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我不是她 文 / 碧羅
一回頭，沈青鈺便見葉星辰笑盈盈地站在身後。
原來方纔他讓她先進谷，為的是在谷外布下「銷聲匿跡」的禁制。
好險！
若是等她回到谷外再布下結界，此刻只怕那遊子今四人早就闖了進來。
還有之前在霧露森林，他臨機應變，用了陣法讓她和吉良馬得以脫身。
他做事乾淨、利落，倒與他閒逸、無賴的性子恰恰相反。
這一刻前後發生的事轉變如此之快，沈青鈺一時還有些消化不過來，木然跟著葉星辰回到棚子外的竹椅上坐下，仍有些心有餘悸。心裡將這一日發生的事前前後後過了一遍，越想越覺出幾分古怪。
她與他素昧平生，到底他為何會這樣待自己。
前世的經歷讓她知道，在修仙界，即便是血脈至親，在面對威脅自己安危或利益的情形下，連骨肉親情都可以丟棄，更何況他與自己非親非故。
不過是在谷外待了些時日，兩人之間又不曾瞭解，憑什麼她能得到他的幫助，他又因為什麼願意這樣幫她。
葉星辰見她淡眉微蹙,一雙水眸愣愣瞧著自己，目光卻虛浮如飄在雲端，不由咳嗽了一聲。
沈青鈺回過神，再度向他道了一聲謝。
時至此時，她才發覺糊里糊塗地，就欠了這少年莫大的人情。
「沈姑娘不必道謝，其實，說起來慚愧——」葉星辰撓了撓鼻尖，將斜躺的姿勢改為了正經坐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我對姑娘也有所求。」
聽聞此言，沈青鈺先是怔了怔，見他正襟危坐，眸中一片坦然，突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說來聽聽。」若他說不求一丁點的回報，那她反而更加無法相信這些時日所發生的事，也必定坐立難安。不過，如今的她，幾乎可以說是被家族遺忘的人，既沒有什麼實力，又無強大的背景，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希圖的？
葉星辰瞧見她神色一時輕鬆，一時不安，不忍讓她多猜，直言道：「今夜，可否容我進谷，見一見吉良馬。」
沈青鈺愕然。
他在谷外搭棚子住了大半個月，今日又幫助自己從遊子今手底下脫身，丟了自己的護身寶劍，還差點為此喪命，為的就是見一見——吉良馬？她新收的那只騎寵？
「沈姑娘？」
沈青鈺望著這滿目沛然之氣的少年：「你，只有這一個要求？」
「不然還有什麼要求？」葉星辰本來以為對方不肯答應，見她突然冒出一句這樣的反問，不覺啞然失笑，「沈姑娘若是覺得這樣還不夠，不如請我吃東西如何？」神情又恢復了一貫的懶散。抬眸看了眼天色，又轉頭對沈青鈺眨了眨眼，笑道：「這天色正是吃晚飯的時間，剛好我肚子也餓了，沈姑娘便請我吃頓飯，犒勞一下？」
他這樣說話，倒像彼此已經是要好的朋友一般。
笑容如此真摯，沈青鈺心頭為之一熱。
雖不願輕易就信了他什麼，但見他無論是待人、行事，一派坦然爽朗，倒與自己重生後的那份堅守有幾分相似，挑不出什麼不妥之處，當即不再多說，宛然一笑，引他一同進了谷。
※※※
兩人一同進了第一進的院子，一陣食物的香氣迎面撲入鼻端。
「好香！是辣炒筍乾？」葉星辰一面嗅著那夾雜著筍香的辛辣味，一面迫不及待地向前走，「莫非沈姑娘還請了專業的廚師？那今日我要大飽口福了。」喉結滾動了幾下，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哪裡有什麼廚師。」沈青鈺含笑介紹，「那是我的丫鬟，名喚素寒。」
「就是那個脾氣火爆、十分冷血的丫頭？」葉星辰想起了前些日子他要求進谷，被那丫頭不分青紅皂白地往外面趕，立時對號入座。
沈青鈺暗歎這少年口無遮攔，不過他說的也不算冤枉素寒，便笑而不語。
說話之間，兩人不知不覺已到了用飯的偏廳。
等素寒備好菜飯，已是入夜時分。
一碟辣炒筍乾、一碟素三樣、一碟鹹豆角，一碗青菜豆腐湯，四碗米飯，一齊端上桌後，素寒瞧見葉星辰四處轉悠，時不時朝她微微一笑，而自家小姐卻端坐在桌前翻看玉簡，只覺這場面分外詭異，本不打算給葉星辰什麼好臉色，但想想看在小姐的面子上，也就只瞪了那葉星辰幾眼，便出屋去喚池瑞。
過了一會兒，池瑞跟著素寒一道過來了，邊走邊小聲說著話，到了門口，見葉星辰已經和小姐同桌而坐，彼此還笑著說話，一齊住了口。
「都過來吃飯吧。」沈青鈺喚了聲，看了眼已經不客氣地開吃的葉星辰，笑道，「這一位，就不用我再介紹了吧？」
素寒不高興地撇嘴：「我們小姐都還沒動筷，你臉皮倒厚，自己一個人先吃起來了。」
