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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23)、化被動為主動 文 / 掃雪尋硯

-    杜邊聞言微微瞇了瞇眼,說道:「你剛才扯我衣服的意思,難道不是叫我別管這事?」

    「不是,這事我們的確管不著。」武慷搖搖頭,沉吟著又道:「嚴行之跟廖世住在一起,並且他自己也是醫界世家子弟,無論如何,自己病了不會料理不好。但你也回想一下他剛才的臉色,總之在我看來,他生病的日子怕是已經不短了。」

    聽了武慷的這番分析,杜邊也思酌起來,沉默了片刻後才說道:「那對於此事,你有什麼打算?」

    武慷立即回答:「嚴行之的身份可不一般,此事至少要先稟告林大人知曉。」

    杜邊問道:「也許他已經知道了,只是沒有對旁人宣揚,我們會不會真的管得太多了?」

    武慷遲疑了一瞬,隨即說道:「不論如何,這事我們必須在林大人面前提一聲。」

    嚴家就這一個孫子,林杉本來在三年前就可以拒絕嚴行之同行往北,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如今若是他在北地出了什麼事,可想林杉難辭其咎。

    杜邊思及此處,點了點頭認同了好搭檔武慷地決定,同時還禁不住感慨了一聲:「如果你的這個推測為真,那麼前天我們被廖世下藥的事也就變得情有可原了,廖老頭兒對此應該也正煩惱著吧。」

    武慷輕歎一聲,「這還真是說不准的事。」

    杜邊忽然無奈一笑,又道:「說起這個老傢伙,若早知他會不請自去,前天我們來時,就不該急著上前敲門找苦頭吃。不過……這一晃就是兩天過去,也不知道那女探子把自己餓死了沒。」

    杜邊提了一句女探子的事。武慷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差點忘了這件正事,頓時神色一凝。急道一字:「走。」

    ……

    如果不是剛才陳酒親自來過,而是第二批林杉的侍衛來催。廖世恐怕會毫不介意再下一次藥,再往那連一張草蓆都沒有鋪的硌骨木板床上扔兩個昏睡的人。

    只是顧慮到陳酒是個女子,並且她對於林杉而言,又有著不同常人的某種意義,廖世才忍著沒有下手。

    不過,廖世是不會相信陳酒帶來的那兩個侍衛口中所言的。如果按照他們的說法,林杉真的快死了,廖世絕對有理由相信。來找自己的人不會再是用言語請求,而是會直接上手,綁也得把他綁去了。

    那些拿自身安危當兒戲的話語很可能是林杉親口教給下屬的,可廖世依然不會相信這套說辭,但他還是動身去了林杉的居所,主要還是因為他要找林杉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然而當他見到林杉時,卻見林杉的氣色看上去果真有些不對勁,他心裡頓生驚訝。

    替林杉號脈之後,廖世盯著他有些蒼白的臉問道:「你跟誰動武了?你還需要跟誰動武?你不是有那麼多的侍衛麼?」

    廖世說這話的時候,還不忘將守在屋裡的幾名侍衛依次都掃了一眼。他的話那些侍衛也都聽清了。因而剛與他掃視的目光對上,那幾人就都面露慚色的微微垂下視線。

    林杉壓下胃裡的翻騰感,抬手示意。讓屋裡的侍衛全都出去,這才轉臉看向廖世,勉強一笑,道:「女探子。」

    廖世微怔片刻後明白過來,立即質疑道:「她不是絕食幾天了麼?你派人去找我,不就是怕她死了,急著要我再給她施藥續命麼?瀕死之人怎麼還會如此厲害?」

    「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林杉話未說完,即深深吸了口氣沒有繼續。隔了片刻後才轉言慢慢說道:「其實,之前請你數次續命的那個女探子早已死了。而當我去看她時,躺在床上的已經是另外一個人。」

