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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攻陷霸州(中) 文 / 賊眉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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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很陰沉,北風呼嘯吹過霸州城頭,城頭那面「唐」字帥旗獵獵作響,城牆被火炮轟塌了,但帥旗仍然屹立不倒。

    城牆缺口只塌了兩丈見方,京營和反軍雙方將士同時堵在這兩丈寬的缺口處,一方拚死進攻,一方拚死守衛,伴隨著無數慘叫聲,缺口中間的屍首也越積越多,地上稠粘的鮮血被無數人踩踏,分不清敵我,反軍在為自己掙命,京營在為自己搏軍功。

    唐子禾怔怔站在城頭的帥旗下,魂魄彷彿已出了竅,看著城下互相殺戮拚命的將士,看著遠處猶自散發著硝煙的炮口,這一刻她已心如死灰。

    是非成敗一場空,原來他早有能力一舉擊破霸州,只是一直留著後手而已,爭什麼天下,構什麼皇圖,其實只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終究是男人的天下啊,她只是攪亂了一池春水的小石子而已,漣漪過後,不留痕跡。

    一名扛著沙袋的老人匆匆經過她的身邊,肩上的沙袋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撞得她微微踉蹌。

    老人不禁回頭,看著唐子禾沒有靈魂彷彿只剩一具軀殼般的身軀,老人淚眼婆娑,扔下沙袋撲通朝她跪下。

    「唐元帥,城要破了,我們都知道官兵入城後大家是什麼下場,十數萬百姓的性命繫於你一身,滿城百姓求你振作,振作啊!」

    說完老人起身扛起沙袋,往塌掉的缺口處一扔,頭也不回繼續搬沙袋去了。

    渾濁的老淚滴在唐子禾腳下,她的心彷彿中了箭一般絞痛。

    一支利箭從城外射來,疾若流星,這支箭顯然是京營神射手所發。幽亮的箭頭直指唐子禾面門。

    身後的侍衛大驚,急步上前反手揮刀,箭矢被磕飛。

    城外的神射手彷彿不死心,拉弦又是一箭,帥旗應聲而倒。

    城下雙方鏖戰的將士忽然一陣寂靜,片刻之後,京營將士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霸州已破,帥旗已倒!帥旗倒了!」

    反軍將士卻一臉絕望,人人臉上現出死灰色。

    在這個冷兵器時代。帥旗就是軍心,就是信仰!

    唐子禾仍呆呆站在城頭,那面倒下的帥旗離她只有五步,然而她卻動也不動,這五步她始終跨不出去。她的信仰在帥旗倒下之前已率先倒下了。

    一道佝僂的身影踉蹌上前,雖遲緩,但堅定。

    在雙方將士驚愕的目光裡,「唐」字帥旗被他俯身拾了起來,重新插在霸州城頭,碩大的黑色旗幟迎風招展飄揚。此人正是霸州齊姓宿老,孫子被官府活活餓死牢中的那位。

    「帥旗沒倒!」齊老淚流滿面。目光充滿了哀求:「義軍將士們,帥旗沒倒,全城百姓仍在,求你們把官兵趕出去。給滿城老少掙一條活路!」

    「唐元帥……」齊老面朝唐子禾跪下,頭磕得砰砰響:「唐元帥!振作起來!帥旗沒倒……」

    話未說完,城外一支冷箭嗖地一聲,射穿了齊老的脖子。齊老圓睜雙目,老邁的身軀痙攣抽搐幾下。最後軟軟倒地,死不瞑目。

    唐子禾渾身一哆嗦,看著血泊中仍睜著憤恨雙眼的齊老,唐子禾掩面放聲大哭。

    「是誰在造孽?秦堪,是你還是我?」唐子禾趴在城頭箭垛上,朝著城外大軍嘶吼,絕望之態形若厲鬼。

    …………

    …………

    鏖戰仍在繼續,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雙方主將的目光注視中逝去。

    秦堪站在遠處,看著城頭的百姓不顧生死拚命搬運著沙袋堵城牆缺口,此刻秦堪的心痛一如唐子禾。

    總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總以為自己代表了正義,然而霸州百姓們的表現卻彷彿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光。

    民心,不是應該站在他這邊的嗎?為何這些人悍不畏死的抵抗他?他做錯了什麼?

    「是誰在造孽?唐子禾,是你還是我……」秦堪仰頭闔目,痛苦自語。

    他發覺此刻自己的痛苦難受,一定不比被凌遲的劉瑾好多少。

    「來……來人。」秦堪顫聲下令。

    「末將在。」京營指揮使賀勇馬前抱拳。

    「召集軍中書吏,緊急再抄撰告民書,遣擅射者投箭書入城,再派嗓門洪亮的騎兵接近城牆,告訴全城百姓,朝廷絕不加害百姓,皇帝陛下已降下仁旨,絕不提附賊舊事,霸州一應苛政俱免,百姓來日可期……」

