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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月歿雲闔 文 / 燼之翼

    夜涼如水,凝月空圓,風過,心冷。

    白衣輕揚,孤然獨駐於幻天院內。長髮翻飛,因何緒亂?

    雲訣靜靜仰首望著天上隱現閃爍的一枚星子,心頭是滯,無由憂恍。

    仙界,眾生,只因為承諾還是與生俱來的責任?

    分明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只是一守那麼多年後,早已成了習慣,若有朝一日真要看著它覆滅在自己手裡……

    他又如何能承受?

    雲訣眸中靜靜散開一抹悲憫。

    這麼多年,頭一次感覺到,天下蒼生,是這樣負重的一個詞。

    「師父?」

    雲訣不由一震,白衣微瑟,月下清輝淡染,在他不帶半點塵埃的白袍上暈開,恍然間莫如清蓮出水,聖潔難近。

    益鈴站在房門前呆呆地抬頭來看他,有一瞬間,身上莫名一冷,竟覺得心上湧出大堆的負罪慚心,彷彿是自己有心設計,才玷污了這世上最不染俗塵的一朵清蓮。

    「鈴兒。」雲訣見她面色微白,心便一滯,不覺間一歎,緩步走過去,輕輕撫了撫她的頭。「可是冷了?」

    益鈴睜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木訥地點點頭後又馬上搖了頭,感覺著他放在自己頭頂的手,有一瞬間竟覺得心頭無由地荒涼。

    師父,即便心裡有鈴兒,在你眼中鈴兒始終也只一個孩子,是不是?

    雲訣看著她,目光不似以往那般純淨如水,清淡無塵。

    夾雜著那一點隱滅不了的覆亂,掙扎,歎息,無力。

    彷彿透過她,在看一樣始料不及的錯節,又像在看關係仙界甚至整個天下的不定變數,又彷彿在承忍了太多悲涼驚措之後,幡然醒悟,卻又只能無力地默念自己的罪孽。

    一聲長歎化於風中,驀然空冷。

    人之所以痛苦,在於應該放下之時放不下,應該捨棄之時捨不得……

    益鈴從未見過他如此複雜的眼神,心裡沒來由地湧出一陣恐慌,不由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師父……」

    雲訣目容秋霜,淡冷而又不覺間縈滿了憐愛,闔目一歎,如風雪冰凝:「不要怕……」

    其實早就該知道的……

    他靜靜看她,目光如水,卻又無盡蒼涼:「……相信師父。」

    益鈴全身一震,心上莫名一疼。看著他,恍然間生出這樣一種錯覺,彷彿自己這一世,竟沒有一刻,真正陪在了他的身旁……

    風揚起雲訣清膩墨亂的長髮,從她臉上輕輕掃過,雪一樣純淨的白衣,映著身後高懸的圓月,恍然間竟是那樣說不出的涼薄,孤冷。

    「師父……」益鈴心上疼開,怔怔地握住他一縷長髮,眸映清輝,直望進他眼底:「……鈴兒……愛你。」

    月光輕嬈。

    白衣一顫,怔然一震,他低下頭來看著她執深不雋,半點無掩的一雙清冽大眼,心頭一時極靜。

    瀲灩成漪、柔如月華,卻又不知該不該,動容。

    她的眼神如此靜執無求、純如星子,看得雲訣心上一疼,千聲歎盡,空自凌亂。

    我的絕,終究還是敗給了你的執。

    他望她,聲如自語:「為師原只道……世間一切皆為虛幻,心不動,人不妄動。我此生自負一身修為問鼎六界,造化無極,可卻始終難以叫你斷念,苦了你一世,卻終沒能讓你認輸……」

    仰天輕歎,幾許自嘲幾許悲涼,又幾許覆亂幾許空惘,終也掩不盡縈繞心頭的那一夕深責沉負:「鈴兒……師父曾信正,曾信邪,曾信道。曾信萬法、蒼生,輪迴、執障,曾信大愛、斷情,仙心、無心……到頭來竟只發現,我最想信最願信的,卻還是你。」

    益鈴懵然呆住,仰面看他,不覺間心悸惶然。

    雲訣看她一眼複雜地輕摟她入懷,歎一聲,月華輕散間迷醉似疼。

    益鈴半是迷茫地窩在他懷中,半晌,終只咧開嘴單純無念地笑了開來。

    師父,如果有一天鈴兒不小心讓你痛了,傷了。你要相信,鈴兒只會比你痛一百倍,傷得重一百倍。

    益鈴瞇眼兒笑,拉了他的手覆到自己鼓鼓的肚皮上,小臉上一派毫不掩飾的喜氣飛揚,滿心憐子愛甚。

    「師父,它們這麼調皮,肯定不像你。」

    心念空執,不知天道之異,悲隱劫生。

    仙林寂,神鳥急,鳴聲切切。

    雲訣心柔,滿面溫潤。只輕輕擁她在懷中,感受著手心之下的微動,一寒一亂後,又如何能不憐?能不動容?