    「居然如此狡詐!」廖世驚訝了一聲。但很快他就又意識到一個新問題,當即問道:「你的那些侍衛呢?他們不是一直在屋子裡看守著麼,怎麼會沒有察覺異端?」

    林杉微微搖頭說道:「女探子太過狡猾,剛剛抓到她那會兒,派了六個人看管,都有好幾次差點讓她逃脫。近段時日她一心求死,身體也的確被她自己折磨到瀕臨死亡的境地,每天的體力狀態與活死人無異,侍衛們見狀才會稍微鬆了些精神。然而人突然被悄無聲息地調換了,這卻是連我都沒有考慮到的事。」

    廖世側目掃了一眼門外,收回目光後才壓低聲音對林杉說道:「既是連你都沒有想到的方面,會不會是你自己的人裡頭出了問題?」

    「不。」林杉聞言立即搖頭否定。

    雖然不可否認,廖世的這一說法,在某些事段上也許可以說得通,然而林杉對於自己帶到隱居地裡來的十幾名侍衛也是確有足夠的信心與依據,相信他們不會變節。

    略微猶豫後,林杉還是把話挑開了,說道:「原來的那個女探子已死了幾天,被之後冒名者用數層布袋封裝起來,還填上了一種名貴的香料擋味,就放在床下。如果今天不是我去看她,或許要等到屍體在數月之後爛成一灘血水,才會引起看守侍衛地注意。」

    廖世聞言沉吟了片刻,然後說道:「事情做得如此細緻,來者或許有同夥,那個冒名者你怎麼處置了?」

    「也死了。」林杉微微頓聲,片刻後才又多說了一句:「侍衛們費了一番周折才捕拿了她,卻發現她已提前服用了一種慢毒,而這種毒在內力催動後,會於極短時間裡靠消耗元氣提升內力。此女子帶著必殺我的決心而來,結局也已提前置定了,不是我死,就是她死。」

    廖世再次將林杉打量了一番,見他的臉色確實有些不正常,當即問道:「你沒什麼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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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林杉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廖世也沒有再追問什麼,只在垂眼思索片刻後又說道:「你得小心,很可能消息已經流走。這地方已經住不下去了。」

    林杉點了點頭,道:「此事……」

    他剛說出兩個字,就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他側目看去,就見是陳酒進來了。

    「過午都快一個時辰了。三郎,你該吃午飯了。」陳酒說罷,又看向廖世,秀美淡妝的面龐上自然流露出一絲敬意,微福了福身:「見過藥師。」

    廖世沖陳酒含笑點頭示意,接著他就隨同林杉去了飯廳。

    廚房那邊早已將飯菜做好,待廖世與林杉剛在桌旁坐下,熱氣蒸騰的飯菜很快就悉數端上桌來。廖世早就餓了。在剛才得知女探子的事已經了結,雖然那結局不太完美,但總歸是今後不需要他再管了,精神放鬆下來,頓時就覺得肚中飢餓感更加明顯。見菜已上桌,他也沒拘泥客套,立即執筷夾了菜往嘴裡送。

    然而菜入口中還沒過多久,就差點被他吐了出來。

    忍了忍,終是忍住了沒有直接在飯桌上失儀。乾嚥下那口寡淡,廖世不禁叫道:「你家炒菜都不放鹽的?」而當他看向林杉。就見他尚未動筷。

    侍立在一旁的陳酒聞言正要開口,卻被林杉先一步攔了下來:「酒兒,把這些菜都拿到廚房回鍋加料。」

    陳酒忍不住道:「那你怎麼辦?」

    林杉沒有多說什麼。只道:「去吧。」

    待陳酒帶著一個侍女將桌上的菜碟全部端走,飯廳裡沒了別的人,廖世也已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看向林杉問道:「有事瞞著我?」

    「剛才是我疏忽了。」林杉點了點頭。「有一件事正準備跟你說。」

    ……

    待林杉將要說的事說完,廚房那邊也已經將剛才上桌的那幾樣滋味寡淡的菜餚重新炒好端上桌,然而此時的廖世執筷夾菜遞入口中,仍然感覺似乎嘗不到什麼滋味。

    不同口味的菜他都吃得沒什麼滋味,前者是菜的原因,後者是心情低沉所致。

    只吃了兩口。廖世就擱下了筷子,他舉起雙掌有些煩惱的揉了揉臉。長出一口氣後望向坐在屋角茶桌旁的林杉,說道:「所以你能發現那女探子的屍體藏在看守房的床下。而其他侍衛卻絲毫沒有發現這一點,實是因為你的嗅覺比以前靈敏了?」

