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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鳳鳴(二) 文 / 顏新

    這是在五年之後,她的兩個孩子躺在自己的身邊,孩子們早睡,已經睡熟了。

    宋珩卻是半點的睡意也沒有,她側著身靠在床頭,看著那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兩個孩子,他們彼此是最親近的,同時在她的腹中呆了那麼長的時間。

    勞累了一天的她原本應該是最疲憊最適宜入睡的時候,但是她睡不著,半絲睡意也無。

    不僅僅是因為鳳血歌同鳳鳴出現的緣故,更多的還是已經五年了,沈從墨還沒有醒來。

    宋珩最終還是睡不著,她起了身,披上了外衣,穿過那重重的蜿蜒的走廊,到了一間房門口。

    她推開了那一扇虛掩著的木門,房內香爐裡頭冉冉地冒著安神的香,整個房間之中一片安靜。

    宋珩進了內室,在那床鋪上睡著一個人,他是真的睡著了的,這五年來他一直都這樣沉睡著,沒有醒來也不曾有半點的言語。

    沈從墨躺在床上,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也就是活著而已了。

    宋珩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她看著那一臉平靜的沈從墨許久都說不出來話。

    都已經五年了,她說的話也已經不少了,也曾經帶著不少的希望在的,但是這五年來,不管帶著怎麼樣的希望,五年來,近兩千個日子,再怎麼樣的希望也已經被現實磨礪得絕望了。

    宋珩甚至是在想著,或許沈從墨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你這樣睡著,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再醒來了?」宋珩低低地問著,「已經五年了,前兩年的時候,我還時常想著你會在什麼時候醒來,但是現在,這種念頭我是想都不敢想了,想了就是一種失望。」

    房間裡頭靜悄悄的,除了宋珩的說話聲,她的呼吸聲,還有沈從墨的呼吸聲,近乎是沒有半點的聲音。

    「我原本以為五年的時間足夠了,但是現在看來,其實才是遠遠不夠的。」宋珩悠悠地探了一口氣,「沈從墨,你還要再睡幾年呢?你最好的年華,就這樣默默地散去了。」

    宋珩看到那靜默不語的沈從墨,他的模樣還是一如多年來的樣子,溫潤得很,就像是一塊在手中握得久了的古玉一般,入手的微涼很快沾染上了人體的溫度,有溫度,但是卻不會過於炙熱,雖然不是很起眼,相處久了之後反倒是有著一股子叫人難以忘懷的感覺。會對人很好,那是一種無止盡的好,也就是因為這種好,宋珩這才覺得自己不能夠撒手離去,放著沈家這一大家子於不顧,但是這樣的日子,她還能夠堅持多久?她到底不是聖人,不可能永遠都是這樣下去的。

    她想放手,卻又不能放手。現在的明惠帝也不是五年前那一個年幼的孩子了,甚至已經開始在提防著他們了,功高震主是每一個帝王最害怕的事情,這五年來她早就已經將手上的那些個權利放手了,但是百里流觴的威名依舊在,自然地,那少年皇帝也是心中有些不安的,而且那人還是他的皇兄,而百里紹宇似乎並沒有想要將手上的權利放手的念頭所在。這兩方坐大,自然地也就會成為皇帝的隱患所在,除非百里明玥甘願做一個傀儡的皇帝,否則這早晚,他都會將這些個皇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這五年來,她一直覺得很累,回想起來,她都覺得自己怎麼是能夠堅持得了那麼久,在這個爾虞我詐的朝堂之上。

    宋珩最後只是默默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沈從墨,最後她伏趴在床頭,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卻是不見沈從墨的手指微微動了一動,那手指微微一動,然後又停止了,彷彿他就沒有動過一樣。

    宋珩一早是被水碧叫醒的,從昏沉之中醒來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有些睏倦。

    「小姐,你怎麼睡在這邊?」水碧看著宋珩,「小姐你這麼在這兒,怎麼也不多穿一些,這樣很容易著涼的,姑爺要是看到你這樣,必定又是要心疼的了。」

    宋珩不置可否,她只是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她這樣又如何,沈從墨還不是照樣沒有醒過來,那麼她怎麼做他都是看不到的。

