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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湖天暮雪 四十六章 夜亂方始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08-29

    樟樹林中的小木樓上,孤燈如豆。

    杯盞中淡黃色的煤油從那段整齊光滑的切口處徐徐滴落,明亮地油花中倒映著一片狼藉中兩個男人相持的影像。

    嚴飛的臉色有些難看,方纔的短暫交手雖受了暗傷卻不至於此,他只是緊緊地盯著顧逆章手中的那柄短刀,在微弱的燈芒下卻散發著耀人的寒光。此刀一出,彷彿連屋子中的溫度都降了下來。

    「你是腰刀王的徒弟?」嚴飛收回視線,看著地板上那團漫延到腿邊的油水,週遭驟降的室溫讓他唇邊的話語都遲疑停滯。

    顧逆章冷冷的瞧著嚴飛,然後緊了緊貼身的衣袍,卻是露齒一笑:「你猜?」

    「你」嚴飛凸出的喉結上下翻滾起來,嘴中霍霍有聲,過了好半晌他才平靜下來,只餘臉頰處一抹病態的潮紅還未褪去:「現在你每多說一句話,我手下的人馬便越近一分。」

    「既然你這麼喜歡廢話,那我就更不用愁了。」嚴飛輕聲咳著,然後抬起頭來看著顧逆章。

    頭上偶爾飄落幾絲細雪,閣樓內越發清冷,顧逆章指尖拂過刀刃,似乎沒有注意到嚴飛投來的目光:「貌似此刻的你廢話更多,我不知道也不在意你口中的人馬何時趕到,我只清楚在這間樓中你每說一句話我越能清晰體會到你的做作和虛偽還有你心中越來越濃厚的恐懼感。」

    「所以」顧逆章緩緩將刀擺正,回首迎向嚴飛的目光:「我不會再讓你拖延時間,我會在你手中那群走狗趕來之前將你制服,或者——殺死!」

    兩雙泛著火光的幽若眸子在虛空中凝視了,屋內氣氛為之一窒,那如豆燈花被這無形氣場壓迫成米粒華光,卻燒得越發歡快起來。

    嚴飛扶住身旁的一張籐子碎塊,卻是莫名的歎了口氣:「老五,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區別在何處麼?」

    「又要說些不知所云的廢話了麼?」顧逆章冷笑一聲,腰身微微躬下,這是他蓄力的常見姿勢。

    嚴飛看著他緩慢運氣的動作,然後飛快的說道:「你和我最大的區別就是——你永遠不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所以現在你不過是匹夫之勇罷了。」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顧逆章的身子壓得愈發低了,幾乎要貼在了樟木地板上。

    嚴飛渾不在意的笑了笑:「你永遠都是這樣的自大。你以為我是在怕你麼?你以為你一時血性真有你預期中的效果麼?」

    「對,你說的不錯,我在時刻掩飾著內心的恐懼。但有一點你沒有猜對,我怕的並不是你、不是周小瑜、更不是腰刀王、甚至不是風千重。你要知道,在攀登頂峰之前的等待過程中,人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迷惘和彷徨。」嚴飛很用心地看著顧逆章,但他的目光好像越過了顧逆章的身體、越過了頭頂的瓦片、也越發了廣袤無垠的夜空。彷彿此刻在他面前所展現的,是一幅大好的山河錦繡。

    「即便你是腰刀王的弟子又如何?」嚴飛散淡的焦距再次清澈,瞳孔中顧逆章的身行也再次清晰:「可惜你終究不是腰刀王。」

    「師傅他曾說過」顧逆章一隻手摁在了地上,慢慢的垂下目光:「刀不見血,誓不回!」

    「琤」聲乍響,無鞘的刀鋒竟在空氣中拖出了出鞘的回音。然後那燈盞上的米粒華光似乎應和著刀上的銳利化作璀璨。

    一時間屋內光影大作,四面都是呼呼地風聲,其間夾裹著的漫天刀芒全部朝著嚴飛劈去,瞬息而至的刀鋒似乎突破了時間與距離的限制,霎那間顧逆章已經持刀現於嚴飛頭頂,上方的空氣宛若海中潮水般在這一刀的威勢下紛紛向兩邊退去,露出當中一條通暢無礙的大道。

    近在眼前!

    顧逆章終究忍住不快意的吶喊起來,似乎將這些天來胸中所有鬱悶全然吐出,一縷透明可見的濁氣在半空中拉成一道長線,彷如一桿探頭的長槍將這方小小空間撕扯得千瘡百孔、斑痕密佈。

    「呀!」顧逆章提刀劈下,似有火霧繚繞其上,艷艷其華中一道人影宛若破繭而出的蝴蝶衝出光霧,顧逆章整個人都籠上了一層不真切的光影,好似一尊神光遍體的下凡天神,當頭劈下。

    近在咫尺!

