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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十三章 離塵塢 文 / 秋風竹

    這是一個無序而混亂的夢境。睡夢中,不斷有追殺、打鬥,以及在馬匹上顛簸奔逃的場景,蓮若心生恐懼,卻難以從夢魘中掙脫。

    「蓮若,醒醒!」一隻微涼的手撫上了蓮若滿是細汗的額頭。

    蓮若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墨硯關切的眼神。她像是遇見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墨硯的手:「見墨,我做了一個好恐怖的夢……」

    墨硯微微怔住,難道她在睡夢中,對虛月谷發生的事情有所知覺?不會的,迷香散的藥效是非常可靠的。略略鎮定心神,墨硯出言安慰她道:「沒事,這一路你可能是太累了。」

    「這一路?」蓮若轉頭打量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而狹小的房間裡,身上蓋著青灰色的棉被。線條簡單的桌椅,色彩單一的裝飾,告訴她這裡不是在虛月谷。

    「我帶你來了碧落宮。」

    蓮若有些疑惑:「碧落宮?」

    墨硯點頭,臉色有些沉鬱:「谷裡發生了很多事情,你爹娘讓我帶你來這裡。」

    「谷中發生了什麼事?」蓮若心下驚懼,心跳也驟然加快。

    「月傾天帶領那幫邪門歪道,在我們新婚之夜闖進了谷中。」墨硯雖慚愧內疚,卻也只能把谷裡發生的悲劇,全部推到至今未找到行蹤的月傾天身上。好在蓮若之前知道月傾天和那幫道士的意圖,這個謊言編起來也順理成章。

    事到如今,墨硯只剩一個選擇:那就是繼續騙她,騙她一輩子。

    聽完墨硯幾日來攪盡腦汁精心編織的謊言,蓮若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我一定會搜遍八荒,找出月傾天,蘀你父母和谷中村人報仇!」墨硯言辭堅定。這一句話,卻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如果不是那日他讓青舒放過月傾天,那些無辜的村民就不會……

    蓮若撲進墨硯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墨硯征住,好半晌才抬起手臂輕輕摟住她。

    「我爹娘走的時候,是怎樣的情形?」蓮若哽咽問道。

    墨硯便按早先想好的話,把月清霜和虛天昊死前的場景講述了一番:「你娘為救你爹,被月傾天的長劍襲中胸口。她走得很平靜,她說自己被冰魄珠的寒痛折磨了二十多年,如今終於可以解脫……而你爹爹,因捨不得你娘,囑托我照顧你後,便刎劍追隨你娘而去……」

    聽了墨硯的講述,蓮若悲痛難抑,哭昏死了過去。

    墨硯俯身將蓮若輕輕放回床上,不覺眉頭深瑣,薄唇緊抿。

    青耀提了食盒進來,見此情形,出聲問道:「你都對她說了?」

    墨硯點頭:「能說的,都說了。」

    看著床榻上眼睛紅腫的蓮若,青耀心有不忍:「師哥,這對她來說,是不是太……」

    「我知道。若要她活下去,必須得過這一關。」

    「師父那邊,你是怎麼稟報的?你老這麼守著她,也不是辦法……」青耀把食盒遞給墨硯,擔憂道。

    「我說封印才解,體內靈力循環還有些不暢,需要閉關修煉半月。」

    「那半月之後呢?」

    「一步步再做打算。」墨硯如今既要欺騙蓮若,也要欺瞞師父,他也不確定自己究竟能撐到何時。

    青耀離開後不久,蓮若便醒轉過來。

    墨硯扶她坐起,打開食盒,端出尚帶幾絲熱氣的稀粥餵給她:「來,吃些東西,你才會有力氣……」

    「見墨,我為何會昏睡這麼久?」蓮若突然問道。

    墨硯一怔,手中的勺子差點落回碗中。

    「從虛月谷到碧落宮,輾轉萬餘裡路,我這一路竟然都沒醒來?」蓮若心存疑惑。

    「白朮從長河鎮買回谷來的喜酒中,早被月傾天下了迷藥。我們洞房那夜喝下的合衾酒,便有迷藥。我因之前解除了封引,能加速毒藥代謝,很快便醒轉過來。而你本就心脈受損,身體初癒,昏睡的時間就比一般人更長……」

    「難怪我竟一點知覺也沒有。」蓮若撫額,若有所思。

    墨硯將勺子遞至蓮若唇邊,蓮若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臉焦慮道:「你是碧落宮重罰的弟子,如今我們避難回來,他們會怎樣對你?」

    墨硯早已想好這個問題的答案,此刻並無慌亂:「我已主動向師父認錯了,師父罰我先在這離塵塢避門思過,日後以捉舀月傾天一事將功抵過……」

    「可是我住進來,你師父他會不會……」

    「你放心,碧落宮本有雙修傳統,何況你我早已結為夫妻,師父他不會計較的。」墨硯那日看到洞房內的場景,誤以為蓮若已被風惜君奪去清白,怕她知道後難以接受,便有心哄她兩人已經同房。

    蓮若放下心來,張口嚥下了墨硯喂來的米粥。縱然心中萬般悲痛,此時也必須咬牙堅持下去,否則如何尋找月傾天蘀父母和谷中諸人報仇?心下一想起白朮、合歡、木香他們,蓮若的眼角便又滾下一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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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塵塢,位於碧落宮後山的青竹峰絕壁之上。

