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楔子 文 / 蟈蟈肚
六月裡的正午天兒,日頭毒辣辣地高掛著,暑氣騰騰的小路上,李氏正牽著剛買來的小牛犢急匆匆地往回走。
家裡那頭老耕牛已是做不動農活了,前些日子起便萎萎地趴在牛棚裡不吃不喝,今日得閒,她才是趕來東莊村老張家用了四貫錢兒買來一頭小牛。
才從張家出來沒幾步,她便自懷裡掏出了剩餘的兩貫錢兒,看了又看,掂了又掂,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進懷裡,樂滋滋地想著:今兒是佔了大便宜了,要不是碰上這老張家急用錢,四貫錢兒且買不來一頭牛犢哩!
東莊離自家屋還隔了六里地,眼下,她也不嫌熱,抹擦一把汗便又大步流星地往回趕,一心惦念著回屋裡將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丈夫。
李氏走上沒幾步,一側的土牆之中忽然傳來一陣高亢的叫罵聲,她眉頭一凝,下意識便是伸著腦袋放慢了腳步,只聽土牆裡,一個老婦罵罵咧咧地叫道:「我呸!討哪門子喜錢兒?一文錢兒都別想!我兒媳要真能生個天命旺父的,家裡還至於窮這麼些年嗎?我呸你個滿嘴炮仗的老神棍!」
伴隨著這罵罵咧咧聲兒,木門吱呀一敞,一個老道結結實實地絆了出來,李氏忙直起腰,順勢朝木門裡瞄了一眼。
門後站著個雙手叉腰,面目凶悍的老婦人,她的身後,不過便是蕭條破舊的小院落,三五間小土坯房,比自家才蓋起的磚瓦房那是差了一大截,李氏不自覺拿自家與之對比一番,心裡暗暗得意著,一抬頭,便見老道趔趄了幾大步,才是穩住身子,絮絮叨叨地往前去了,口裡不迭說著那婆子有眼無珠。
李氏見他如此狼狽,撲哧一笑,忙加快了步子,趕上那老道,出聲問道:「方纔那老嬸子氣勢好大,咋就給道長攆出來了?」
那老道步子一頓,轉身一看,是個中年婦人,他一聽李氏這話,料想她方才定是撞了個正著,便是一吹鬍須,沒好氣道:「你問我咋的攆出來?你不是在後頭瞧見了嗎?」
李氏見他凶橫,立時不高興了,嗤的一聲,撇著嘴兒嘲弄起來了,「道長莫不是見那家生娃兒,顛顛兒跑去討喜錢兒被生生攆出來了吧。」
老道面上一黑,咧她一眼,哼道:「婦道人家,懂個屁?」他索性也不走了,站在路旁就地絮叨起來了,「貧道今日路過此處,忽聞一陣啼哭聲,原是那戶人家今日產女,老道掐手那麼一算,那女娃兒的八字可了不得!是個稀罕的好命格,旺父又旺兄,這可不是喜事?老道這才前去討些喜錢兒,沒成想那婆子好生歪理!」
他說的頭頭是道,李氏越聽越是入神,待他話畢,心裡隱隱便是閃過些想頭。
她上前兩步,湊去老道身側,一抬下巴,神神叨叨地問:「當真?那女娃兒真有這好命?」
老道聽聞這質疑便是不高興起來了,咂著嘴搖頭道:「你們這些個婦道人家啊!!貧道遊歷這些年,能掐會算,幾時看走眼過?哼,你不信,五年內便瞧著這家人如何富貴起來罷!」
李氏聞言,想起方才在那戶人家門縫裡瞄見的情境,那人家可說是窮的叮噹作響,她暗暗一尋思,越發心動起來了,她沒心思理會老道,一轉身,便是牽著牛犢折返回去。
走了一陣子,便停在了那土坯院子門前。
站在門前,她清了清嗓子,連連換了數個表情,最後,掛上了一個慈眉善目的笑容,抬起手,叩了三下門。
不一會兒,院子裡響起一個沖天的大嗓門:「外頭誰來啦?」
李氏聽出是那老婆子,忙應道:「她嬸子喲,是我,趙家村兒紅梅給嬸子道喜來嘍。」
不一時,門開了個小縫,露出婆子一張狐疑的臉,「紅梅?不曉得!」她掃量了李氏一眼,正要關門,李氏忙不迭趁她關門前擠進去半個身子,呵呵笑道:「聽說姨家今日添丁,這便來瞧瞧……」她乾笑了一下,略去了下頭那番話。
婆子哪裡聽不出,這年頭,窮人家中添丁,鄰里鄰村也不見得沒人來打聽著買兒買女,只今天也算是夠麻利,她這老四孫女才是呱呱落地,人便緊著上門來了。
她盯著李氏上下看了看,瞥見她身後的小牛犢,眼睛亮了那麼一下,語氣也是熱絡了些,「喲,買牛來著?」
李氏一怔,笑了一下,「可不,老張頭家買了牛犢,剛經了嬸子家院門口,就聽著嬸子屋裡娃娃鬧的歡。」
婆子聞言,笑容更深了些,她一抬下巴,試探地問:「小嫂子要買男娃兒?」