    忽然間「蓬」起一團焰火,極致亮麗後閣樓中徹底暗了下來,卻是那盞油燈的華光再也無法呼應刀上的凜冽殺意終於爆裂開來,黃銅的底座瞬間炸成幾塊,獨留一縷青煙飄搖而去,而後被窗外的夜風捲起高空,就像一隻解脫的大鳥,恍惚間傳來一聲清鳴。

    幾乎就在那聲清音將散未散之際,顧逆章週身上下縈繞不散的光芒瞬間黯淡,只剩下一團黑呼呼的人影。一同黯下去的還有他手中那把不算長的腰刀,眼看著刀尖已然劈向嚴飛頭頂,攪起地勁風吹得嚴飛頭上髮絲盡數向後飄去,即便刀身依附的華光已然散去,但肅殺的寒芒依舊四射,那是刀體原有的寒光。

    刀尖臨體,嚴飛只覺得頭皮發麻,一股涼意瞬間席捲全身。但他依舊不曾動彈分毫,甚至的他凝視虛空的眼光也不曾退縮一絲,只有眼瞼處不停顫動的睫毛昭示著他有些不安的心神。

    然後,他輕輕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雲彩不能帶走,卻很是輕巧的拂去了頭上的陰影。顧逆章的整個身體如同一隻被巨錘砸中的大鳥,在希望即將實現的的一霎那他倒飛而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並不優美的拋物線重重的撞在了木牆上,好在那牆還算結實,居然不曾撞破,然後屋頂的瓦塊有嘩嘩的掉下,抬頭看去風雪中的夜空有一種別樣的淒美,呼嘯的寒風也全部從破洞處灌了進來,屋子裡越發的冷了。

    噹啷的聲響中,顧逆章臉色慘白的坐在床上,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手中的刀,又看了看依然一動不動的嚴飛:「你早就知道了?」

    嚴飛信手拈起一片滾落至身前的殘破燈座,黃銅的質材上滿是煙火熏染的斑痕,指尖還傳來些許暖意,於這滿是冷風的屋內愈發明顯:「你是指這個嘛?」

    嚴飛把燈盤一扔,看著床上的顧逆章:「你以為你能瞞過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盞油燈中動過手腳?你以為我就如你想像中的一樣蠢笨嗎?」

    一連好幾個問句,嚴飛的氣勢猛然上揚,就像他背後飛揚的髮絲一般,整個人顯得愈加高大。

    顧逆章用手輕輕揉著胸口,嚴飛每說一個字,他的眉便蹙起一分,他強按住心底的不適,向床邊探了探身子:「那你為什麼」

    「哈哈,你是說為什麼不在先前便揭出來麼?」嚴飛的臉上滿是得意的神情,所以他很是暢快的笑出聲來:「當一個人在接近終點的一剎那被打回原形,那他所受的痛苦絕對比在中途失敗的還要來得深刻。」

    「老五,你說是麼?」嚴飛越發放肆的笑著。

    那笑聲就像一口鈍刀,一分一分碾壓摩隔著自己的神經,顧逆章再也忍受不住,嘴鼻間淌出滴滴鮮血,把他清秀的面容囫圇得萬分猙獰。

    「你真他娘的是個瘋子!」顧逆章抹去血跡,一字一頓地說著。

    「不」嚴飛很是認真的回答著:「其實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瘋子,只是讓他瘋狂的誘因還不曾出現。就像狗一樣,咬人的永遠是那些不太叫喚的。」

    嚴飛一邊說著,一邊用袖子把隱藏在黑暗角落中的那張輪椅捲了過來,然後他翻身坐了上去:「瘋子不可怕,失去理智的瘋子才是最嚇人的。」

    「很可惜,我並不贊同你最後一句話。」顧逆章看著端坐一方的嚴飛,也把腳擱在了地板上:「我一直覺得,不要命的瘋子才是最可怕的。」

    「對我而言,她就是我生命中的全部,現在你卻將我生命中僅剩的年華全部劫走。」顧逆章慢慢的站起身來,屋頂裂縫處不時有刺骨的寒風倒灌下來,彷彿整個世界都是冷冰冰的了,他的聲線也逐漸凝固成一灘陳年不化的寒冰:「那麼,你準備好接受來自一個不要命瘋子的怒火了嘛?三哥。」

    輪椅上的嚴飛滿是鄙夷的神情:「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可笑?你的無知建立在你的脆弱上,正因為你這種無知、所以你才會無畏,可無所畏懼的人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人。你要是找死,我不攔著你。」

    又是一陣冷風從縫隙中颼颼鑽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很是模糊的聲響,就像破布被撕開的聲音。

    兩個男人同時從破開的木窗中看過去,木窗是朝南的。

    有限的視野中,越過樓下的一排樟木,是一片平坦的民居家宅,鮮有高大遮目的建築物,然後在靠近城南的的半空中,一張淡藍色的光幕急速的閃爍起來,最終黯淡成風雪中的舊時風景,再也尋不到蹤跡了。

    顧逆章明顯的愣了片刻,然後他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嚴飛,慢慢說了起來:「這一遭,是我敗了!」

    雖說是敗了,可面上不言而喻的喜悅之情把他擰成一團的眉毛一根根撫平,看著讓人舒心。

    「可是」顧逆章伸手指去:「貌似你最依仗的殺招,出師不利。」

    嚴飛的眉角狠狠地挑起,眼中陰戾神色一閃而過,他看著那一處的風光沉默了很久,然後才開口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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