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臨安初雨 第二章 兄弟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3-02-05
月華如水,夜色微涼。
夜幕下的臨安城燈火通明,遠遠望去有無數團或明或暗、或小或大的亮芒閃爍與片片屋宇庭樓之間。間或有些微不算清晰的人聲隨著輕輕搖曳飄蕩的夜風一同傳來,而當下某處極不起眼的廂房屋簷上正倒懸著一個人,正安靜的聽著屋內交談的聲音。
「三哥何事愁眉不展?」一間不算寬敞的平房,卻有著幾分精緻典雅的味道。
一襲平常灰袍的男子聽著悅耳動聽的女聲,卻是頭也不抬:「遇上了不好的事情。」
「什麼事情,連三哥都沒了把握麼?」燭光中那名女子半坐在一方木凳上,素雅清麗。
那被喚作三哥的男人只是低低的歎了口氣,復而展顏笑著:「還要叫我三哥麼,芸娘?」
女人嬌嗔一般不依的笑著,嬌憨可愛:「我可還沒正式過門呢。」
尾音微顫,像是一曲琵琶未盡的轉音,三哥嘿嘿笑著:「難道你不怕他吃醋麼?」
「他?」女人微微怔神,眼眸中驀然閃過一絲悲苦來:「若他在乎我,又怎會散了消息。」
「你對他死心了麼?」雖是這般問著,可三哥並沒有回身望著女人,只是看燭火搖曳。
秀眉輕蹙,女人一臉愁苦的長歎一聲:「數年夫妻,總還是要念著一段情分的。」
「那便等你絕了這份幻想,雖然我不介意你曾有過其他男人,但我介意你心裡還有人。」
「還真是小氣的男人呢!」女人略微抱怨的嘟起嘴唇來:「果然都是一個樣。」
「在你眼中男人不都是那副討厭好色的嘴臉麼。」三哥搖著頭輕輕笑著:「是你太片面。」
「不止是我呢,我想這世上大多數女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吧。」女人撒著嬌反駁起來。
「好好好,天下男子皆是負心之徒,天下女子皆是癡心之輩,這總行了吧?」
「敷衍。」女人不滿的哼了一聲,神色之間卻是笑意連連,眼眸清亮的看著男人。
三哥有些好笑的摸了摸鼻子,眼眸中似有火光在跳躍:「那我可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你便不說話,才是真真正正的皆大歡喜。」女人頗有些得寸進尺,和男人開著玩笑。
燈架上燃得正旺的紅燭倏然間發出辟啪的炸響聲來,本就幽靜安逸的房間裡登時鮮活起來,正在說話的兩人一齊回身望去,卻才發現那只兒臂粗的紅燭已然燒掉了大半,男人輕輕呀了一聲,卻是拍著腦袋笑道:「原來都這麼晚了呀,我該回去了。」
女人聞言站了起來,動作輕柔自然,像是演練了無數遍,逕直走到男子近前,伸手扶住了男人背後的靠椅,輕輕用力中有吱呀的木輪轉動聲響,女人推著男人從燈光下經過,卻才知曉這人自雙膝以下盡數斷絕,正是嚴飛此人。
巴陵城一戰,嚴飛所部四散奔逃、分奔離析,卻也在最後關頭壯士斷腕、殺伐果決。
就像周小瑜說的那樣,嚴飛輾轉數地終於選擇在臨安落腳,卻已不復往昔盛狀。
燈光無法映照的黑暗陰影中,那位潛藏已久的身影一動不動,如同徹底死寂一般,直到身下那扇木門被人輕輕來開,而後是一男一女兩個人走了出來,這正是在這一瞬間黑暗中的那人身子輕輕動了動,卻又不合常理的安靜下來,只是在黑暗中注視著身下的人影。
女人小心的將嚴飛推下了台階,一直在青石小路上才停下來:「今天的月色真好。」
「若是在用心看,你會發現每一夜的月光都很好看。」嚴飛笑了笑,讓女人回去休息。
吱呀轉動的木輪聲,在一片靜謐安詳的花園中悄然響起,嚴飛斜靠著椅背,望著女人線條優美的背影,不由深深吸了口氣,讓夜風中清涼如水的空氣刺激著自己的感官,略作調整之後卻是面色默然的向前行走,直到拐角處的屋宇下才有意的停了下來。
「你又來了。」嚴飛聲音低沉嘶啞,面無表情望著身前空無一人的花園,像是自言自語。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薄紗一般的白霧裊裊不散,繚繞盤旋在這方小小花園的半空中。
「想不到追了這麼多天你還是追過來了,說到底我還真是小瞧了你那無謂的執著。」
嚴飛輕聲笑著,那笑聲正如同也夜間漂浮的空氣,微寒清冷陰涼,像是嘲諷一般。
小小的庭院中,有主人侍弄好的幾株不知名字的雜花,淡淡的芳香更襯得此處的幽寂。