李氏早知她屋裡那嬰孩是女娃兒,見這婆子話裡話外有了賣孫女的心思,心中暗喜,忙搖了搖頭,惋惜地說道:「今個是來打問女娃兒來的,嬸子家要是男娃兒,這買賣便成不了啦。」
婆子面上登時堆起了笑,「小嫂子來的巧,老身屋裡可不就是個白胖女娃兒!」想起什麼,她聲音壓低了些,「只有一樣小嫂子怕還不知,我這孫兒,經高人相過,是個旺父旺夫旺兄弟的好八字,老身且捨不得哩。」
李氏一聽這話,登時明白了七八分,她伸出手指比劃了一個數,「我今個誠心買,老嬸子便也誠心賣,莫說那些個神神叨叨的。就這數,老嬸子嫌少,我可另尋人家去了,我村兒西頭有戶人家月底產子,不定兩貫也是樂意賣的。」
婆子見李氏根本不買賬,臉色便沉了下來,嘴一努,哼哼道:「兩貫?小嫂子莫說笑了罷,你去打聽打聽,眼下各村裡,哪還有這價?」
轉而,她想起屋裡境況,今日沒抱上孫子,她本便是生了賣孫女的心思,這下,好容易來個買主,聽了她這話,說不好便要告辭離去了,暗自懊悔了一下,不等面沉的李氏開口,她又道:「十月懷胎不易啊,今個起老身還要伺候娃兒她娘月子,小嫂子便不能再抬個價兒?」
李氏聳了聳肩,「嬸子也知道,眼下這行情不就是一二兩銀錢兒嘛?一個女娃子,還當成個寶吶?難不成還管我要三兩?」
婆子見李氏面上和氣,實是個難纏的主兒,生怕她氣惱離去了,又是生怕與她再多掰扯,沒的兩貫變成了一貫半,乾脆定下心思來了,「女娃兒比不得男娃兒,老身也不與你磨叨,咋樣也少不得兩貫,小嫂子今個不拿出兩貫,這便走吧!」
李氏見這婆子實是個心急要賣孩子的,心頭暗喜,面上卻是慎重地思量起來,過了片刻,才不情不願地說道:「娃兒抱來我瞧瞧,要是難養活,我便不要了呢!」
婆子見終於說通,趕忙應聲,小跑著進了裡屋。
兒媳婦王氏剛哺了娃兒正睡下,她躡手躡腳地抱起了孫女便是悄悄出了門。
李氏等在外間,她料想著這婆子便是再凶悍,賣孫女這事兒總該與兒子媳婦商量則個吧,沒成想,寒暄三五句話的功夫,婆子便是抱著孩子匆匆迎了出來。
襁褓中,奶娃兒睡的正甜,李氏伸手抱來,一看之下,立時便是歡喜了起來,當下,她連滿月也是等不得,只一心想著今兒便將娃娃抱回去。
兩人各有心思,這會兒誰也不願再客套,乾乾脆脆便是將這買賣做成了。
李氏抱著孩子牽著牛,一路喜氣洋洋地回了屋。
一進屋,她便是扯開嗓子叫道:「娃兒他爹!娃兒他爹!」
趙啟財聞聲,從菜園子裡緩緩走出,見李氏一手牽著牛犢,另一手還抱著個娃娃,便是愣怔起來了。
李氏氣惱地跺著腳,「快去栓牛呀!」
趙啟財這才反應來,慌忙接過牛繩往棚子裡去。
李氏一笑,立即抬腳進了門,穿過堂屋便是一陣風似的進了裡間,趙啟財栓好牛,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立在門柱旁,盯著她手裡的孩子,訥訥道:「這娃兒是?」
李氏眼皮也不抬,「花兩貫錢兒買來的,這娃兒高人給看過,旺夫又旺兄,你便看著罷,五年之內,屋裡便要翻身了。」
趙啟財眉頭稍稍皺了皺,「翻身?」他原地思量一陣,方才轉過彎來了,婆娘這是要養活這娃娃啊!兩貫錢兒!?那便是二兩銀,他拚死拚活一整年,也不見得賺來二兩銀哩!
他馬上歎氣道:「屋裡不是已經有了三丫頭和四丫頭了嗎?」
他剛說到這,李氏便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贊同,哪怕丈夫是小心翼翼的,她心頭仍是生出了一股子火氣,馬上高聲叫起來了,「我花你的錢兒了嗎!花你的錢兒了嗎!由得你在這數落??啊,你個沒本事的,要不是靠著我娘家,眼下幾個娃兒喝風把屁去!就今兒,要不是我嘴皮子利索,你當那兩貫錢兒真能買來一個娃兒?」
她每叫上一句,趙啟財身子便是後退幾許,最後,趙啟財轉身退了出去,李氏聲音才低了下去,忿忿地嘟囔了一句,「六貫錢兒!一頭牛犢一個旺父的娃兒,老天真是瞎了眼,咋就便宜你這麼個又木又沒本事的!」
趙啟財在外間聽見了,心頭倒有些舒坦了,原是買牛犢剩下的錢兒啊。
(本文銀錢兌換為:十兩白銀兌換一兩黃金。一貫錢兌換一兩銀。一千文串成一串叫做一貫,另:一串、一吊,都是同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