    水碧這幾年越發的喜歡叨念了,宋珩其實是從心底之中就感激著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的水碧,這些年也一直都是水碧在支撐著自己,沈恪也可以說是水碧照看長大的。宋珩也曾經想過給水碧許一個好人家,但是水碧卻是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她的身邊。宋珩無法,拗不過水碧那般堅定,只好由著她了。

    「什麼時辰了?」宋珩看了一眼水碧,低聲問道。

    「快到辰時了,小姐可是要更衣上早朝?」水碧道,她原本是打算來看過沈姑爺之後再去叫小姐,卻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宋珩。

    「不了,這幾日我都不用去早朝。」宋珩自覺已經很久沒有陪著沈恪了,她這個當母親的,多半是有些不大出稱職的,

    她原本是打算藉著春宴這個時候,得了幾日的空閒,多陪陪沈恪的,剛好如今鳳鳴也在,她的確是應該好好地陪著自己這兩個孩子了。

    時辰尚早,宋珩回到房中的時候,鳳鳴同沈恪還在睡著,兩張小臉湊在一起,貼得近近的,就像是兩個天使一般。

    宋珩微笑地坐在床畔,看著自己的這兩個孩子,孩子睡得熟,又估摸著過了約半個時辰之後,沈恪方才醒來,他這一醒連帶著鳳鳴也一併醒來了,一個一個揉著還沒有清醒的眼睛,軟糯的聲音甜甜地喚著她娘親,那姿態可人的讓宋珩只覺得自己的心坎也一併柔軟了下來。

    兩個孩子悠悠然地醒來,等到清醒之後又是一邊一個膩著宋珩不放,穿著中衣就在床上鬧騰了起來,半點也沒有想要穿衣洗簌的意思。

    「好了,娘親原本是想今日天氣不錯,便是陪著你們兩個一同出門玩玩,但是現在看來,鳳鳴,恪兒你們兩個根本是想在家裡玩鬧的,那就算了吧。」

    宋珩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神情極其的認真,半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模樣,沈恪一貫乖巧,聽到宋珩說出這樣的話來,眼神之中有著遺憾的色澤,又是乖乖垂了眼,偷偷打量著自己的娘親,沈恪那模樣生得極好,又是做出這種神情來,那委屈又不敢說的模樣幾乎是叫宋珩看得想上前將這個孩子抱在懷中親上一口。

    鳳鳴就完全不像沈恪那麼的乖巧,他聽到這麼一句話,已經雙眼瞇起,整個人像是一個樹袋熊一樣從身後攬住了宋珩的脖頸,「娘親娘親,你就這麼忍心不成?」

    那聲調嬌嬌的,就像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會有的模樣,那一股子的熱乎勁,肥肥的小胖手勾著不放,更是湊在宋珩的耳邊一聲一聲地叫著「娘親」。

    「娘親娘親,我和弟弟都是想去的。」鳳鳴賴在宋珩的身上,撒嬌地道,「娘親你若是不帶我和弟弟去,那我就同弟弟離家出走,對,離家出走!」

    這樣半撒嬌半威脅的模樣,鳳鳴是不敢在自己的父皇身上使出來的,平日裡頭也就只敢同蘇閔蘇丞相這樣鬧騰著。

    宋珩露出淺笑來,自己這輩子被威脅的事情的確是不少,還是頭一次被自己的兒子給威脅的,而且這威脅的方式居然還是要離家出走,「這是你父皇教你的?」

    宋珩是不相信這樣的手段會是鳳血歌教導出來的,在她這麼問的時候,鳳鳴露出了笑來:「娘親,娘親……」

    宋珩無奈,「既然要去,那就趕緊穿衣洗漱吧。」

    兩個孩子歡笑一聲,從一旁伺候著的水碧手上拿了衣衫自己乖乖穿了起來,宋珩給鳳鳴換上的是沈恪平日裡頭穿的衣物,兩個孩子身形差不離多少,等到鳳鳴換上了衣服之後,兩個孩子站在一起,那兩張相似的臉龐站在外人面前只怕都認不出誰是誰來了。