    許久,他靜靜出聲道:「待得它們出生,不論男女,長者名『翼』,幼都名『翎』,可好?」

    益鈴一怔:「雲翼?雲翎?」抬頭來見得雲訣目中溫然,似凝笑於眼,散不開如水月華,心便恍然癡了。

    翼……翎……

    臉上一點點凝滿笑,凝滿喜,凝滿感動,益鈴一笑,淚終是不受控制地先滑了下來,她咬唇忍住,只抬頭來看他一眼,又低頭來癡癡的望著自己的小腹。

    它們,是翼翎……

    風起,月光輕舞。

    這一生兩世的執念,在它們身上,終是尋到了結果。

    她緊緊抓住他置於自己腹上的手,怎生都不想放開,終,還是無聲哽咽了。

    因為幸福,因為動容,還是因為得到太多必然湧現的惶恐驚亂,她已分不清。

    ……

    玄火君歎了一聲,掩門退回了房內,沒有看見不遠處,幽林寂寂,有一人同歎一聲,眨眼間出手定住了雙鳥。

    他見雲訣眸中微光一斂,便知他已知了,身一閃,馳遠了些。

    雲訣心頭是憂,競亂紛起,輕輕擦去益鈴鬢邊淚水,自將她送回了房內。

    「師父?」益鈴莫名不安,驀地伸手抓住了他的長袖。

    雲訣輕扶她上榻,蓋上被子掖了被角,對上她惶切的大眼,滯一瞬,溫然點頭,目中是滿滿的憐愛。

    鈴兒……

    益鈴眼見他轉身而去,眼中分明是亂,亂過之後卻又極靜。

    闔上門扉的剎那,心弦倏緊,一下子堆滿了莫名的惶恐。白衣一離間,心窒如絕斷。

    師父……

    你不會再叫鈴兒疼,鈴兒痛了,是不是?

    月光歿,輕雲闔卻涼如淚。

    ……

    神鳥之息瞬斂,斷如消。

    天雲忽暗,靜聚成烏雲點點,似有凝重。

    白衣曳地輕響,緩緩滑過滿地仙雲,靜靜步來,於林前驀然止下。

    雲訣靜一刻,頓了頓,道:「先生為何而來?」

    清秀少年於迷情林中走出,聲音悠然:「你怎的不問我,為何能進你蓬萊結界?」

    雲訣凝聲未語,目中清絕無塵,半晌,只道:「先生本是散仙,除妖魔的結界又如何能擋。」

    千白不覺一笑:「倒也在理。」

    許久靜默之後,又道:「……那兩隻神鳥似乎有話要對你說,不巧被我聽了幾句,見它倆為難的很,便一同轉告了你吧。」

    雲訣看著他,目中的淡然起了漣漪。

    「天道在變,魔星已現,在你看來,這魔星所諭,會是誰?」

    「……先生想說是誰。」

    千白無奈一笑:「雲訣,你心下明明清楚,只是不肯相信罷了。」

    「我已信了她,自是不會再信其它。」

    「你當真信她麼?」

    雲訣抬頭來看了他一眼,一意聲凝:「是。」

    「可是她會相信你麼。」千白歎了一聲,兩指靜靜於身後點開了玉鐲。「雲訣,你終還是要再傷她一次。」

    「她注定是魔界之主,墨魔星之繼者,若再成魔,饒是她心志再堅,也定回贖不了。」

    「她不會再成魔。」

    「是啊,她是你的弟子,你自然不會再容得她錯過一次,再錯一次。」

    雲訣抬眸。

    「可是若這一次,她寧可成魔呢?」

    雲訣一震,眸中忽冷:「鈴兒不會想成魔。」

    「為了你,她可以成第一次,就可以成第二次。」而這一次,是你逼她的。

    「六界,蒼生,鈴兒念及,不會容得自己塗炭生靈。」

    「可是她到底,不如你心狠。」千白望他,凝聲幽然:「因為她捨不了,她腹中的孩子。」

    雲訣一震。

    「據我所知,你所修玄清之力,此時此刻,全在她腹中的兩個孩子身上。如此你覺得,以她凡人之身,能安然無誤地生下它們嗎?」

    「除了你,沒有人將絕欲仙訣玄清之術修至過頂層。因而也沒有人知道,你若破真身所失之力會去哪裡。」千白歎,目中涼:「雪鳳墨凰察覺之時,那力原要衝破她丹田封印進入她的體內,此一來,她必再成天魔。」

    雲訣震然,面上如罩寒霜般叫人難以看清。

    「可現下,你六層的功力被兩隻神鳥引渡在兩個嬰兒體內。玄清之力,冰魂凍魄,出生之際便是它醒來之時,她若只是凡人,必不能承受,魂飛魄散不在話下;若一時解開她的封印,她必成魔,嬰兒可安,可她再回不了頭。」

    「雲訣,你仙門勢大已久,但六界相衡才是天律,若要留這兩個孩子,她不死,便注定要再成魔界之尊。可你身為仙界之守,當如何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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