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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43 遲不歸 文 / 掃雪尋硯

-    師兄弟二人所聊話題漸漸偏向窗外的雪景,話中的意思也與最初相比,輕鬆了許多。

    隔了不一會兒,陳酒也已將糯米酒溫好,熱氣攜著醉人的酒香從銅壺口飄逸出來,很快便勾出了岑遲肚腹中盤踞多日的酒蟲。

    也顧不上師哥了,岑遲率先從窗邊走回桌旁,一撩衣擺坐下。恰時,陳酒已經動作嫻熟地斟滿一杯,這酒香便更似附了魂兒般往岑遲鼻內鑽去。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待擱下空杯時,岑遲忍不住感慨:「雪夜溫酒痛入喉,暖勝春日融。」

    林杉此刻依舊站在窗旁,向外觀望著什麼,聽到師弟的感歎,這才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師弟那一臉的陶醉,盡然由心所發,他卻是有些悵然。沉默了片刻後,林杉才略帶一絲調侃意味地道:「現在的你算是明白酒的好處了?」

    岑遲見林杉並沒有跟過來同飲,似是由他這話想起了什麼,目含疑惑地道:「師哥如今真的滴酒不沾?」

    「思酒如渴,可……」林杉的話說到一半,他看見岑遲另取了一隻空杯,準備斟酒,連忙抬了抬手,「師弟,我現在是真的不能喝了。」

    岑遲握著空杯的手滯了滯,然後慢慢放了回去,一時沉默不語。

    他也沒有繼續舉杯,臉上不復之前的輕鬆表情。屋內雖被炭火烤得溫暖,但某種氣氛,似乎在這一刻清冷了幾分。

    林杉不難猜出岑遲是為了什麼而沉鬱,此事也曾困擾過林杉一段時間,可這個小結如今已在他心底拂平,他自己其實也不願再為之常露遺憾姿態。

    「以前在大荒山上。每次我邀你下山打酒你都不去,如今可好,我大概不會再因酒煩你,豈不正如了你的願麼?」

    林杉的話在陳酒聽來,有些微的刺心疼痛。她再清楚不過,曾經的他與現在的他,體質上發生了多大的改變。曾經她能在他面前引以為傲的釀酒技巧。如今卻成了莫大的禁忌。這恐怕會叫她一生為之遺憾。

    然而岑遲不理解這些,他只是聽出來,林杉又要在旁人面前翻他的老底。當即作出反擊。

    「那時我還只是一個小孩子,想你竟帶著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去酒坊打酒,有你這麼做師兄的麼?」略頓了頓,岑遲又嘀咕了句:「再者。我那時不是還有些怕你麼?萬一你帶我下山,顧著自己喝酒去。忘了帶我回去怎麼辦?我可聽到過,大荒山的夜裡,山谷中有狼嚎聲。」

    「原來如此,不過你未免多慮了。沒有師父的命令,誰能丟得開你。」林杉笑了笑,然後又向窗外遠遠投出去一眼。

    覆著厚厚積雪的街道如一匹攤開的銀錦。樓上燈火從窗稜間零星瀉下,都能映照得很遠。然而視野之內。依舊沒有出現他要尋的那個面孔,他這才離開窗邊,走到桌旁,在岑遲對面坐下。

    「我知道一個人喝酒沒意思,看在你說了幾句實話的份上,就陪你來兩杯。」林杉取了一隻空杯放在面前,含笑看著岑遲,「酒水酒水,酒是水之形態,水是酒之父母,一眼看去,實屬一致。」

    旋即,陳酒已是替林杉斟了一杯清水。

    岑遲則自個兒斟了杯酒,臉上那絲郁色已然散去,先舉杯為敬。

    桌旁一直擺著個小泥爐,爐子上的紅泥雙耳壺長久的溫熱著,裡面卻只盛著清水。自去年初冬回京時起,在葉醫師的建議與監督下,被皇帝勒令賦閒在家休養身體的林杉,連日常飲茶的最後愛好也給禁了。

    體質匱弱,易受寒涼,茶之氣性,苦澀且寒,不宜再飲。這是葉醫師的原話,陳酒守之如令。

    「外頭還在颳風下雪,你怎麼在窗旁站那麼久?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兒了?」陳酒一邊說著,一邊給林杉續了半杯熱水,然後又往小泥爐中加了兩塊細木炭。