「還是不肯說話麼?」不知緣由的嚴飛歎著氣,卻是繼續推著輪椅向前走去,依舊是吱呀澀耳的軸輪轉動聲,像是老人聲嘶力竭的痛苦咳嗽,鬧心而令人頭疼。此刻嚴飛全身肌肉驟然縮緊繃直,卻是繼續說著:「沉默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這一點你必須要清楚。」
「可我更願意相信,大多數沉默者之所以選擇沉默,是為了永遠的不再沉默。」
較之嚴飛更為沙啞低沉宛如兩塊鐵片打磨加工的尖厲摩擦聲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人聲。
「很好,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麼,還是像你說的那樣,為了不再沉默而選擇開口說話?」
對方那極富標誌性特徵的刺耳尖銳的男聲讓嚴飛不時拿手指敲打著扶手,他開始不安。因為嚴飛根本找不出對方聲源所在地,這聲音更像是從四面八方響起的一般,登時這間庭院變得嘈雜喧鬧起來,不復之前的幽寂安逸模樣。
如同冬眠的蟲子,一直蟄伏於走道瓦簷之下的黑暗中,那模糊不清的人影終於動了。
「從巴陵一直追到臨安,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執著與堅持,因為這是我所希望的品性。」
嚴飛不無讚歎的大聲說著,只是不停敲擊著扶手的頻率卻突然間快了起來,愈發不安。
「無關乎品性,以前只是為了找回她,而現在我更想殺了你。」
「終於被你發現了所謂的真相麼,事實上這個詞本身就是極其殘酷無情的。」
嚴飛面帶譏誚的輕笑了幾聲,竟如同夜間呱呱淒叫的黑鴉一般刺耳難聽的緊。
「只是突然間發現所謂的愛情不過是一個笑話罷了,或許在很早之前你便這樣看了。」
黑暗中的身影輕輕挪動著,卻不發生任何一丁點細微的聲響來,朝著屋宇下的嚴飛慢慢靠近,就像山林中經驗最為豐富老道不過的獵手,正一步一步的靠近著自己設計中的獵物。
「可惜呀,我突然想起你為了那個女人不惜一切的與我決鬥搏殺,隨後更是千里奔襲一路尾隨多方騷擾暗殺,當一切手段用盡之後你卻突然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全然失去了意義,我想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支撐你的了。」嚴飛認真的分析著,像是掌控一切的沉穩。
「芸娘跟了你,原本是我萬萬意料不到的,如今看來我才明白這一切是你設的局而已。」
黑暗中近乎蠕動的艱難向前移動,那人不為所動:「只是三年的夫妻之情,我沒有想到在那個女人看來竟然如此的不名一文,可笑為了這份被虛偽包裝得富麗堂皇的感情險些喪命,如今看來我倒是十分癡傻不過。」
「或許在被你帶走之前,芸娘就已經是你的人了,亦或者在嫁給我之前便是你的人。」
「她,不過是你手裡的一個工具,用來拴住我的一道索鏈,能夠左右我的思維情感。」
仔細聽著的嚴飛著值嘖嘖有聲,卻是雙手交錯,鼓起掌來:「你已經變了很多了。」
「人總是要改變的,特別是在做了一些難以彌補的錯事之後,付出太過昂貴的代價。」
嚴飛莫名歎氣,卻是雙手驟然猛擊扶手,整個人卻是在間不容髮之際生生騰空而起,那輪椅也不知是何物事製成,卻是硬生生扛下了嚴飛這次驟然爆發的大力,只不過在接觸的區域微微變形下凹後又恢復如初。
也正是在同一時刻,唰唰的一道近乎直線的殘影瞬息之間掠過嚴飛方才棲身的輪椅上空,有呼嘯暴烈的破空聲將週遭的空氣攪亂逸散,高高躍起的嚴飛卻是驟然墜落直直撲向一閃而逝的黑衣人,半空中一聲結結實實的悶響聲驟然炸開,略微交錯的人影分開。
砰的一聲,黑衣人去勢不知,竟是在堅實的磚面上犁出一道半尺深的溝壑來。
「老五,你還是沒有變。」嚴飛施施然落座,雙手緊緊握住扶手,一臉笑意的望著對面。
顧逆章扯去面部的黑色面巾,卻是雙目赤紅如血,死死盯著輪椅上的嚴飛、一言不發。
一道醒目的疤痕順著顧逆章右側的眉骨筆直光滑的斜斜向下,一直在左側嘴角處停下。一張清秀俊朗的面容卻是因此而多了幾分凌厲冷冽霸氣殺意,昔日頗為青澀的少年已然孕育出幾絲男人的厚重雄渾來。顧逆章收回微微顫抖的手掌,緩慢而用心的調整著自己紊亂的呼吸,試圖讓自己變得足夠的冷靜。
「哈哈,千里追擊卻發現自己所求之人竟已成了他人的玩物,是不是很失望?」
嚴飛繼續刺激著顧逆章,在他看來任何一種打擊對方的手段都是有用的。
「你該死。」顧逆章靜默片刻,卻是霍然抬頭、近乎一字一頓的說了出來。
一時間,院內殺機四溢。
天邊,殘月如勾。