    青竹峰是距碧落宮主殿玄天殿所在的紫雲峰最遠的一處山峰,距宮中弟子居住的落霞峰也隔了數山之遙。青竹峰的萬丈絕壁之下,便是上古遺跡——清淵。

    修建離塵塢最初的目的,是為方便歷代護法職守清淵。六代護法清元離世之後,新任的護法覺得此處房舍太過簡陋,起居不便,不願意搬來居住。加之千年來清淵一如過往,寂靜無事,只要定時有弟子巡查匯報,掌門也不再強求護法一定要住在離塵塢了。

    出於對青冥的偏愛,紫霄在宮裡一次等階比試後,將這處幾近荒廢的宅院指給了比試獲勝的青冥,讓他在此處靜心修煉。這看似毫不起眼的宅院,也正是青玄嫉恨青冥的根源之一。

    自虛天昊將自己的內丹強贈給墨硯以來,雖他的身體容納下了兩顆內丹和兩套不同的靈力循環,但畢竟修為有限,對靈力的掌控不夠熟練。要想讓虛天昊的水系內丹為他所用,他還必須從頭開始補修水系的仙法。

    這日,墨硯正在絕壁旁的修煉台上補修水系的仙法,一身青紗道袍的青舒便悄然飛落。

    靜靜看了墨硯半晌,青舒終於出聲:「你打算把這恩愛夫妻扮演到什麼時候?莫非,你做她夫君上癮了?」

    「師姐,你來了。」墨硯結束了體內水系靈力的運行,睜開了眼。

    青舒又道:「你帶她住在離塵塢,縱然我和青耀都幫你撒謊,你又能欺瞞師父到何時?下個月,便是兩年一度的仙盟會競技賽,師父定下由你參賽,你那時若不露面,只怕師父會親自來這裡請你!」

    「年初不是定下由青玄去麼?」墨硯吃驚道。

    「虛月谷一行,你為宮裡尋回那麼多仙器,功居第一,就算師娘再疼愛青玄,她也不敢阻攔師父推你去參加比賽。」

    「過幾日,我去跟師父秉明,如今我還未調理好體內的靈力循環,不適合參賽。」

    青舒勾唇冷笑:「枉你聰明一世!你若那樣稟報,少不得師父會找來幾位師叔親自為你調理了。」

    早些年,為了博取師父和師叔們的垂青,墨硯不知動了多少腦筋,使了多少手段。如今,面對師父和諸位師叔的厚愛,他卻格外感覺頭疼。

    「你若為了仇家的女兒,失去這麼好的機會,你那些年的努力豈不白費?!」青舒轉身走向離塵塢:「你若為難,不如由我去把事情原委給那小姑娘說清,然後送她下山自謀生路……」

    「師姐!」墨硯閃身攔住青舒:「一旦說清楚,她就只有死路一條!」

    青舒停住腳步:「若換作是我,自己被人利用,父母親人也因自己的愚蠢被人殺害,我到寧願自殺謝罪,不作這苟且偷生之人!」

    「師姐!」墨硯臉色轉陰。

    「你就是騙得了她一時,能騙過她一世麼?你還指望她能繼續無知無覺的愛你這個殺父仇人一輩子?」青舒看著墨硯,一字一字質問道:「被人依戀仰慕的滋味,就那麼好?!」

    「你何時變得這樣咄咄逼人?」好半晌,墨硯唇間吐出這句話。

    青舒冷聲道:「我的性子你也不是今日才見到。早知你會為她陷得這麼深,當日在寒石寨我就不該同意你出的主意。」

    「你誤會了。我如此對她,只是因為我虧欠於她。」

    青舒笑問:「師弟,你確定虛月谷中,你對她好,只是為了欺騙利用她?此時此刻,你還對她好,只是因你殺了她的父母奪了谷中仙器,心生內疚?!」

    「是。」墨硯答道。

    「你可聽清了?」青舒忽然抬眉道。

    墨硯心下一沉。轉回身,一臉悲憤的蓮若正直直的盯著自己。

    「蓮若?」墨硯嗓子發乾,語音低沉。

    那曾經明淨如水的眸光中,此刻翻捲著疑問、哀傷、憎恨、絕望。種種燃燒到極致的情緒之火,灼燒得墨硯難以承受。他習慣性的抬手,想攬她入懷,給她安慰,蓮若卻連連搖頭退步。

    「蓮若,對不起。我沒想到,一切會變成這樣……」墨硯從未感覺自己會這樣詞窮。

    蓮若抬手摀住耳朵。她不想再聽這個男人的半句話,半個字。

    青舒幾步上前,將手裡的長劍遞給蓮若:「你恨他,就殺了他。」

    蓮若木然接過長劍,朝墨硯胸前刺去。墨硯也不避讓,任那鋒利的劍尖刺破青色道服。劍尖一寸寸刺入胸壁,一縷殷紅的血跡順著劍鋒流淌下來。這銳利的割裂之痛,竟讓墨硯心感安慰。

    殺了他?!這個前一刻還對自己溫情默默的男人,這個自己以為可以依靠一生一世的男人?!蓮若淚流滿面,手腕不住發抖。殺了他,自己居然做不到!

    「匡」的一聲,長劍墜落於地。蓮若轉身跑向絕壁。

    「蓮若?!」墨硯顧不得身上的劍傷,急忙追向絕壁。

    絕壁之上,黑髮與白衣在風中飄飛,蓮若臉上浮出一縷淒涼的笑容。墨硯看得征住:竟有這樣美到極致的笑?

    下一秒他瘋了似的追向絕壁。待他撲直懸崖邊,那悠然飄落的白衣,已如被風吹落的一片白蓮,徐徐沉入了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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