    陳酒只是擔心林杉的身體。因為林杉並不願他的師父再受外人打攪,這次出行,他並未帶一個隨從。長途跋涉,又碰上大雪天,稍有不慎沾上風寒,陳酒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岑遲卻是因陳酒的話動了一個念頭,想起剛才在窗邊時,師哥向外頭觀望的樣子,並不全是為了欣賞雪景。

    「師哥……」岑遲遲疑著開口,「你還是帶了人到這裡來了?」

    保守師門的安寧,岑遲與林杉的立場原本是一致的。

    林杉知道師弟排斥的是什麼,對他的質疑也並未隱瞞,點了點頭,道:「是京都的事,但不是皇帝的人。」

    岑遲心下略安,但很快又記起一事,說道:「時辰不早了,可是你約的那人錯過了什麼?」

    「不會有誤,這個人是從大師兄那兒借來的。」林杉微微一笑,隨後又向窗外看了一眼。

    「大師兄的人?」岑遲臉上浮現一絲詫異,起身走到窗邊,也朝窗外遠遠看去。過了片刻,他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屋內的林杉,若有深意地道:「待在北國王府裡的那位師叔,對大師兄可是真有幾分誠意啊!」

    多年以前,林杉這一輩的大弟子蕭曠被擄去北國時,那位同門師叔的確很下了些心力栽培,甚至逾越門規,提前將一些北籬學派正式繼承人才能調用的部屬授予蕭曠。

    然而蕭曠並沒有如那位師叔的願,成為他的得意弟子,反而有些決絕地在林杉的幫助下悄然潛回南昭,還將師叔授贈的部屬調動起來,供林杉使用。

    不過,這種做法畢竟還是要冒些危險。這些行蹤如草灰蛇線的北籬旁系門人,既然是北國王府那位師叔授贈的,必然也與那位師叔保持著聯

    聯繫。蕭曠的背叛,絕對會讓師叔心生恨意,難保他不通過這些人反過來追查到蕭曠藏身南昭的所在位置。

    ——這也是蕭曠在南昭做了數年的僧人。直到今時為了幫助師弟才蓄髮還俗,動用這些人力的原因。

    但不論蕭曠沉寂了多久,對於他從師叔那裡「拿」來的那些部屬,他們會反供出蕭曠的概率,仍舊不小。蕭曠在動用這些部屬的時間,與那位師叔再次搜尋他蹤跡的時間重合,這種概率。是岑遲此刻最擔心的事情。

    當初從北國將蕭曠接回來的事情。全盤都是林杉策劃的,他怎會不知道用蕭曠的部屬,對蕭曠而言。存在怎樣的威脅?但他既然敢用,當然是做了一些防範的。

    茶杯裡的熱水有些涼了,林杉擱下茶杯,伸手在炭爐旁烘了烘。然後起身走到岑遲身邊,緩緩說道:「你不必擔心大師兄。他現在不在京都。大師兄離開時,把他的印鑒給我了,師叔的那些人也不可能聯繫上他。」

    這本是開解人的話,可林杉的話音剛落。岑遲卻目露一絲驚訝:「他竟把印鑒給你了?」

    林杉淡然一笑,道:「與大師兄不同,我如今站在明處。想必北國一個王府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岑遲忽然想起三年前京都林家老宅被燒燬的那件事,正要開口。卻聽林杉接著又道:「事實上,我這麼站在明處招搖,也是合乎王家大哥的意願。他早就想動北朝了,如今時機合適,他甚至盼著北朝那位王爺犯蠢,給他一個出兵的借口。」

    岑遲剛剛還在顧慮同門大師兄的事,此時聽林杉話裡提到「王家大哥」四字,頃刻間他臉上就換了副冷笑模樣:「所以他又準備把你扔出去釣餌?」

    「話不能說得這麼難聽,這是避不開的權宜之計。」林杉收了笑容,他知道他這個師弟對王熾頗有些不待見,但又不明白矛盾到底出在哪裡,也就只能做做和事佬。

    岑遲不理他,逕自又問:「我什麼時候能回京都?」

    林杉知道他的意圖,所以並不接他的話,直截了當地道:「你回京都也做不得什麼,倘若丞相那邊的部署,因為你回去而出了差錯,又不知會牽連起多大的麻煩。」

    岑遲被噎了一下,垂在衣袖裡的手慢慢握緊,隔了許久才慢慢鬆開。師哥說得沒錯,現在的他若回京都去,只會幫倒忙。可興許是閒得久了,此時的他又很想幫師兄做些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後,岑遲忽然又問道:「大師兄什麼時候回來?」

