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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52)、幫手 文 / 掃雪尋硯

-    聽完莫葉的一番訴說,縱使邢風性情敦厚沉穩,此時也已按捺不住「騰」一下站起身,雙拳緊握,揚眉說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莫葉無法回答他的這個問題。作為當事人,她自個兒都還沒弄明白,為什麼從去往京都開始,身邊就風波不斷。可與此同時,她又痛苦的認定,這些事端皆因她而起。她給關心著她的人帶去了太多的麻煩,並且與她越是走得近的人,受到的連累越大。

    想到這裡,垂眸沒有什麼焦距地看著膝頭的莫葉,漸漸將頭壓得更低了。

    如果沒有師父的強大身影在前帶領著,教她堅強;如果沒有在後來遇到阮洛,他幾近無條件給予她那麼大的生活空間;如果沒有小乙這個特別的朋友,時常陪她走街串巷、上酒樓下館子,在她身邊說些奇怪但叫人心頭一明的話……

    如果沒有陸續遇到這些各不一樣、但又不斷影響著她思考方向與心境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會把日子過成個什麼樣子。

    此時恍然回顧,她才發現,在京都她其實一直都不孤單,並且環繞在她身邊的人,哪一個單獨拿出來,都是能名震一時的人物。只是那三年她心裡想著自己的地方始終過重了,因而忽略了身邊太多的人事。

    就連離她的身世最接近的那兩次機會,她都忽略了。

    莫葉再一次想起偶遇的那個中年男人。先憶起的是他的聲音,因為她第一次遇見他時,並未能看清他的臉,故而對他的嗓音印象深刻;繼而她才憶起他的臉,那是第二次遇見他,在宋宅……最後,那聲音與那張臉重合在一起,反而一齊模糊起來,不知怎的。就化作一個明黃身影。

    那個明黃身影站在高高的海礁上,站在三牲五穀祭天神龕前,帶領著百餘臣工,面向東海虔誠禱告。礁巖下。海岸線十餘艘商船一字排開,鶴帆迎風抖擻,槳輪緩緩啟動的沉悶聲音傳來……

    他就是他;

    那個中年男人,即是當今皇帝;

    在牌桌上濃眉微挑一邊,平靜而隱含得意意味甩出四個二的那個中年男人,就是……

    只是可惜了,那個時候的她心裡始終沒有看得像現在這麼通透,就連那個中年人在臨走時對她說那句「我有個女兒,與你年齡相仿。」,她當時聽了。也只是短暫的心起一絲異樣情緒,便再未多想。

    回想自己在京都過的三年,除了仍在刻苦學習,只是學習的方向由文改為武,至於其它方面。卻無一絲長進,仍舊過得渾渾噩噩。

    雖然莫葉終於願意鬆口,向一別三年的老友訴說了自己過往三年的生活,然而在許多細節上,她其實都作了省略。皇家的事她一字未提,自己練武的事、阮洛的事、東風樓的事等等,都只是幾句帶過。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連她自己都未捋清,亦不是幾句話能說清的。

    她訴說的重點,還是在林家老宅的事情上。因為她清楚地意識到,就算邢風不介意她的回來,會給他惹來無盡麻煩。她便更要盡早全面地讓邢風知道,她的處境,而不是在聽了他的誠意之言後,只知道心安理得的受用他的信任。

    可這樣精簡的過程描述,還是勾起了她不願回想的記憶。無法調和地使她的情緒跌落谷底。

    而就算不提那些錯亂複雜的關係,只說她現在的處境,在邢風這個一直生活在安閒鄉村裡的少年聽來,也實在過於驚悚了些。

    看著莫葉靜坐在地、垂首不語的樣子,邢風才恍然回神,慢慢鬆開握緊的雙拳。想到莫葉現在該是承受著怎樣大的壓力,這個時候他用這樣帶有強迫意味的語氣開口,無疑又是在給她施加新的壓力。

    不過,他雖然鬆開了握成拳頭的手,緩了緩心緒,但他沒有再坐回到她身邊。

    短暫的沉默後,他看著坐在地上埋首於膝間的這個兒時夥伴,平靜開口:「葉妹。」

    垂著頭的莫葉雙肩明顯的顫了一下,她慢慢抬起頭來,就看見站在身邊的邢風朝她平平伸出右手。

    已長到十八歲的邢風,身長六尺有餘,莫葉就是站直起身,頭頂也才勉強靠近他的鎖骨。此時莫葉坐在地上,他站直著身形,頓時給莫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他的手伸出來時,手臂很平,似乎沒有拉她起來的意味,然而他的眼裡又並沒有蔑視的意思。

    此時場間氛圍,似乎變得頗為古怪起來。

    莫葉對此其實並未過分敏感地想太多。儘管分別三年,再重聚只是不到一天工夫,但她未曾質疑過邢風對她的態度。不僅如此,經過這大半天的相處,她還有些欣然地覺得,如今的邢風,對她的意義,仍舊如三年前那般純粹而又堅固。

    她的情緒起了波動,是因為那兩個字的稱謂。

    在京都三年的生活,這個稱謂倒時常在耳邊響起,這是阮洛對她的稱呼,和煦又禮敬。但擱到邢風身上,這兩個字卻是全然陌生的。八年前第一次相遇,二人以同齡玩伴哥哥妹妹的相互稱呼,後有了短暫的同學共師緣分,便一直是師兄師弟的互稱。

    如今他忽然改口,當這個本該使莫葉覺得熟悉的稱謂,用一種別樣的嗓音和語調喚出,她的心緒有一瞬間變得頗為複雜,無聲怔住。

    莫葉腦中的空白只滯囤了數息時間,在她握刀的手被塵霧中的人影握住時,她就已經回過神來。

    從小到大,除了在邢家村陪伴呵護她長大的那幾個家人……譬如習慣攥著暖和厚實的斗篷一角,將她裹挾在身側的師父,或者在雷雨天,抱著她的半邊肩膀哄她入睡的嬸娘,再或者體格壯碩,常常將她掀到肩膀上玩騎小馬遊戲的馬叔叔……除了這幾個人,她警惕敏感於任何人氣的靠近。

    即便是在京都熟悉了的幾個朋友,她也始終心存一絲莫名的距離感。

    此刻,突然有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觸,繞過了她的後頸,握住了她的手背,掌控了她手中親自打磨的那把長鐮刀,這是她極為牴觸的事情。厭惡到心悸的感覺,令她的精神在瞬間走出腦海裡那片蒼白的迷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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