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湖天暮雪 二十七章 胖子與刀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07-23
前方隱約傳來光亮,風千重疲憊的面部終於舒展開,全然不顧眼中強烈的刺痛感,貪婪地享受那一抹難得的亮光。
「咚,咚,咚!」跌跌撞撞的人影背後,是密集且笨重的腳步聲,不知有多少不可知的東西正追趕而來。這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就像一把擱在胸口的大錘,每揮動一次,風千重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腳下動作也快上一份。
這他娘的到底是一群什麼怪物?想起那洞中的一切,風千重心下發楚。十數人進洞,此刻只剩下四人,出來的也只剩下了半條老命。突然間風千重沒來由的一個寒顫,連忙一個翻滾,就勢躍進了一道深約三尺的小坑內,身後「噠噠噠噠」聲起,一串火舌噴了出來,伴隨著金屬落地的聲音,叮叮作響。
有人慘叫著摔倒在地,背後蓬起點點血花,整個人被打成了血篩子一般,身體猶自在地上扭動抽搐,伸出殘損的手掌,掙扎著向不遠處的裂口爬去,一掌一個血印!
「噠噠噠噠!」打得巖壁上的石塊簌簌直落,那人帶著血跡的手掌軟軟的摔落在地,終究是後繼乏力,再也不曾動彈。風千重盡量將自己的身體壓低,避免被四濺的流彈掃中。感受還剩下淡淡餘溫的泥屑,風千重才記起這是自己打公孫老二的那一掌,此時卻救了自己一命。
風千重艱難的吞嚥下一口唾沫,乾裂的喉嚨終於好受了點。就在那些人形的鋼甲放下槍的一瞬間,風千重跳了出來。從那些人的嘴裡,風千重知道那玩意兒叫槍,有點類似於鳥銃的東西。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名大難不死的老人從一處隆起的巨石背後跳了出來,拚命逃去。不同的是,風千重往那幾個鋼鐵疙瘩衝了過去。
安靜不到片刻的石洞中又響起了猛烈的交火聲,空際中的彈道還殘留著熾熱的高溫,刷刷的子彈擦著他的身體打空在一邊的石壁上,在地上激起蓬蓬粉塵,借助凹凸不平的掩體,風千重飛速的向敵人靠近。就在另一個老人慘叫的摔下來的同時,風千重終究如願以償的摸到了鋼鐵怪物的腳下。
這裡只有三具鋼鐵怪物,想必是為了追殺自己四人而特意分開跟過來的,後續援手一時之間還趕不上來。只要把它們堵在了這塊窄洞口,必定能為自己爭取到一段時間,從容離去。
「呀!」風千重狠狠地一個手刀,重重的砍在了對方的膝蓋上。淡而不實的紫氣噴薄而出,就像晨起的紅光,瞬間照亮整片洞口,鋼塊深深地凹陷下去,這具鋼甲重重的往後退了一大步。一拳未落,一拳又起,結實的拳頭暴風驟雨般砸在了人形鋼甲的身上,「當當」的就像敲鐘,只是聲音沒那麼空靈。短短的四息間,也不知道砸下了多少拳,一具高近一丈的鐵疙瘩,直接被風千重的鐵拳捶翻在地。
鋼甲怪物上還滋滋的蓬著火花,『卡擦』一聲,一個頭上是血的漢子滿臉不可思議的從底艙中爬出來,這裡面居然有人,這鐵疙瘩竟然是由人操縱的?只見眼前這人飛快拔出的腰間手槍開始射擊,卻是直接被風千重一個巴掌抽翻在地:「說,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只是這話問到一半,風千重連忙把漢子往跟前一推,一個翻轉,繞到了鋼甲的背後,綿密的射擊聲中,那漢子成了血乎乎的一團。露著血污的長袍已經爛的不能再爛了,正在歇氣的風千重已經聽到了更多鋼甲卡卡聲。不能再耽擱了,風千重把心一橫,挽起袖子怒吼一聲,報廢的這具鋼甲硬生生的讓他推動起來。尖銳刺耳的摩擦聲裡,這大鐵塊猛然向前衝出,撞得另一具鐵甲「砰砰」倒退。
混亂的槍擊中,一道人影陡然出現在那具快要倒下卻強撐著沒能倒下的的鋼甲頭頂。呼嘯的風聲中,風千重似乎能聽到了裡面那人的驚呼,一記重重的飛腿,鋼甲轟然倒地!一時塵土飛揚,不能視物,場面又安靜下來!