    心裡防備著可能又會被師哥敷衍過去,不等他開口,岑遲緊接著又道:「我知道,青羽宗那種鬼地方,我更是幫不上什麼忙。只是,大師兄若在京都,你的安全也算多了一重保障。」

    「你竟是這麼想的。」林杉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注視著岑遲,認真地問道:「師弟,你似乎對王家大哥有著極深的疑忌?」

    岑遲偏了偏頭,避開林杉的視線,淡淡地道:「他牽連著你做過的那些事情,就沒有一件讓我覺得可托信任的。三年前我離開京都,本打算找到你之後,就一起回師門去。倘若不是你待在京都,我根本不會有回去的念頭。」

    岑遲的這番話,令林杉心底感受到了同門之誼的溫暖,但很快的,也令他心生一個憂慮。

    他這個師弟,將來若不選擇南昭,難道要選北朝?若是如此,多年以前他頗耗了些心力接大師兄離開北境,以及這麼多年輔助王熾做的事情,豈不是都白費了麼?

    林杉皺了皺眉頭,有些突兀地忽然開口:「師弟,你不要忘記你的師承。我們北籬學派,何時養過閒人?你以為你真的可以歸隱山林寥此一生?」

    這句話彷彿當頭一棒,敲打得岑遲怔了怔。然而對於林杉所言的問題,實際上岑遲早已自己問過自己,並已經得出了答案。所以此時他也很快就反應過來,神情恢復平淡,輕笑道:「北籬的每一代都只會有兩名弟子,我……」

    「你是第二個。」林杉截斷了他的話。

    岑遲回過頭來,這一刻,他眼中的情緒極為複雜。

    林杉向岑遲走近一步,認真地說道:「師弟,我雖然也有些年月沒回師門了,但這不表示我未曾與師父通過信箋。若論歸隱,介於某些原因,也會是大師兄走在最前面,次之,也當是我,你現在說這種話算是考慮得過早了。」

    對於大師兄蕭曠的那點私事,岑遲自然是知曉的。可此時聽林杉也這麼說,則使得岑遲的心緒平靜不下來,失聲道:「怎麼會這樣?」

    「現在我們不說這些。」林杉擺擺手,坐回到桌邊,緩緩接著說道:「我們師兄弟三人,必定是要一起回一趟師門的,到時候,你所有的顧慮雖然還不可能完全解決,但至少師門大事能夠定下來。」

    ——前提是,得等大師兄回來。

    所以,岑遲沉思了片刻後,再次問道:「大師兄究竟要在青羽宗待多久?別告訴我,時間過去這麼久了,你都沒跟他通過一封信。」

    林杉沉吟著道:「一個月之前,京都出了些事,所以現在我也拿不準他回來的時間。估計,最遲不會遲過入夏時節。」

    岑遲正準備再問詳細,這時,門外忽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雖不怎麼快,卻比這家客棧店小二的腳步聲輕得多。這樣異於尋常的腳步聲,足矣打斷倆師兄弟關於師門之事的交談。

    岑遲雖然未涉武道,對習武之人的氣息節奏無甚瞭解,但他亦不是個反應遲鈍的人。有林杉的話在前,不難猜測,若非店小二上樓來,那便極有可能是那個約好的帶信人。

    將本已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岑遲投給林杉一個眼神,林杉則以視線指了指廂房一側的屏風。

    屏風與桌子的距離,近到不足七步。在這樣的距離內,若逢武道高手,完全能夠感覺到生人氣息。想在這面屏風後藏人,可算無用之舉。

    然而岑遲雖然心存疑惑,但他只是稍露遲疑,似乎很快明白了師哥這麼安排的用意,負手走了進去。

    坐在林杉身邊的陳酒見狀也要起身,卻被林杉拉住了手。

    陳酒目露詢問,就聽林杉微笑著道:「無妨,我帶你出來,便要你一直陪伴在身邊。」

    陳酒沒有說話,但眼神明顯變得柔軟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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