    「在我看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林杉臉上淡淡的笑意裡含著無奈。

    廖世點了點頭,輕歎道:「你的這些症狀顯現,比我估計的時間早了許多,愁啊。」

    林杉沉默了片刻後才開口道:「這些症狀你早就預估過,我也已經做好了接受的準備,只是眼下我還是想向你討一種藥。你有沒有類似可以讓我的聽、嗅、食三感削弱,或是變遲鈍的藥?」

    「有是有,只是……」廖世略有遲疑,「擁有這種藥性的藥物,可說不能完全稱之為藥,而屬於毒物了。」

    林杉思考了片刻,然後微笑著道:「沒關係,只要你能拿出來,我想我有必要依賴這種藥一段時間。」

    「你想做什麼?」廖世臉上浮現疑惑。

    與林杉近地而居將近三年,在這麼漫長的歲月裡,廖世所做的一切都與料理林杉的身體有關,自然對他平日裡做的事會有一些膚淺的瞭解。然而廖世並不是思維遲鈍的人,即便只是憑這些淺顯的瞭解,總結推算一番,他大致也知道林杉隱居北地這幾年是準備做什麼、以及某項計劃的實施日期。

    所以他能很快想起一事,轉瞬又道:「莫非你要離開這兒了?」

    面對廖世地疑惑,林杉先是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選擇瞞他,直言說道:「是,過不了多久,我就要走了。應該不需要我再說明了吧?你知道我準備去哪裡,因而我必須帶上剛才說的那種藥。」

    廖世理解林杉所言,但在此同時,他心裡也存在一事擔憂,皺了皺眉道:「在我看來,你還需要一段時間休養元氣,不能稍微延時一年或是半年?」

    「西面的事,早該在八年前就解決的。」林杉搖了搖頭,「不能再延後了。」

    廖世瞭解林杉的行事風格,所以也沒再多勸。只在斟酌片刻後說道:「那你就再等我幾天,你說的藥我那兒雖然有現成的,但我想著如果能改良一下。對你總會多些好處。」

    林杉點頭道:「不急,我大約還要在這兒待半個多月。」

    「只有半個月!還叫我不急?」得聞林杉親言說出離開的大致日期。廖世差點跳腳,「你這事怎麼也不早些告訴我?僅是觀察藥劑生效,都需要兩三天的時間,即便不包括失敗率浪費的時間在內,算起來我也只有十天左右的時間幫你配藥!」

    「我倒是想找你,可惜找不著。」林杉淡淡一笑,「杜、武二人兩天前就去找你了,之後一直沒回來。這可不是他們做事的習慣,你是不是又給他們下藥了?」

    「別把我說得那麼陰損,好似我真是一個喜歡拿活人試藥的藥鬼似的。」廖世乾咳了一聲,然後又道:「我只是厭煩在思考問題的時候被旁人打斷,剛才已經把他們放了。」

    他說這話雖然有理有據,可還是無疑等於間接承認了林杉的推測。

    林杉微微一笑,沒有再就這個問題多計較什麼。身旁小泥爐上架著鐵壺,裡頭盛的水剛剛沸騰,他拎過鐵壺給自己沏了杯濃茶。手捧燙熱茶杯摩挲了片刻,他目

    目視杯口升騰著的熱氣。緩緩如自言自語一樣又道:「目前還只是三感出了問題,如果拖到其餘兩感也出了問題……所以這事拖不得。」

    廖世突然開口道:「此事還說不得。」

    林杉認同地點頭,側目看向廖世道:「第一個知道這事的人是陳酒。她心思細,我瞞不住她。第二個人就是你,此外便再無別人了。」

    廖世聞言一笑,待他收了笑意,他的眼神看上去就似已經藏入了什麼事情,瞳光深邃了些,開口徐徐說道:「說實話,我一直想問你,待西面的事解決了。你接下來會有什麼打算?加官封爵你也許不想要,但你總得成家立室。至少不能辜負了身邊人。」

