旁揉面的店家早就注意到店外布棚下多了一位客人,他沒有像剛才莫葉和伍書入座時那樣立即走過來笑臉招呼,乃是因為他識出來人大抵是個練家子,且來意不明,而他是個做小本營生的,不想惹麻煩。

    此時他見後到來的那個練家子青年人似乎對桌旁那孩子有逼迫之意,他有些不忍,再次投來的目光中有一絲擔心意味。然而在目色掙扎了一下後。他終是選擇閉緊嘴巴,收回目光,垂目繼續揉面。儘管如此,他下手揉面的動作已開始微微凌亂,按在麵團上的巴掌印變得一下深一下淺。

    店家有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再晚一些,他就會起床來幫店家做些早點攤上的活計。因為自家有與長桌旁那位落單的小客人年紀相近的孩子,店家自然而然的會對她此時的安危多投注一些關切。然而,正是因為自家也有妻子孩子要養活,在很多事情面前,他又必須選擇忍耐與漠視。

    在生存的責任與壓力面前,店主只能在心中祈禱。儘管在這個時辰,宵禁快要解防了,但如果能碰上巡城隊,至少不要讓這孩子受太多苦吧!

    店主臉上神情的輕微起伏其實並沒有逃過那青年人的注意,但他並未對此解釋什麼。當一個人的身份達到某種程度,便有不需要向他人解釋一些細枝末節的自信。

    陌生的青年人只在走近莫葉身邊時感歎了一聲:「老五這次怕是要被禁足了。」他束手於背的望著莫葉。如此長輩一樣的做派,卻並不顯迂腐,這可能跟他體型高瘦,且姿態自然有關。

    見神情有些慌的的莫葉後背撞到桌沿,使她禁不住皺了皺眉。他面色一緩,語氣溫和卻有有些像在自言自語一樣又說道:「按照常理,你連老五都不怕,怎麼會怕我呢?」

    莫葉這才意識到自己面對這位很可能與伍書是『同行』的青年人時,反應表現得有些激烈了,乾咳一聲後,她有些艱澀的開口辯解了一句:「我……我認生……」

    這話一說出口,她連自己都不太相信。

    「其實我們之前也是見過的,只是我雖然還記得你,但你卻很快將我忘了。」青年人說罷,將束在背後的手挪到身前,卻是壓了兩枚銅錢在長桌上,故意敲出了聲音,以此提示那店家結賬。

    垂手於身側,青年人又道:「老五終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所以托我送你一程,咱們走吧。」

    話一說完,這青年人也不再管莫葉感受如何,他已經向早點鋪外走去。

    獨來獨往、我行我素,一夥人果然有著差不多的行事做派啊。莫葉旁觀青年人那透著毋庸置疑意味的行為舉止,她暗自嘀咕了一句,卻是不再像剛才那樣對他心生畏懼了。

    那青年人說「走」,這一路上就真是用「走」的。莫葉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剛開始她還覺著有些不自在,同行了一段路後,她才漸漸適應了這個陌生面孔的人走在她前頭引路,同時她也漸漸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這個人也像伍書那樣挾著他飛簷走壁,她才真要覺得尷尬呢!

    只兩人人才走出一條街,就在另一條街的路口被一隊巡城隊士擋住了去路。準確點說,是那青年人被那組巡城隊的長官攔住了。在他二人走近之前,青年人已回頭示意莫葉站在原地,而那個身著輕甲的巡城隊長也沒有讓他的隊員跟得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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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再次說明啊,此文全架空,此文中的川州軍不是指四川。擇日我還是想辦法弄張地圖出來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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