    賀勇看著面色灰白的秦堪,嘴唇囁嚅一下,遲疑道:「侯爺,霸州城牆已打開了缺口,眼看即可破城,此舉是不是……有些多餘了?」

    秦堪目露殺機盯著賀勇,大聲道:「賀勇你給我聽著!興王師而伐不臣,此乃義戰!你看看城頭百姓的表現,若大軍破城,百姓蜂擁抵抗,將士不得不向百姓舉起屠刀,這還叫義戰嗎?你教我如何命令將士們殺戮百姓?如何向這些老人婦孺和孩子下殺手?」

    「侯爺,他們已不是百姓!」

    「他們是百姓!!」秦堪暴喝:「只要沒拿起兵器,他們就是百姓,他們仍是陛下的子民,我們朝廷將士就絕對不准碰他們一根汗毛!這是本侯的軍令,違者立斬!快去!」

    賀勇抿了抿唇,終於抱拳傳令去了。

    目光再次投向城頭來往繁忙的百姓,秦堪痛苦喃喃自語:「再爭一回……再爭一回民心!」

    …………

    齊老用生命為代價,令唐子禾不再是沒有靈魂的軀殼,當她回過神時,城頭箭矢漫天飛舞,城下缺口兩軍仍在拚死鏖戰,五步之外,她的帥旗仍在高高飄揚,像一隻永不屈服的困獸,高傲地挺直著身軀,雄視兇惡的狼群。

    看著城牆缺口處堆積如山的屍首,唐子禾流著淚慘然一笑。

    「將士們放開缺口,城內結陣!城頭上來一千人,將沙袋,滾木,擂石往缺口裡扔,全城婦孺和孩子移往內城!」

    隨著唐子禾的命令,所有反軍將士和城頭忙碌的百姓們振奮了,瞬間彷彿找到了主心骨,依唐子禾的命令有條不紊地各自執行起來。

    反軍徒然放開缺口,儘管明知突破缺口後還有更凌厲的殺陣等著他們,可京營將士們仍歡欣鼓舞,只要衝破前方殺陣,破城第一人可是潑天的功勞,這筆功勞甚至可以延續好幾代,足夠自己用命去拼。

    山崩地裂般的喊殺聲裡,京營將士們揚刀從缺口中衝了進去,剛衝進城內,等待他們的卻是一片亂而有序的刀山箭雨,以及頭頂上不斷扔下的沙袋,滾木和擂石,無數將士慘叫著被亂刀劈死或被滾木擂石砸死,傷亡數字急劇上升,最後竟無人再敢穿越那片要命的缺口。

    終究敵眾我寡,終究難敵四手,未受過訓練的反軍結下的陣勢那麼的不堪一擊,衝入城中的近千名京營將士如虎入羊群,勢不可擋,反軍節節敗退。

    「義軍倒下了,我們來!」一名年老的布衣百姓顫巍巍拾起了兵器,生硬地加入了戰團:「只有將狗官兵趕出去,咱們才有一條活路!」

    一聲高呼,老人,婦孺,孩子紛紛自覺從地上拾起兵器,輕顫著身軀,神態卻無比堅定地走向京營將士。

    這是一場慘烈的,前所未見的攻城戰,軍與民彷彿被混淆,是與非彷彿已模糊,然而生與死卻清晰可見。

    唐子禾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城頭朝拿起兵器廝殺搏命的百姓們磕頭,磕得額頭血流不止。

    城外護城河邊,無數揚著旗幟的騎兵一邊策馬繞城飛奔,一邊揚聲大喊:「總兵官有令,城破之時百姓一律不究舊怨,不計前仇,朝廷絕不妄殺無辜,只求你們懸崖勒馬,勿附反軍!陛下有仁旨頒下,霸州苛政皆廢,雜稅俱免,鄉親們,莫再執迷不悟!」

    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狠狠扔向騎士,一名七八歲的小孩朝城下恨恨吐了口唾沫,稚聲道:「呸!我們不信!」

    城頭無數搬運沙袋的百姓紛紛怒而附和:「狗朝廷禍害霸州多少年了,我們如何還能信你們,今日縱然城破,不過一死而已,有何懼哉!」

    許多百姓乾脆不說話,扔掉沙袋拾起城頭馬道上的弓箭長槍,朝城外叫喊的騎士射去。

    中軍陣前,諸將神色焦急地朝秦堪抱拳。

    「侯爺,破城只在頃刻,戰機稍縱即逝,請侯爺下令!」

    「請侯爺下令!」

    秦堪痛苦嘶吼:「他們是百姓!本侯怎能下令?」

    監軍苗逵大聲道:「侯爺,他們拿起了兵器,便已不是百姓,而是亂民!亂民該殺!」

    秦堪周圍無論將官還是軍士全都跪下了。

    「亂民該殺!請侯爺下令破城!」

    「請侯爺下令破城!」

    秦堪渾身劇顫,痛苦地仰天長歎。

    見秦堪默然的樣子,苗逵索性代他下了軍令。

    「開炮!攻城!」

    轟轟轟!

    百門佛朗機炮發出震天怒吼,剛剛被沙袋滾木堵上的缺口再次被無情轟開。

    潮水般的京營將士們湧向那道缺口。

    秦堪踉蹌朝城牆走了幾步,失神地注視著硝煙四起一片瘡痍的霸州城牆,靜默許久,忽然大聲道:「我秦堪一生做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你們為何不信我?為何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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