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望不到盡頭的前路 二十五章 與宿命無關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09-28

    當周小瑜氣喘吁吁翻身藏進這間和大多數庭院一樣普通幽靜的後院中時，已是後半夜光晨了。

    他小心翼翼且很不自然的向四周望去，看這裡面有沒有看家惡犬一類的東西。匆忙的掃過一眼後，他緊緊繃住的面部驟然鬆弛下來，一摸異樣的紅色在他的臉頰處蔓延。周小瑜用手摁在急劇起伏的胸膛上，感受著溫熱的血肉之下的心臟依舊充滿力量。

    周小瑜滿意的笑了出來，至於身後的那個傻大個，早就不知道被甩在哪兒了。懶散的笑過一陣後，周小瑜開始認真的打量著眼前的建築物。這是座和多數民宅一樣普通的全木質舊式閣樓，就像自己所處的這個平淡無奇的庭院一樣。木樓不過兩層來高，若是真想找出一些不盡相同的地方，那也只有閣樓上還未熄滅的明亮燈光了。

    「都這個時辰了，還不曾入睡麼？」周小瑜摸著鼻子，好笑的搖了搖頭，將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拋諸腦後。縱使別人夜不能寐，也與自己無關。

    周小瑜靠著背光的牆角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他扶著牆沿慢慢往院落中走去，此時夜雨已經小了很多，間或有連綴成絲線的絮狀春雨潑灑在他有些病態的臉上，冰涼一片。

    穿過一條碎石鋪就的小路，周小瑜站在一叢說不出名字的灌木花草邊，仔細的觀察著週遭一切動靜，除了風雨聲，或許該有些其他的東西。

    樓內的柔和光線透過勉強敞開一絲的窗戶縫隙中投射出來，黃濛濛的光點落在周小瑜腳下的石子路上，卻被來往不息的淅淅雨絲點綴成一團被分離的點點光斑，伸手便可觸之卻又如此的遙不可及。

    一陣沒來由的苦悶襲上心頭，周小瑜抬起右腳狠狠的踩了上去，想要把腳下的燈光碾成粉碎，就像週身這些絮絲般的雨點一樣。

    昏黃中帶著粉色的光芒調皮的跳上了周小瑜的鞋尖，靜謐的院子中傳來啪啪的雨水拍打聲，極不協調的聲音讓這方小小院落頓時顯得有些不自然了。

    忽然響起的一陣風聲讓周小瑜猛地往花叢中躲了進去——有人進來了！

    「我知道你就在這裡。」如同鬼魅一般的黑甲軍士慢步走了進來，手中的長槍到拖在地上，與細碎的石子摩擦出一種算不得悅耳的割劃聲。

    「我知道你就在這裡。」黑甲軍士再一次喊了出來，除去四周沙沙綿綿的細雨，周圍一片死寂，一種純徹通明的氣氛悄然而生。

    「出來吧，那面灰白的舊牆上有你粘黏著泥屑的濕漉腳印。」黑甲軍士槍交左手，一步一步向庭院正中走了過來：「所幸雨勢漸小，這條碎石小徑上還殘留著點點紅泥，不然我還真難找到這裡。」

    「所以，出來吧。」沉重的玄黑色鎧甲在他的身上發出霍霍的聲響，黑甲軍士在一壇矮樹邊停了下來，狼似的眼眸冷冷的盯著那些看不真切的黑暗角落，嘴角不由泛起一絲冷笑：「我知道…你就在這院子裡。」

    「或許，就在這些幽寞深寂的花草間。」

    額上的汗珠早已給雨水沖淡，可滑落在嘴角仍舊讓周小瑜覺得苦澀。

    「慢一些、再慢一些。」周小瑜側身靠臥在雖不過半人高卻繁茂得很的灌草枝葉下，任由冰冷刺骨的夜雨不斷沖刷著自己的身體，早已失去知覺的嘴唇現出一抹詭異的紫色，他盡力將身子捲縮成小小的一塊，哪怕是一絲呼吸都只能小口小口的挪動。