    林杉挑了挑眉,「你想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廖世揮揮手。「娶妻,陳酒。」

    林杉一怔,漸漸的眼中神色變得複雜起來,沉默良久後歎息一聲,道:「叔,你的師承往上追一代,也算是北籬旁系,師門規定……難道你也不能明白我的難處麼?」

    廖世立即問道:「你的師兄弟呢?你現在身體差成這樣,就別再拿門派規定折磨自己了。」

    「如果能把我師弟找回來,也許這些問題就能得以解決了。」林杉說罷,便一口氣飲乾半杯濃茶,但看他擱下茶杯後的神情表露,卻似剛剛飲下的是一碗割喉烈酒,沖得他眉頭起了一道深深的皺痕。

    拎起鐵壺給自己的茶杯裡添滿水,再次將燙熱的茶杯捧在手裡慢慢摩挲,林杉看向廖世又道:「可是,像你這麼難找的人我都能找著,然而我找他找了十多年,卻未尋得絲毫他的消息。有時我也會懷疑,他是不是早已死了,那年他離開門派時,他才十三歲,逢世間戰亂正多。」

    「要我看,不是你尋不著他,而是他不想讓你尋著。」廖世不以為然的淡淡一笑,接著又道:「你想過沒有,如果我不想讓你找著,你覺得你真的能找著我麼?另外,十三歲也不小了,你別小瞧了北籬的弟子,一代只收兩徒不是沒有原因的。」

    「那倒也是。」林杉臉上露出微笑。

    廖世看著林杉臉上的那絲微笑,沉吟片刻後道:「雖然我不知道你那個師弟為什麼早早就離開了門派,聽你的話意,似乎又不止是被驅逐那麼簡單的原因,但我覺得如果是什麼誤會過節造成此事,或許還得他回門派面見上師,才能真正解決問題。」

    林杉聞言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而不等他就此事再開口說什麼,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因為三年前服用赤巖血參,現今林杉的身體已經出現一些不良反應,三感變得異常敏銳,門外的人還未走近,他就已經聽見了聲響。

    目光投遠至門外,他看到一個人。最先注意的是那人手上拿著的一隻小方匣子,再才是那人風塵僕僕的臉孔和落滿灰土的衣裝。

    這人的打扮與駐守居所的十幾名侍衛不同,但林杉認得這人是秘蹤信使。只是這類信使一般都是用皮筒或者竹筒保管長途信件。像這樣用較為累贅的匣子裝信,卻是不常見的。

    秘蹤信使只有在必須向北地送信的時候才會與林杉聯繫。而在最近這三年時間裡,林杉雖然常與西面的兩組人聯絡,實際上卻少與京都方的秘蹤信使通信,這信使因而也是完全不存在有與廖世打照面的機會,不過他大約能推斷屋內那個獨坐飯桌前的長者必定是林杉的重要客人,因而只是看了他幾眼,未多加防備,信使便逕自走向了林杉。遞出手中的小方匣。

    之前林杉的目光投向門口,卻是隔了好一會兒,廖世才也聽到那陣急促腳步聲,旁觀這一切,廖世更加深刻的見識到,林杉果真是聽覺已呈病態的敏銳,不禁暗暗在心裡歎了口氣。

    而林杉在接過信使遞來的小方匣後,先是打量琢磨了一番,隨後離座起身,對廖世說道:「叔。我去書房了,你慢慢吃,有什麼需要。直接喊僕人服侍。」

    這話才說完,他已經走出門外,看來今天那位秘蹤信使傳達來的信件不僅來得急,事也重。

    廖世猶豫了一下,剛剛站起身準備跟出去,就聽見門外林杉吩咐了一聲,緊接著就有一名侍女走了進來。

    待廖世走到門口,林杉已經走離很遠了,他才生生將那句「你不吃飯啊」給吞回肚中。

    無聲一歎。廖世走回屋內,但他沒有立即坐回桌邊。而是踱步到了林杉剛才坐過的位置,目光落到那剛剛沏滿熱水的茶杯裡。只見陶杯中茶湯顏色過深。讓人感覺口味也厚,廖世想起剛才林杉喝茶的方式,眉頭微動。