洞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風千重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來了,他瘋狂的搾取著身體的每一絲氣力,更多的腳步聲響成一處,眼看就要衝出洞口。風千重狀若瘋癲地嘶吼著,一道耀眼的紫光從腳下升起,化成一顆流星踢在了一旁的鐵甲上,嘈雜的轟鳴聲中,一具又一具的的鋼甲出現在了洞口,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團鐵疙瘩撞了回去。
塵煙四溢,風千重顧不得身後已然抬起的槍口,一瘸一拐的往外邊跑去,迎接那觸手可及的光明
周小瑜急速的在林間奔跑著,只是這雲夢水澤佔地千里,莽莽密林遮天蔽日,千遍一律的景色看久了就給人一種視覺上的錯位感,最易讓人迷失方位。周小瑜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終究還是慢了下來,根據那幾個人的說法大概就在這一塊撞上師姐的。周小瑜用劍身撥開眼前的叢叢樹影,這是一處較為空曠的地面,入眼滿是斷木殘枝,還有一些逐漸凝固的暗褐色血跡,在深綠色的樹葉上潑灑出一種張揚的味道,半空中拉出一條誇張稠密的長線,『啪』的一聲輕響,跌落在泥土中,下面已然匯聚成了小小的一灘。
周小瑜用手抹了一些,還未冷透,想來這一場惡鬥剛剛結束,那人也肯定走不了多遠!周小瑜急忙抬頭四望,只是還沒走出半步抬起的腳又放了下來——這林子裡人這麼多,如何斷定是師姐呢?周小瑜氣急,腦子裡根本就想不出什麼頭緒,只好跟著打鬥的痕跡繼續追了過去。只希望這一回瞎貓真能逮著死耗子吧
蔥鬱的林蔭下永遠是那刺鼻的腐臭味,一腳踩下去,有一種難看的沃質物從鞋底擠出來,湊成窩窩的一團。周小瑜大踏步的追了下去,濺得褲腳滿是惡臭的泥花。前方有熟悉的打鬥聲傳來,周小瑜眼睛一亮,連忙循聲趕去。只是瞎貓年年有,死耗子也月月來,可惜這兩者能湊到一塊確實是少之又少,周小瑜清亮的眸子瞬時黯淡下去,轉頭準備離開。
莫名其妙!正在打鬥的兩幫人愕然相望好一會兒,不知是誰發了一聲喊,又兵兵乓乓的打成一團。
「呀!」周小瑜重重的砸出一拳,打得一旁的大樹嘩嘩作響。自己怎麼這麼笨師姐,你在哪裡?
「砰!」又是一拳,周小瑜滿腔怒氣一齊撒了出來,打得葉子簌簌直掉。
「哎哎哎,下面那娃子,大白天的發什麼瘋啊?不知道這上面有人睡覺啊?」一個疲憊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周小瑜回頭看去,只覺眼前一黑,一道碩大不不不,龐大的人影扭動著肥胖的身體,費力的擠開身前茂盛的灌木叢,來到了周小瑜跟前。
不過最吸引人的,不是他的體重,而是他肩上扛著的那把巨大陌刀,約一人高,半尺寬,刀體通黑,有光澤流動。也不知是什麼質材做的,淨如墨玉一般澄澈,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黑色,甚至能隱隱看到刃面反射的人影。漆黑如墨的刀,和白花花的肥肉,強烈的視覺反差讓周小瑜不禁有些愣神。
「哎哎哎,就說你呢!啞巴啦?」這胖子有著濃重的鼻音,特別是說話間滿肚子的肥肉也一顫一顫的,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一樣。
「啊什麼?」周小瑜望著他那張被肥肉擠成小小一堆的臉,沒來由的心裡膩得慌。世上居然還有這麼胖的人,真是開眼了。
「抽什麼瘋呢?這麼好的太陽我找個好地方睡覺容易麼?剛躺下就被你給鬧醒了,嗨、我說你有毛病吧?沒事砸什麼樹啊?樹跟你有仇啊?」胖子相當的氣憤,這世上還有什麼比睡覺更重要的事呢?