池瑞卻是低著頭，按照小姐定的規矩，老老實實坐在了桌邊，執起筷子不做聲。
「素寒！」沈青鈺知道這丫鬟嘴硬，笑道，「既是在拂雲谷，便不興府裡的那些規矩。葉星辰是我的恩人，也是拂雲谷的客人，你就不要計較了。」
那葉星辰正吃著，突然嗆了下，道：「什麼恩人，沈姑娘言重了。」嘴裡含糊糊地又道，「再這樣說，我便不吃了。」
他這樣一說，本來有些緊張的氣氛陡然緩和下來，沈青鈺撲哧笑了，素寒嘴角抽了抽、不再反駁。
原本沉默的池瑞卻抬起頭道：「難道不是公子救了我家小姐？」語氣平板而認真。
這回換做沈青鈺差點嗆住了，這小子悶不吭聲的，原來也存了幾分敵意。見素寒的神情也帶著幾分冷笑，心知他二人對今天的事知道的不多，也不能怪他們一時不能接納葉星辰。幸好葉星辰正顧著吃飯，似乎沒有聽到，她忙將話題岔開，問了問池瑞煉丹的進展，又問了素寒藥草是否都進行了培植。
飯畢，素寒忙著洗刷碗筷，池瑞回去煉丹房，葉星辰說要在院子裡走走，沈青鈺便陪他在四處兜了一圈權當散步。
不知不覺，夜色漸晚，眼看快入亥時，沈青鈺便依言帶了葉星辰去看望吉良馬。
吉良馬趴在厚厚的乾草鋪上睡得香甜，嘴巴時不時嚼幾下，彷彿夢裡在吃什麼好吃的。
「今日它也累壞了。」沈青鈺彎腰，揉了揉雪白的馬頭，想起今日它在北關鎮的客棧裡受了不少委屈，便有些心疼，「過些日子，我給它買一個靈獸袋。再不讓它吃那種苦。」
葉星辰倚著馬廄的護欄，打了個哈欠：「沈姑娘待這馬真好，若是也能這樣待明玄，那我便放心了。」
「你說什麼？」沈青鈺起身，不太確定地追問，「你方才說誰？」
滿月高懸，兩人一個在馬廄內，一個在馬廄外，彼此的表情模糊難辨，但聲音卻是格外清晰真實的。
葉星辰似是盼這一日盼了很久，聲音有些發顫：「沈姑娘還記得第一回見面時，我說的話嗎？」
沈青鈺自然是記得的，那日他先是在院門外同素寒爭吵，說是要找「小明珠」，後來她出去見了他一面，他更是直接問她，當她說不認識他時，她注意到了他眼裡的失落。
「說出來也許你不會信，不過——」葉星辰頓了頓，道，「若是不告訴你，作為明珠的好友，我心裡會過意不去。」
原來，他和那什麼明珠是好友麼？難怪那麼在乎的樣子。
沈青鈺默然等著下文，卻聽他輕輕歎了口氣：「罷了，還是不說了。」又十分矛盾地補了句，「日後，等明玄恢復了，自會慢慢告訴你明珠的事。」
沈青鈺雖不太明白他為何欲言又止，但卻從隻言片語裡知道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寄居在吉良馬體內的那個元神「明玄」，不止認識葉星辰，恐怕與明珠也有著密切的關係。
至此，她忽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明玄寄居吉良馬體內，而後來找明珠，跟著葉星辰也來找明珠，他們都認為她就是「明珠」，並且在過去這段時間，他們都在有意地靠近她，並且保護她，但顯然，她的表現讓他們都失望了。
「我很像你們的故友——明珠嗎？」沈青鈺問出最關鍵之處。
「不是像，我覺得你就是她。」葉星辰上前一步，看著一瞬僵住的沈青鈺。
少年漆黑的眼眸在月光下閃爍著星輝，容貌本就清絕，此刻更顯出了幾分朗然出塵的氣質。
沈青鈺退後一尺，靜靜道：「我不是她。」
「為什麼？」葉星辰望著她倔強的眸子，一拳輕叩在欄杆上，「為什麼要說你不是她？」
「你不要騙自己了，葉星辰。」將話說開了，沈青鈺反倒更加平靜了，「那日，你不是說想重新認識我麼？」一字字道，「你聽好了，我姓沈，是湖洲沈家常字輩嫡出的四小姐，父親健在，母親早逝，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我不是什麼明珠，明白了嗎？」
她不想做誰的替身，前世她被家族控制，活得像個傀儡，這一世，更不會因為這些與她無關的牽絆再度迷失了自己。
「你若不是明珠，明玄怎會為了你，從靈界的龍原，一路逃到青丘，再被那晚洲的混小子用卑劣的手段囚在遊仙莊。若不是因為你，明玄又怎會不遠萬里地從晚洲，經過瑞洲，再來到湖洲，一路來到拂雲谷，和你相會？」
葉星辰一口氣說完，壓抑了長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卻在說完最後一個字時開始懊惱自己的語氣不太好，會不會嚇到她。待等意識到這一點，卻見面前矮了自己一個頭的少女整個人完全僵立住了。
許久，彼此只是那麼站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