    受林杉吩咐,留在飯廳內等待使喚的那名侍女看見廖世盯著一杯熱茶似在發呆,靜靜等了片刻後,忍不住問了句:「老先生需要喝茶麼?」

    廖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年紀輕輕、面相生得水靈的侍女丫頭,心情也似好了些,笑了兩聲後道:「小姑娘,幫我拿雙乾淨的筷子來。」

    其實他此時所站的位置離飯桌也沒幾步遠,但當他看見那模樣可愛的小姑娘,他還就忍不住想讓她幫自己做事勒。青春少女宛如剛剛綻放的花蕾,即便是路邊的無名一朵,也都會讓人忍不住停步注目。

    然而在小丫頭看來,眼前這脊背佝僂因而顯得身材較為矮小,臉上皮膚也皺成一團,面貌堪稱醜陋的老頭,即便是在笑起來的時候,也好看不到哪兒去,甚至還因為那份笑,使他的臉孔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眼瞳微微瑟縮,小丫頭沒敢多看他的笑臉,只低眉斂目「嗯」了一聲,然後就去飯桌上挑了雙新筷子,再轉身稍微走近他一些,伸臂遞送過來,「老先生,您要的筷子。」

    待廖世側身接過筷子時,小丫頭看見他臉上的神情已經變得十分嚴肅,她以為是自己拿筷子的事沒做妥,又微微縮了縮脖子。

    侍女小丫頭正等著廖世訓話,卻良久沒有聽到老先生的聲音,這才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卻見老先生哪裡管她,只是正神情專注地拿筷子在杵茶杯裡的茶葉。

    茶葉是僕人提前在茶杯裡放好才拿進來的,所以要知道這茶葉是什麼來頭,還真得只看茶渣。不過茶葉這種東西,經開水泡過展開,倒也更利於辨別其類。

    林杉的味覺已經病變,間接影響了他的飲食調味,菜食滋味無比寡淡,可能正是如此對他而言才算合適,廖世剛才也見識過了,因而他心存質疑,為何林杉還能喝這麼味厚的濃茶?

    執筷子從茶杯裡挑出幾片完整點的茶葉,挪撥開在桌上,擱下筷子後的廖世低頭湊近一陣仔細觀察,他本來佝僂的背就更顯得彎縮了。

    盯著泡發的茶葉片形狀看了良久,他又伸手拈起葉片朝門口對光方向懸著,觀察了一番葉脈,之後猶豫了一下,即轉身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茶湯滑過舌苔。很快他就皺起了眉。

    如他所料,這茶極苦,不過憑這茶湯的滋味以及他對葉片地仔細觀察所得。已經讓他確定了此茶的類別。

    咂咂嘴,廖世這才調轉目光。看向立於身後側方那位此時已是滿臉疑惑的侍女丫頭,問道:「這茶是不是那位先生給你家公子的?」

    「那位先生」指的是三年前陪林杉來到北地的御醫,他與廖世不同,需要長駐於林杉隱居的住所,以便隨時照應。

    不過最近這半年來,這位表面上被太醫局驅逐的戴罪御醫也清閒起來,沒什麼事做。廖世聽說他果真幹起三年前那檔子致使他被逐出京都的活計兒,並且憑借一身過硬本事。他如今還已經成了北地享譽一方的知名藥販子。

    那侍女對廖世不太熟悉,可對那位御醫卻是清楚,因為兩人平時沒少見過面。雖然林杉此行需要對身份保密,身邊所帶之人亦如是,所以侍女小丫頭不知曉那御醫稱號前頭的一個「御」字,但她早已跟著本地人的習慣,改稱他一聲「神醫」了。