    他知道自己不能動，或許自己可以暴起傷人，卻無法在最短的時間內秒殺對手，若是一擊不成給對方拖住，那等著自己的只能是無窮無盡的圍攻和群毆。

    黑甲軍士不斷轉動著身體，握槍的手勢換了又換，嘴裡依舊在大聲念叨著，軍人特有的爽朗豪氣在這處看似死寂的花園中傳開，就像今夜注定無期的雨水一樣永不停歇。

    「吱呀」一聲，是門被打開的聲音，黑甲軍士霍然轉身望去。

    「何人在此處喧嘩？」一名粉衣婢女在瓦簷下探身輕問。

    『唉…』快要堵住嗓子眼的心臟瞬間落了回去，周小瑜從沒有聽過如此妙不可言的聲音，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竟是在黑甲軍士回身看去的剎那間彈腿衝刺，頃刻間便已合身滾上了半尺高的台階。

    「誰？」黑甲軍士猛然一聲大喝，手中長槍一抖，震散一地的水花中他舉槍突刺，『嘩啦』碎響中，周小瑜先前藏身的花叢轟然炸開，瓷片瓦塊四處飛濺，叮叮乓乓好不熱鬧。

    黑甲軍士默然擦去糊在面上的水珠，微微欠了欠身：「某身負重職，多有打攪之處…還請姑娘見諒。」

    「放肆。」房簷下的小婢俏臉含煞，怒聲喝道：「哪裡來的兵痞夜半私闖民宅，殺敵斬將的本事都用到打家劫舍上面來了麼？」

    黑甲軍士冷哼一聲，手中鋼槍猛地往地上一頓，喀嚓一聲槍跟入土數寸，精緻的青石小徑瞬間崩裂開來，碎石散落一地：「捉拿要犯，還請配合。」

    說罷，直接空著雙手朝著那一塊有著明顯水漬簷下台階走了過來，合身藏在簷頂的周小瑜看著身上的雨水一滴又一滴往下落著，直後悔今天出門沒看黃歷。

    「你這傻大個…」小婢女單手叉腰，伸出一根嫩蔥似的細指不斷在半空中點著：「可知這間宅院是何人處所麼？」

    「某不知此地是何人居所。」黑甲軍士嗤笑一聲，擺頭惡狠狠的瞪向小婢，直接轉身向著粉衣少女走了過來：「某負軍職，若再阻攔，當以叛逆論處！」

    「你…」那粉衣婢子雙眼一紅，被凶神惡煞的黑甲軍士嚇得不住往後退去，晃蕩一下竟是撞在了身後半開的木門上。

    黑甲軍士漠然一笑，繼續向著那處滴水的台階上行去。袖甲下的雙拳已經緊緊握住，他不由放緩了腳步，輕輕地摸了上去。

    「妮兒，怎麼啦？」

    風雨交加的後花園裡，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從燈光迷離的木樓中傳了出來，從窗紙的剪影能看出那是一個窈窕身影，她看上去有些疲憊了，所以連聲音中都透著一股慵懶渙散的感覺，在淅淅的細雨中卻越發強烈了。