    水碧也恍然,兩個小少爺是那樣的相似,雖說這個世界上的確會有人會想像,但是像到這難以分辨的模樣,那除了孿生兄弟之外,基本上是沒有這樣的了。

    所以,昨日來的那個鳳鳴太子難道也是小姐的孩子?但是鳳鳴太子的話,那不是南嘉的太子麼,怎會……

    水碧被自己的想法給意外到了,她原本以為小姐的孩子應該是姑爺的,如果不是姑爺的孩子,那沈家少爺又怎麼可能會是對小姐這麼好?!

    水碧的觀念之中還是很傳統的根深蒂固的那種想法,在她看來,一個男人不可能能夠忍受這樣的事情的,除非,就是深愛了。

    水碧看著那像是粉糰子似的兄弟兩個,眼眶之中微微有些溫潤,一來是感慨沈從墨對于小姐果真是癡心不改,再來想到了五年以來,這另外一個小少爺一直都不在,小姐心中想來也是不好受的。

    用了早膳之後,宋珩喚了應龍進門來先將鳳鳴帶了出去,現在不比昨晚,府上的傭人都各司其職,如果讓人看到她帶兩兄弟一同出門到底是不好的,鬧出那些個閒言碎語,對孩子到底不好。

    「娘親,哥哥會走嗎?」沈恪牽著宋珩的手,他仰著腦袋問著宋珩。

    「會的。」宋珩不說謊騙沈恪,鳳鳴的確會走,她不騙他是因為鳳鳴真的會走,等到走的時候再同他說出這話,倒不如現在先同他說了,也好讓沈恪早早地做了心理準備。

    沈恪神色淡淡的,談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宋珩也猜測不出自己這個孩子在想些什麼,良久之後沈恪卻是問出了一句讓宋珩也覺得意外的話來。

    「娘親,你也會走嗎?」

    沈恪歪著頭看著宋珩,秀致的小臉沒有任何的神情,彷彿不過就是一件平常的事情而已,那黑黝黝的眼眸就像是一潭古泉,沒有半點的歡喜也沒有半點的擔憂,一點也不擔憂自己會被拋下一般。

    宋珩蹲下了身子,她看著這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比起古靈精怪的鳳鳴,其實宋珩最關注的還是這個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兒子,有時候,宋珩也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對這個孩子瞭解的還不多,還是因為現在的孩子太過早熟了一些,應該是愛玩愛鬧的時候,又怎麼可能會這樣的安靜,甚至是這樣平靜地問出這種話來?!

    「恪兒……」宋珩伸手拂過沈恪被風吹的略微有些凌亂的頭髮,宋珩漾出了一個笑來,「娘親會和恪兒在一起的。」

    沈恪看著宋珩,眨巴著那一雙大眼睛看了宋珩一會,方才點了點頭。

    宋珩帶著鳳鳴和沈恪去了藏劍山莊的別院,藏劍山莊在沈從墨陷入昏迷開始,已經不做鑄劍的營生了。沈家在金陵城之中也是有著不少的店舖,在之前沈從墨經營得還算是不錯,府上多半的營生也是靠著這些個店舖。宋珩猜想,其實沈從墨未必是沒有想過脫離了朝廷的,朝廷的錢不一定好賺而且也並不是賺的那麼的安全,沈家一直以來和朝廷有著最微妙的關係,但是這並不代表著沈家是一直有著這樣無上的榮光的,同樣的也可能會因為這樣而被朝廷所忌諱。

    所以在看到沈從墨這些年經營的那些店舖和成效來看,宋珩不難發現沈從墨在這些之中投注了不少的心力,所以在這幾年,宋珩將沈從墨想要做的那些事情做了,將藏劍山莊全部從朝廷之中脫離開來,現在的藏劍山莊之中再也沒有鑄劍,有的只是平平常常的生意場上的營生。