    所以此時聽到廖世地詢問,侍女反應得極快,立即點了點頭。不過她很快又詫異起來,小聲問了句:「老先生。婢女剛才見你反覆盯著這茶渣在看,難道這茶葉有什麼問題麼?」

    「沒問題。」廖世不認為如果自己願意解釋,憑這小丫頭的見識深淺。她能否聽得懂,所以他只以簡單的三個字敷衍過去,隨後又問了一句:「你家公子喝這種茶有多長時間了?」

    侍女臉上的疑惑更重了,但她也已明顯感覺到了,老先生不想向她多解釋什麼細節問題,所以她也沒有再多問什麼,只從順地回答問題:「大約有一個月了。」

    廖世慢慢聳高了眉,不知他那表露的是個什麼表情,片刻後才鬆緩下來。然後說道:「你去把陳酒找來。」

    侍女聞言,俏臉上頓時浮現懼意。連忙道:「老先生,是婢女剛才說錯了什麼話麼?」

    廖世微愣。旋即明白過來,不禁失笑道:「何以怕成這樣?我不過是有些關於你家公子的事,要直接對陳酒說,她是公子身畔近人,可你不是。」

    「哦、哦…婢女這就去……老先生稍等。」侍女連連點頭應聲,暗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自覺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連忙一溜小跑出去了。

    陳酒很快就來了,她進屋的第一眼就是朝飯桌上看去。屋內不見林杉,廖世也沒坐在桌邊,陳酒看向站在炭爐旁似在發呆的廖世,當面第一句話便問道:「藥師怎麼了?是飯菜仍然不合口味麼?」

    廖世聞聲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搖頭笑道:「不會,如果連你做的菜我都吃不慣,那我怎麼會被你收買,剛才在那小子面前替你美言一番呢?」

    他的話雖是這麼說了,陳酒臉上卻沒有什麼笑意顯露,語態漸漸顯冷:「多事。好聽的話以你的風格說出來,也得長刺。你們剛才是不是又吵了?」

    廖世連忙擺手道:「酒丫頭,你可別跟那小子學,怎麼你倆就一起待了三年,你之前的溫淑就都不見了呢?」

    陳酒沒有陪他繼續閒話,只直接問道:「他人呢?」

    「去書房了。剛才來了個年輕小伙子,看他落了滿身土,應該是走了不遠的路,見面就交出一隻匣子……」廖世沒有把話說完就打住,然後轉言道:「請你相信,的確不是我把他吵走的。」

    陳酒暗自歎息一聲,又道:「藥師找我有什麼事?」

    「兩件事。」廖世也沒有再與她兜圈子,沉吟著緩緩說道:「第一,像這種濃茶,他不宜多飲,平時的飲食仍是要以進補為主,這點你必須看緊了。第二,他剛才向我要一種藥物,為調整配方比例,需要你將他平時的一些起居生活規律觀察下來交給我,例如睡眠時間、飲食量之類,等會兒我給你寫張細節單子。這兩件事只有你做得來,因為就目前看來,他只最聽你的勸。」

    陳酒臉上漸漸浮現愁容,輕聲說道:「實不相瞞,正是因為他需要進補,那位御醫才會給他開出這種茶飲。唯有如此,他才不會把剛吃下去的葷湯吐出來。」

    「不良症狀竟已經嚴重成這樣了!」廖世眼現一絲訝然,遲疑了一下後又道:「看來他會主動找我求藥。也是因為他也已經忍不下去了。」

    陳酒聞言不禁問道:「剛才你們都說什麼了?」

    「大致就是跟那藥有關的事了。」回想起剛才自己與林杉的交談,廖世忽然記起一事,當即又問道:「他去探視那女探子的事。你知道詳細經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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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酒點點頭,說道:「聽說那女探子早就死了。屍體藏在床下好些天了,裝屍體的袋子包裹了三層,待打開時,裡頭已經開始腐爛了。」