「我」周小瑜盯著他那張喜感十足的臉,很難開心起來。
「我什麼我?」胖子緊追不捨。
「你」
「你什麼你?」胖子步步緊逼。
「你大爺的!你誰啊,別擋著我,我還有事!」周小瑜不欲糾纏,轉身就走。
「誒,你這人怎麼說話的呢?你什麼意思啊?當我們農民好欺負是吧?你別走啊,把事給我說清楚了,憑什麼罵我」胖子連忙跟了過來,大腳丫子轟轟作響。
「你別煩我,再嘰嘰喳喳信不信我拍」周小瑜微微回頭,餘光一瞟,身形陡然定住,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
「你搞清楚,你把我吵給醒的,我還沒找你算賬來著,你還要拍我?我跟你講,這是必須說明白,到底是誰錯了」話說到一半,突然感覺到跟前這小子眼神有點怪,不,他的眼睛亮得嚇人,胖子覺得胸口有些燙。
「誒誒誒,你小子眼睛往哪兒瞧呢?我跟你說啊,我是正常男人,我不好那口的啊」胖子急忙把那不合體的衣裳往上拉了拉,無奈腰身太粗,又把褲頭往上提了提,還是遮不住滿肚子的肥肉。
周小瑜仿若沒有聽見一般,欣喜若狂的向著胖子一步步走去。胖子急的連連倒退,今兒個什麼日子啊,真是出門沒看黃歷呀!這南方還真他娘的什麼人才都有,前不久才碰上一個愛把人剁碎了餵狗的傢伙,現在又遇見一個口味這麼重的難道是天要亡我保存了二十多年的處男之身嗎?胖子仰天長歎,面容慼慼。
「你」周小瑜抬起了手,朝著胖子胸口指去:「你身上這方手帕在那裡得到的?」
「處男啊、啊?手帕,這玩意?」胖子看見周小瑜伸過來的指頭,險些叫出聲來。「這是我在那邊撿到的!」胖子側過身子,朝著東邊指去。
「東邊」周小瑜默然半晌,這手帕是師姐的,一定是的。上面繡著的那個瑜字,是用她的血染紅的。沒想到五年了她還帶在身上。
「怎麼,你也想要?行啊,只要掏銀子,我立馬給你!」
「能帶我過去嘛?找到手帕的那個地方!」周小瑜抬起頭來,朝著東邊看去,只有密密麻麻的樹林。
「成啊!只要掏」
「這些全是你的!」周小瑜掏出一個錢袋,看也沒看直接扔了過去。「快走!」
胖子接過錢包,輕輕地掂量了幾下,眉開眼笑的往兜裡一塞,當先往另一處趕去。周小瑜緊隨其後,又耽擱了不少功夫,也不知道師姐怎麼樣了,有沒有危險呀?
「雖然你給了這麼多錢,可我還是要說你,那些樹活得好好的招你惹你啦,幹嘛去禍害它們?沒聽廟裡的師傅們說那什麼眾生皆平等呀!你這個性子要不得啊」胖子跑得飛快,嘴裡也念個不停,那麼重的身體腳下居然沒發出丁點兒聲音,只有肥肉上下顛頗的嘩嘩聲。
「我可以再給你一些錢,你能不能別說了?你說了這麼多就不覺得渴嘛?我都聽著累呢!」周小瑜實在是受不了了。
「哦!那行,給錢!」胖子倒是光棍,手一伸嘴巴也跟著閉上了。
「現在沒有,不過你一路過來沒看見地上躺了那麼多人,隨手掏掏也不止我那麼點啊!」周小瑜很無恥的想起了風野七煞,把六子的法子給挪了過來。
「這死人的錢你也好意思伸手啊?」胖子一拍腦門,可惜的神色一閃而過,急忙換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看的一旁的周小瑜膽顫心驚,有這麼傷天害理麼?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繞著林子跑了十數里。
「到底還有多遠啊?你到底記不記得路啊?」一個大胖子跑了這麼久還能不喘氣,周小瑜很是稀奇。
「喏,就是這一片了!當時就掛在那棵樹上!」琤的一聲輕響,刀插在了地上,胖子斜倚著手指微抬,大有指點江山的激越氣勢。
這裡已經是雲夢澤的外圍了,林木稀稀散散的包成幾簇,地上開始出現明顯的積雪了。
「呀!還是外面的風光好,裡面黑呼呼臭哄哄的,聞著怪難受!」胖子美美的呼出一口氣,很是難得的沒有廢話。說到一半,卻發現周小瑜很是憐憫的看著他,不由奇怪:「你又有什麼事啊?」
「你不覺得冷嗎?」周小瑜幽幽地問出聲來。現在還是冬天呀,可不要被雲夢澤裡的綠葉混淆了季節。
「啊嗤,我是什麼人,還會怕冷嗎?」胖子冷笑一聲,一臉鄙夷的看著周小瑜,牙齒開始輕微的上下敲擊了。
「也對,身上這麼厚的一圈肥肉,刀都砍不進去,誰挨凍你都不會有事。」
「你不是說要找你師姐嘛?怎麼還有空和我鬥嘴啊?」胖子譏笑一聲,周小瑜啞口無言。這是周小瑜的死穴,這一路上拌嘴每次胖子詞窮的時候都會搬出這一句,頂的周小瑜無話可說。
遠處的城市裹在粉白的深雪中,城牆上勾劃著巴陵那兩個脫了漆的大字,開闊的雪地裡依舊是那枝昨夜盛開的梅花,僥倖不被人摘去
一切都是那麼的寧靜安詳,一切都是那麼的迷濛夢幻。
師姐,你究竟在哪
一片輕盈雪花安靜的落在了額上,周小瑜微微揚起頭,又開始下雪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