    沈家在一個山谷之中有一處避暑的宅子,這是宋珩接手了之後才發現的,每年夏日最炎熱或者是心情不是很好的時候,她都會去住上幾日,谷中冬暖夏涼風景明媚倒是一處極其好的去處。

    宋珩這一次去,身邊是半個僕人不帶的,之餘駕車的應龍一直在身邊候著,宅子雖是一直沒有人住,但是到底還有兩個灑掃的奴僕常年在那裡,宋珩一早讓人通知了,讓灑掃的奴僕備上了食物之後就離開了。

    眼下是春日,谷中繁花盛開,一派春日盎然的景色,鳳鳴同沈恪兩個人一向沒有這麼多在外晃蕩的時間,又有了個伴兒,從下了馬車開始,兩個人就像脫韁了的野馬一樣,谷中有川流而過的小溪,溪水裡頭有不少的小魚小蝦,兩個人脫了鞋襪,一起下了溪水捕魚。

    宋珩坐在河邊草坪上,春日裡頭的草坪溫潤,新出的嫩草也不扎人,風和日麗很適合出門踏青。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清閒過了。宋珩大約也是要忘記了自己之前這樣清閒是在什麼時候了。

    朝堂上的那些人以為她一直霸著權利不放,其實她現在除了一個空有攝政王的名頭,而就是因為有這個名頭在,她現在根本還不能脫離北雍。

    **帝昨晚所說的那些話也證明了這一點,他要她記得自己是北雍人,生而忠於北雍。

    宋珩看著眼前這明媚如畫一般的景致,她看著那挽著小褲腿手上拿了一根小木棍想叉到一條魚的鳳鳴和沈恪一眼,嘴角卻是溢出了一抹淡然的笑來。

    殘陽如血,山谷之中炊煙裊裊,宋珩親自下了廚,這幾年也陸續地學了一些菜色,不然的話這麼多日子以來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過的。

    菜色頗為清淡,鳳鳴同沈恪倒也不會挑食,這飯才將將第吃了一半,卻是有一小騎護衛到了這外頭,這帶頭的是守護皇城的禁衛軍首領常印。

    「攝政王殿下,陛下有旨,宣攝政王殿下即可進宮議事。」常印在門外高聲叫道。

    宋珩在屋內聽得仔細,她的神色半點也沒有改變,就像是早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似的,她看著兩個睜大了眼睛望著她的孩子。

    「莫怕,」宋珩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腦袋,像是告訴他們這不過就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而已,宋珩放下了自己手上的筷子,轉身看著站在身後的應龍,「應龍,沈恪就交託給你了。」

    宋珩只說沈恪的事情,應龍眉眼之中微微有些意外,但是自打鳳血歌將自己安排在宋珩的身邊的時候,他的主子也就只有宋珩一人而已。

    「娘親,你都不關係我的嗎?」鳳鳴雙手捧臉,眨巴著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宋珩。

    宋珩微微露出了一笑,她看向鳳鳴,那笑容之中有著一種別有深意的味道像是在掂量著什麼似的,「你還需要為娘的來擔憂的嗎?」

    宋珩那一句反問像是看穿了鳳鳴一般,鳳鳴那委屈的神色是再也裝扮不下去,只好是低下了頭,再也不敢說些什麼了。

    宋珩整了整衣衫,方才施施然地踏出了屋,來到屋前看著那一眾騎著馬而來的人,那姿態並沒有半點的驚慌,在常印的身邊,有著一匹白馬,顯然是為宋珩準備的。

    宋珩也不多說,翻身而上之後調轉了馬頭就朝著金陵城方向而去。

    養心殿之中燈火通明,**帝坐在金座上,明亮的燭火應在他的面上卻有一種陰霾之色,他的手微微攥緊,像是在克制著什麼,直到外頭候著的太監一聲高唱「攝政王到」。

    **帝抬起了眼眸看向宮門口,那眸色裡頭一片不敢置信,彷彿自己是被背叛了似的。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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