    黑甲軍士鬆開了雙拳，再一次轉過身來，看著簷下被燈光映照在窗紙上的影像。

    樓內安靜了片刻，那纖細的身影動了一下：「王子羨那莽夫手下帶的兵都是這幅德行麼？」

    黑甲軍士礁石般堅毅的身體明顯的抖動了一絲，黑紅色的臉龐猛地抽動一絲，卻很是戒備的問道：「姑娘又是什麼人？」

    「我是誰？」木樓中的女子嘻嘻一笑，卻是一方黑呼呼的物事猛然被扔了出來，晃蕩落在了軍士腳前的碎石小徑上：「現在，該清楚我是誰了罷！」

    黑甲軍士俯身撿起仔細瞧過一遍，立馬彎下了勁松一樣挺拔的腰背，畢聲說道：「卑職、見過統制大人。」

    「如此，還不退下。」女人猛然擺袖，看似凌厲的話語聲音卻極其柔和。

    黑甲軍士怔了一下，卻是硬著頭皮嗡聲說道：「將軍親自吩咐，末將千萬不敢怠慢，只求大人行個方便，莫要為難。」

    「好好好…」樓中女人不怒反笑，卻是開口說道：「如此你便進來一搜，看看我這裡有什麼形跡可疑的人。」

    「謝過大人。」黑甲軍士搖了搖頭，抬手指著那處乾燥磚石上多出一灘水跡的台階：「某只在這外間花草廊簷中查探一番便可。」

    說著，在那粉衣小婢憤憤的目光中，黑甲軍士大步走上台階，在這突兀的水漬邊停住，然後猛地抬頭朝上方看去。

    「沒人？」黑甲軍士臉色一變，卻是抬腳四處瞧著，只見這處滴水成集的濕痕正上方的屋簷上有一塊黑青色的瓦塊破了一個小洞，不時有清寒的雨水順著小小的洞口滴落下來，瑟瑟的落在簷下的石階上，匯聚成小小的一灘。

    黑甲軍士僵硬的站了一會，寒鐵般冷漠的面孔劇烈抽搐起來，他放眼看著四面水霧瀰漫的花草矮樹，卻覺得黑暗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居然沒有人…他到底在哪裡？黑甲軍士還待再想，卻被樓中那不知名的女子驚醒。

    「如何？」樓內的莫名女子再次問出聲來。

    黑甲軍士艱難的向窗紙上的身影拱手低腰，然後一步一步的退進風聲雨聲齊鳴的院落中：「職責所在，末將多有打擾，還請大人勿怪。」

    那一抹端坐的身影裊裊站了起來，然後那女人走得近了，在門口停了下來：「這件事，我自會向王子羨討要個說法的。」

    「是…」黑甲軍士一把拔出釘在石面中的八尺長槍，挺得筆直的身子在絲線般迷茫的雨霧中更像是一顆迎風披霜的山間勁松，然後在茫茫的夜色中直至消失。

    翻身跳上二樓的周小瑜伏身藏在直欲高飛入雲的拋雨瓦簷後，微微抬著的面容只露出一雙眼睛警慎的看著黑甲軍士的身影越走越遠，才猛地鬆了口氣。

    若不是之前多番狀況，想來自己也無法如此容易的藏到此處。周小瑜撫著自己的胸口，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輕了不少，他甚至連擦淨雨水的力氣都沒有，只是傻傻的看著漆黑如墨的夜空，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無窮無盡的天河之水永不疲倦的下著。

    冷雨砸面，他的眉頭輕輕地蹙了起來，耳邊傳來『嘩嘩』的水聲…

    等下——「嘩嘩？」

    他猛地睜開緊閉的雙眼，豎著的耳朵也輕輕的動了起來，瀟瀟的細雨沙沙一片，這種水花飛濺的潑灑聲又是從哪裡傳來的？

    周小瑜輕輕撥開還亮著燈光的樓閣上的木窗，一種暖人心扉的熱氣撲面而來，整個身子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周小瑜呵出一口白氣，輕手輕腳的跳了進來，卻根本沒有發現什麼人。

    他隨手找到一盆燒得通紅的炭火處，享受的歎了口氣，然後搓了搓手，恨不得將這身粘糊糊的衣袍一齊解下來。

    暖煦煦的熱氣讓他潮濕的髮髻冒出如煙似的白霧，一種喝醉酒才有的醺然感覺瞬間席捲全身，周小瑜忍不住點著下巴，半睜開的眼眸也慢慢闔了上去。

    忽然間又是一陣嘩嘩的水響，周小瑜豁然驚醒，卻是習慣性的輕點幾記，輕飄飄的翻身上了房梁。

    他從鮮艷的帷帳後探首四望，然後整個人瞬間石化。

    這裡——有人在沐浴。

    還是位女子！

    喀嚓一聲，窗外寂寂的夜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

    電閃雷鳴之中，風雨更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