    「難怪、難怪……」想像著床底裹屍袋打開時的場景,廖世不禁微微皺眉。他本來是不畏懼腐屍的人,只是考慮到打開裹屍袋的人是身體某項感官已經開始病變的林杉,那種腐爛的氣味會給林杉帶去多大的痛苦,這會牽動他心底某根極少絆動的弦。令他微覺難受。

    沉默了片刻,廖世才又開口慢慢說道:「你應該也知道,他現在有三感異於常人,如果讓他近距離接觸那開始腐爛的屍首,估計他最近這幾天別想有好胃口吃半碗飯了。剛才如果有其他侍衛在場,以他的性格,定然是另可強撐也不挪步的了。」

    廖世的這番推想正是令陳酒時常犯愁的事,所以她聞言也是皺了皺眉,道:「可是我覺得他早前提醒我的話沒有說錯,這件事的確不宜宣揚。否則對他會造成許多不利。」

    廖世點點頭:「這點我也明白。」

    沉思了片刻,他伸手拉過擱在桌上的藥箱打開。陳酒站得離他很近,就見那藥箱裡面瓶瓶罐罐少說得有二十來只。別看他自己有些不修邊幅。他的藥箱裡物品雖多,卻是都擺的極為整齊。

    他的目光往裡頭一掃,很快定格於其中一瓶,將其取出。先看了一眼瓶底描刻的一字符,他再才將瓶子交給陳酒,並吩咐道:「這種藥會使人的味覺遲鈍,你每天給他一顆,務求他這幾天能吃得下飯。但你要記得,別把整瓶都給他。因為此藥的藥性還不算配備完善。」

    聽到廖世的話說到最後半句,剛剛接過小藥瓶子的陳酒手上禁不住一顫。但她很快又如尋到救命稻草一樣握緊那瓶子,並沖廖世點了點頭。

    儘管這藥可能會對人構成一定傷害。但陳酒潛意識裡覺得,如果能讓林杉的胃口轉好,多進補一些滋養食物,這點傷害也總是能夠緩解的吧?總比他三天兩頭不上桌,只是抱著那壺極苦的藥茶窩在書房要強不少吧?

    廖世本可不把最後那半句話說得太直白,陳酒也就不會心生慌亂,可沒有辦法,廖世從不會謊言他煉製的藥劑,除非他根本不願意拿出來讓人知道。

    不過,從大局上來將,他這種行事風格對於一名藥師而言,是稱職的。如果他此時不說,陳酒不知道這一害處,沒準會在林杉的要求下鬆手,而致使林杉過量服藥。

    一旦陳酒知道了這一點,她的某項堅持心會變得格外硬朗,反觀廖世也可以放心了。

    將小藥瓶子收入袖囊,又略微整理了一下心緒,陳酒才輕聲問道:「這難道就是他剛才向你求取的那種藥?」

    廖世點了點頭,徐徐說道:「醜話我早就說在前頭了,所以相關的藥劑我也早就開始在準備,只是因為前段時間我總是走不開,而最近這大半年的閒暇仍有些不夠。北地荒僻,不像南方野生自然物資豐富……唉,主要的原因,其實還是他的身體出現這些異常的時間,比我估計的要早了太多。」

    陳酒聞言,臉上愁容再現,她看了一眼廖世那還未合上的藥箱,裡面有著那麼多的瓶子,竟漸漸就給她帶去一絲希冀,不禁問道:「藥師神通廣大,是不是能找到什麼好的辦法,讓他能過得舒服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只是一個人,一切作為都是要憑理據的。」廖世歎了口氣,緩言又道:「當年在大風嶺,我陪著那株赤巖血參,等它成熟好順利收穫。在那期間有數年時間,我也曾下山游訪,那時我便已能預料,赤巖血參是含有毒-素的藥參。但在當時,我對此推斷還只停留在片面所見,並未透徹。」

    對於廖世的這一說法,陳酒感覺頗為意外,失聲道:「何為片面?藥師為收穫赤巖血參等待了幾年,竟還不瞭解這種藥參的性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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